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为了等待这个高潮的到来，可能会急切难耐，甚至夜不能寐。我觉得这些都是为高潮做了铺垫，懂得生活的人，一定喜欢，而且强烈期待。
　　 渔人，包括喜欢海鲜的人，9月1日午间12点，这个高潮，要比过大年还隆重。我在这一天，味觉就突然打开了，仿佛闻到了丰盛海鲜的味道。食欲这东西很怪，唯新鲜不能激发，甚至看比吃还重要，看渔人出海，看第一网海鲜上岸，都为了“鲜一口”做了引子，食欲在等待中发酵起来。
　　 赤山海景丽呈酒店，布置的今年市里推出的“最海鲜”招牌，那么耀眼。这个“最”在今天这个开海日就是一个诱人的高潮表达，高潮就是追求“最”的境界。
　　 黄渤海开海的时间，就像在沉默中爆发的火山，喷出的是渔人激情的岩浆。
　　 往日沉寂的港口，为了这一天的沸腾，早就抢占泊位和航线了。我不能错过观出海的宏大场面，一早就赶到石岛港。石岛港是中国北方最大的渔港，那里的“渔人码头”，兜兜转转不下十里地，选一个位置，把盛大的场面摄下，这是很多石岛人的行动。遇到我认识的荣成摄影家协会主席军波，他占据了港口最外围的一个石墩位，长枪短炮都早就架好了。
　　 “今年开海，打算抢个什么主题？”我以比较专业的口气问他。
　　 “还是万舸争发。”这个“万舸争发”一直是他影集秋汛开海的主题词，“今年的高潮，气魄大。”
　　 “怎么说？”我问。“去年辽宁的渔船就没有回去，没看见密密匝匝的，连船缝都填满了？”他翻看已经拍下的前奏镜头给我看。我不想追问原因，他的注意力都在为了拍摄出海盛况而做着准备。一眼瞥见“辽大渔”“辽旅渔”等番号，它们和“鲁荣渔”参差相间，就像要来一场“海赛”。这是渔船的聚会。古有武林华山论剑，今有石岛港湾船阵。一个崭新的时代，一定是不同过往。我年轻时曾在石岛做过商业工作，见识了那时的渔船，马力不足200吨，今天渔船，机械化电子化水平和时代科技同步，其马力，最小也在800吨以上，更有超过2000吨的，还有的近万吨，为远海捕捞提供了充足的动力。
　　 当下，半空中的无人机表演，很火爆，代表着中国科技的力量，能够与之呼应的，可能就是海上的渔船待发了。
　　
　　 二
　　 在我的眼中，这万舸待发的场面，就是我的视觉高潮，我不能耽搁时间跟军波聊他的专业，匆匆告别，我先取远景，驱车到赤山下的“西车”村，那里居高临下，可以把石岛港尽收眼底。
　　 我不能用“千舸”这个词，怎么也有几万条渔船，挨挨挤挤的，把港口的泊位占得风吹不透，而且里外叠加了好几层，这是诗意的“合理密植”啊。我从电视上看见过万人马拉松起跑的场面，担心排在后面的人要多跑几百米才可以追上在前排的选手。我的担心多余了，这些渔船，要一起掀起层层的高潮，会呈现真正的后浪推前浪的壮观。急先锋，会自豪“船头立”；殿后的，会享受助阵的美妙气势。都在高潮里，共同掀起一波出海的巨浪鲸涛。
　　 赤山脚下伸向大海的观浪亭，也挤满了人，人头攒动，但看似还是很平缓的人浪，不亚于青岛栈桥在假日里游人满桥的局面，12点万舸齐发时，会不会使廊桥不胜其重？
　　 此时，出海的高潮，不在海港，而是在石岛港的北岸，那里是一片金黄色的海滩，带着弧形的海岸线，就像一个巨大的怀抱，远远地抱住了石岛港，抱住了那些跃跃待发的渔船。
　　 上午10时整，开海日的节目隆重开始。不要被眼前的人群和表演者摄住了眼球，最好放眼石岛港的渔船，远景更有诗意。桅杆上的五星红旗，几乎同时飘起来，蔚蓝的大海衬托着红旗，蓝色绿色的渔船，在款款涌动的海浪里，优哉游哉地颠簸着，似乎是在享受着秋海风情，忘记了即将进发远洋的任务，其实，他们是淡定的，飘起的旗帜就像运动员握紧了手，岔开了步子，准备出发。这也是开海的“旗语”，不必懂得飘旗的动作语言，隔岸见到贴着海面的一片红，就相当于“开始”的口令。
　　
　　 三
