人民路妙果寺旁边，每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都会有一个算命先生在那里摆摊。我每次经过那里，发现多数时间都是空闲，像一个坐在树下等待兔子到来的农民。他六十多岁，身材矮小，光亮的额头上贴伏着几根油腻的头发，一双脏污的皮鞋已经裂开了底，一个人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在路灯的陪衬下，显得孤单寂寥。
　　 又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妙果寺在灯光的映衬下，亮如白昼。我又一次路过，发现这个算命先生旁边坐着一位年纪轻轻颇为漂亮的女孩，她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皙，五官端正，从坐姿看，也能体会到她身材曼妙。我好奇心起，停下脚步偷偷看了一眼这个女孩。女孩神情严肃，似笑非笑，面有尴尬。按照经验，我料定她遇到了难题，而且多半还是关乎情爱方面的。她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长得又漂亮，追求她的男人肯定不少，此时又坐在算命先生面前，面露难色，不是问恋爱婚姻问题又会是什么呢？为了不让算命先生讨厌我，也为了不让算命先生认定我是一位搅局者，我装作自己要算命的样子，问先生怎么收费，算命先生问我要算命、看相、还是拔牌（抽签）？我说拔牌多少钱？他说10元一次。于是我选择最简单最花钱少的拔牌，抽了三张牌签。
　　 三张签交到算命先生手里后，他将我最后抽取的一张放一旁，说关键看这张签。然后问我要问什么？我说问我孩子能不能考上北京大学（其实我孩子初中才刚入学，真要问也是先问能不能上重点高中）。算命先生打开第一张牌，上书“马踏平原地，船遇顺风行。波涛财运转，不用问前程。”意思不用解释了，识字的人都能理解这两句话的意思，上签；第二签：“夜鹰门前叫，坏事要来到。大门不敢出，钱财不敢要。”意思也很明确，属于下下签。夜鹰与乌鸦雷同，民间传说它们的出现普遍预示着即将有倒霉的事发生，与之相反的是另一种鸟喜鹊，人们对喜鹊是喜爱有加，因为喜鹊寓意报喜，表示有好事临近。我抽到的这个第二张牌签，出现夜鹰这个讨厌的鸟类，想起来都瘆人。好在被算命先生判断为“关键签”的牌打开后立刻时来运转了。签上说：“双喜临门，两喜两成。房有贵子，财源广进。”按照算命先生的讲法，第一签代表一个人的过去，第二签代表着当下，而第三签则代表着未来。我问的是孩子的未来，中间有些波折很正常，无论是求学、事业、还是财气，总会有起落，主要看结果。“房有贵子，财源广进”岂不果真代表着两喜两成吗？一喜为孩子能考上北京大学，二喜则还预示着我发了财，还有什么比这个将来还要好的？我宽慰地笑着，拿出手机扫描了算命先生的收款码，爽快地支付了拔牌费10元钱。
　　 有了自己给算命先生做了一笔生意这个基础，我付钱后没有立即离开。我跟旁边一直在看我拔牌的女孩说：“姑娘，你是不是要问爱情啊？我看你那么漂亮，追求的人肯定很多了。”姑娘浅浅地笑了笑以示回答，我接着说，如果我说的没错的话，你应该在恋爱上遇到了难题。“把你的右手给我看看。”我趁机果断提出要求。姑娘没有任何犹豫，立即把手递给了我。“我要看右手（男左女右嘛）。”我装模作样地进一步要求，这样能显得我比较“讲究”。我指着她手掌上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那条手纹说：“你看，你这条就叫爱情线，它非常长（她人高，手掌纤细，纹路自然长），你的爱情道路会走得很长很长，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你与将来的那个他会长长久久天荒地老的。但是，”我突然来个转折，“你这条爱情线在延续到指凹处时出现分叉（每个人都这样的），说明你的爱情走到了一个分叉路口，目前应该有多个追求者，而你正处于难以割舍阶段，往左还是往右，是你当下面临的选择难题。”“不过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困难。”我紧接着说。姑娘眨巴着双眼问我：“那你认为我怎么做，我应该如何抉择呢？”面对姑娘渴求的眼神，我决定急流勇退，见好就收，因为我就会这么多。我连忙指着旁边的那位算命先生说：“诺，高人在此，你可以请教他，他会给你指点迷律的。”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昂首离开了，独留一个伟岸的背影给姑娘，让她对我充满神一样的膜拜。
　　 妙果寺这场看相拔牌活动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经历。那个时候农村消息闭塞，人们受教育程度不高，很多老一辈甚至都目不识丁，对于算命这种迷信活动很是笃信，大家都想给自己算算命，整天趴在地里干活，从早辛苦到晚，连饭也吃不饱的日子太苦了，看日后会否富裕起来。但是，因为费用问题，很少有人要求算命看相，个别家庭条件好的，要求算命的也都是算自己的寿命，算能活到几岁。而花一毛钱，就可以拔一次牌的“类算命”则很多人能够接受。我做为小孩，常常跟身边一群人一起看老农拔牌。
　　 老农一脸虔诚，屏住呼吸，颤巍巍地伸出皱巴巴的手，用拇指和食指左右为难地夹出一张牌签交给算命先生，接着东挑西选，举棋不定地再在牌签中抽取一张，最后一张老农似乎狠狠地下了决心，在牌子的正中间夹取，三张牌抽完了。接下来就是开牌时间。大家凝神屏息，尤其是拔牌当事人，像等待法官宣判的死囚一样充满着焦急。
　　 与我几十年后在妙果寺拔的牌不同的是，那个时候的牌签上面都画有图案。老农的第一张牌签上面画着一个人，他挑着一担稻草，画面显示天下着雨。“下雨天担稻草”，算命先生念出了画上的配文，大家默默理解，此画的寓意是越挑越重，老农一阵失望，他将希望寄托在后面二张牌签上。可惜打开的分别是“老鼠钻风箱”和“黄牛钻水缸”，前者的意思是“两头受气”，后者的意思是“缸裂了”。这些牌签对于一个农民而言，那简直就是什么希望都没有，于是老农叹着气，扛起锄头下地干活去了，他认命了。
　　 其实，所谓的算命，那都是诓人的。那些个算命先生无外乎懂点易经知识，加上一张滔滔不绝的嘴巴，会点察言观色的本领，懂点常人的心理活动，然后在给人算命时别把话说死，整个算命活动基本也就完成了，至少客人会支付开算前说好的报酬，遇上有钱的主，把他说开心了，兴许还能收点“利是钱”。因为，但凡来算命的人，一般都是遭遇了某种不顺的际遇，自己心里恍惚，想通过别人的语言，以求得心灵安慰。或者自身面临不确定选择事件，希望能从旁人的嘴里得到一种提示，便于自己下定决心，到底是“往左还是往右”。举个例子，一个子女替自己的父母算命，问算命先生父母身体状况，那其父母定然身体不好，算命先生就可以按“先抑后扬”的思路去断，可以对顾客说一些比较中庸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比如说他父母的身体会遇到一些问题（谁的身体不会遇到问题？），但是后来会好起来的。你得给顾客带去希望，不能说你父母没得救了这样的话，再说，后来是不是真没事，这谁知道呢？没好起来的，人家也不会找你算账啊，但是如果真好起来了，就会被他说成“这个算命先生算得真准”了。又比如一个妻子带着一副忧郁的神情要求算命先生算一下其丈夫的前途命运婚姻的，那多半她的丈夫已经出事了，要么很快就要被双规，要么就是有了外遇，自己将要被甩，算命先生就会大胆地往这个方向去断，这样大概率能“算准”。我啥都不懂，不也把妙果寺那个姑娘胡扯得一愣一愣的吗？这实际跟我们平时常说的，“一个人越是在意什么，就表示越缺什么”的道理是一样的。用一本揭秘算命内幕书上的一段话讲，那就是“叠叠问此事，定然此事缺。频频问原因，其中定有因”。那些被人传成“算得真准”的算命先生，这根本就不是因为他算得准，而是因为你透露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