　　 第一轮高潮，在岸上掀起。海波激浪，窜上沙滩，身着五颜六色演出服饰的男女，跳起了“海之舞”，舞步里带着扭秧歌的成分，欢快而热烈，撅臀，扭腰，晃头，手中的彩带，抛成一个个圈，就像飞不走的气球。这些舞者，都是各大渔业公司的选派合演的员工，是市渔业协会统一组织的，彩色服装上印着渔业公司的名称，“达辉”、“华涛”、“鸿禧”、“赤山”、“宁津”、“龙须岛”……这也是展示渔业公司实力的机遇，怎肯错过。衣装上都是带着十足的中华文化的色彩，民族渔业文化的高潮，是被渔业人自己掀起的，这是他们的义务，也是他们展现风采的时候。想起一个诗意的句子——春风十里不如你，我怎样形容十里海滩的壮观呢？秋风十里被你弄醉。醉了岸上几万人，醉了一湾秋水，醉了万舸千帆，醉了一片红色的海空。
　　 我发现，那些表演者挥动的多是蓝绸缎。根据民俗，我知道，蓝色的海，蓝色的带，蓝色代表着祥和平安。色彩的含义，并非是书本上的解读，渔民赋予了自己的色彩含义，蓝色也是一种自由，这个时代，为渔民提供了“海阔凭船跃”的机会，他们的自由，有着更深度的内涵。就像我了解的内蒙古人崇拜白色，哈达，白色的蒙古袍，白色的蒙古包，那是纯洁、吉利的颜色。无论怎样的颜色，在热爱生活的人眼中，都能舞出高潮，染成缤纷。舞者的心情是逐浪高，他们把“开海日”还叫作“开洋日”，他们的脚步声，他们的桨声汽笛声，要飞向大洋。弄潮儿，就是要弄出丰收的高潮，这也是他们的诗和远方。
　　 海上的渔民最懂得“高潮”的意义，风高浪急，方显渔人本色。将出海的波浪，延展到岸上，起舞着幸福的渔丰时刻，就是生活的高潮。
　　 我听说，岸上起舞的队伍里，还有很多是渔民的家属，我想，开船进发的那一刻，船上的员工一定会遥隔二十里也能够看到自己的亲人舞动的那条彩缎，可能吗？情感是一种看不见的契合，非眼力和距离可以解释的。夫妻的情感，在这一刻，一定被掀起高潮，妻子们一定电话微信问一句“看见我在北岸为你起舞了吗？”一句话就会掀起彼此思念的情感高潮。
　　
　　 四
　　 北岸海滩的中心区是长长的祭海仪式，肥肥的猪头，圆圆的大饽饽，摆满了案桌，肉香麦香，弥漫海滩。这是渔民的传统，过去，渔民出海还隆重地祭奠海神，渴求海神保佑平安，对于今天的渔民而言，这些也只是一个象征性的意义，他们有现代远航科技的护驾，“一路平安”成为常态。
　　 30多年前，为了振兴荣成的渔业，举办了好几届“国际渔民节”，盛况空前，对扩大荣成的海产品知名度发挥了作用。但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类节日的意义在消减，于是荣成人改变了这个节日，变成了简约高效质朴的“开海日”，取消了开幕式闭幕式，更加实用。开海日的组织也是自发性的，也照样吸引很多国外游客的光临，吸引更多的内陆百姓临海观阵，一样可以掀起一股秋捕的高潮。渔民的节日，交给渔民，这是市政府的新理念，各大新闻媒体和文化文学单位，都不约而同地抓住开海日，做一波宣传的高潮。就像我所见的军波，就带头抢占摄影的制高点。我和军波分手的时候，他还不忘表达一句：“摄影很难摄下动态的高潮，但我们摄影界不能错过高潮。”
　　 天公作美，细雨霏霏，诗意满足着起伏的海途，在朦胧的海面，拿出手机摄一幅海上烟雨图，发给妻子，让这个晚上，充满着诗意。
　　 舞龙的项目少不了，此时12点，海面寂静无声，突然，“石岛大鼓”，划开了时空的沉寂，鞭炮也齐鸣起来。这是出征的仪式。石岛港，顿时马达轰鸣，仿佛一片闷雷从辽远的海平面滚来。船如离弦之箭，射向深蓝；刹那，海面布满了红旗的阵势，红和蓝，成为开海日的主色调。无论站在岸上的哪个位置，都似乎被卷入这开海的盛大高潮。岸上的人，尽情地挥舞着手臂，那些表演海之舞的舞者，更是卖力，有的居然跳起了，根本不合乎舞步的要求，他们试图希望船上的人能够看见，那真的是“惊鸿一瞥”，但却是难忘的镜头。海上高潮起，岸边人如潮。生活要有高潮一刻，要有仪式感，要有惊心动魄的激动。我想到自己的生活，也应该制造自己的高潮一刻，日子里，也有平添诗意的时候。最近，江山文学网“根与魂”征文结束，公布评奖的一刻，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尤其是获奖者，不能错过和无动于衷的高潮。高潮，一定是一种文化的作用，开海日，有着重启金秋的意义，秋获是渔民的生活主题，必须为之疯狂。文学征文，是文学的盛事，是参与到中华文化的深度挖掘的活动，也必须掀起文学的高潮。
　　
　　 五
　　 开海日的高潮，也不仅是一波出海的船的迤逦驶过，高潮有后续，潮水澎湃，波及岸上，很远很远。午后4点，我从抖音上陆续看到海鲜上岸的消息。
　　 皂埠港，冲上了第一波浪花，海鲜上岸了。梭子蟹，皮皮虾，小杂鱼，网上订购如潮，都要尝第一船鲜。
　　 俚岛港，蜊江港，东楮岛码头，也相继亮出海鲜视频。
　　 开海日的高潮也波及了我家，距家一里地的“369海鲜超市”，更是出现了一波叫卖的高潮。
　　 新鲜的皮皮虾，肥肥的墨鱼花，小黄鱼活蹦乱跳，大螃蟹张牙舞爪，探头探脑的海螺，翩翩起舞的大长脖……这些描述，一下子就把鱼获的高潮推向微信群，送到了急嘴的尝鲜人的耳边眼前。
　　 一波海产品消费的高潮，也在食客的心中荡起。生活总有精彩的瞬间，不能错过，我家晚上就吃到了开海日的皮皮虾。
　　 平常的日子，我们总是试图改变，往往冲不出平庸平常的束缚，最好的办法是，在遇到让我们兴奋的场景，不要无动于衷，参与进去，别人的事，都与自己有关，总能让波澜不惊的心生出浪花。如果认为生活是一首旋律，一定有高潮，不能有跌宕澎湃的人生，但一定有翻起浪花的时候。
　　 日子，在懂得的人的心中，绝不是死水微澜，心是激荡一潭水的动力。就像开海日，那么多人都要到石岛港抢一个镜头，即使未被聚焦，也在生活的高潮里。
　　 归来，开海日的场景，还充满了头脑。一年一度的秋捕开海日，掀开了渔民日子的高潮，生活需要这样的突兀式节奏，没有每年的这一次开始，或者说，一直不为保护海产资源放任捕捞，我想，一定不会有这种场面的激动。把生活截成一个个段落，用一次次的高潮，来演绎和书写人生，真的是一个不错的方式。我可以喜欢波不惊，澜不狂，但我更喜欢于沉静中炸响风雷的高潮。
　　 我的确赶上了一个高潮迭起的时代。我虽然无波澜壮阔的人生，但没有少经历高潮的瞬间。我是1978年高考走出去的农民，这是第一次人生转折的高潮。其后，我见识了改革开放的一次次高潮，其中也不乏我处于高潮和漩涡之中。我本以为我的子女，也能够因为我的身份，而赶上城市居民或者国家职工的平稳待遇，书念完，就待分配。但这是风平浪静的状态，不久，这种安逸就被打破了，孩子们要自找出路，和我一样经历到人生的高潮，孩子踏上那只理想的船，扬帆出海，收获了自己不一样的人生。其实，仔细想想，如果时代不能给与他们人生高潮的可能，他们也的人生也可能就会沉寂。到了捕鱼的高潮，就会有鱼虾满舱的机会；遇到人生的高潮，人生就有可能被一个个高潮改变。
　　 开海了，也开学了。高潮迭起的日子，也来了。我成了一个老人，尽管不能再融入生活的每一次高潮之中，但喜“观潮”，我也想“万里乘槎问客星”，（吴伟业《沁园春》）乘舟跟潮，用文学之笔，搅动星汉的高潮。
　　 从石岛港观出海弄潮的场面回来时，我特别注意到一个镜头，北岸的舢板，静静地卧在沙滩，曾经的渔民，摇橹欸乃，近海捕鱼，维持生计而已，他们见到一个浪头，都要掉转方向躲避着。如今，这些外表斑驳的小舢板，无语地看着开海的宏大场面，也应该为不懂出深海弄海潮而感叹吧——生不逢时，时无高潮。舢板不肯离开海岸，也在默默地观赏开海日的高潮一刻。
　　 别说什么生活如死水微澜，这是需要我们用激情去掀起高潮的平静等待。把平凡的日子掀起高潮，这才是每个人的人生责任。起码，我们应该有为每一次生活高潮的到来，准备好激动的心。
　　 连孩子们也不太安分了，爬上舢板，也做弄潮儿的架势，载歌载舞，有模有样的。高潮的概念，已经注入孩子们的心中，他们在为将来开海的那个高潮做着准备。舢板已斑驳，梦想却崭新。
　　
　　 2024年9月17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