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中秋望月(散文)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无论身处何方,我总难忘中秋,一轮山月爬树梢,阖家赏月的情景。月亮滑落河沟,两岸苍松翠柏,洒满皎洁月光,像银纱熠熠生辉,又如流泉起雾岚。院坝闲坐谈笑风生的亲人,桌上摆放丰收的劳动果实,有拜月的供品,也有随意吃的。萤火虫纷飞竹林,孩童们嬉闹不停。凉风习习,蛙声阵阵,星汉灿烂,苍穹无垠。
八月十五,箜酒米饭,是必须的。糯谷刚收割,脱粒的新米,浸泡淘洗,沥干水分,加入腊肉末、野生菌、豌豆等,再添适量盐、青花椒之类佐料,倒进菜籽油滚烫的铁锅上拌炒,翻均匀又装甑子用柴火灶焖熟,揭开锅盖,热气腾腾,撒点葱花,软糯可口,色香味美。平素蒸干饭还垫红苕或南瓜,混合着吃,但酒米饭是不掺粗粮杂粮的。母亲说尝鲜,敞开肚皮嗨,恍若过年,全家人放碗筷,无不饱嗝连天。
打糍粑,颇有趣。一首儿歌曾唱道:“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提笆篓,笆篓提到后门口,嫂嫂起来蒸糯米,哥哥起来打糍粑……”即似舂米一般,将蒸熟的糯米,放入石碓窝内,持光滑的木杵,翻来复去捣碎,越砸越稠越黏,制作圆团,滚黄豆面,粘点白糖,油煎糍粑,金黄酥脆,香糯甜美。父母打糍粑,我欢呼雀跃,有时还添两把桂花,吃着别有一番风味,清幽淡雅,甘甜爽口。
月饼是冰薄,本地产,老配方,属祖传工艺。表面像麻饼,粘附厚芝麻,饼子薄,含冰糖,加橘红、花生仁,一口咬去,越嚼越香,有淡淡的橘香味,口感紧实,甜而不腻。包装简单,一封十个,不仅价廉物美,还是馈赠佳品。每逢中秋节,父亲赶场,要买好几封,送给亲友。赏月时,分发每个家人,当小吃。大伙品尝月饼,仰望圆月,透彻清澈,辨认嫦娥吴刚,却很模糊,似是而非,只看见广寒宫。
红糖、甘蔗和花生,父亲也从乡场购买。蔗糖甜,呈红色,深浅不一,包汤圆黏烫人,做包子也好吃。我偷偷伸小手指头沾糖,在嘴里咂咂吮吸着糖汁。甘蔗削皮,用嘴啃棒,粗壮截短,费力不少,损坏乳牙,但大人说,中秋吃甘蔗,才身强力壮,胳膊不骨折。带壳炒花生,第一次吃,也是中秋节,颗粒饱满。我顿觉好奇,比葵花籽饱口福,一吃就喜欢。后来,家里也开始种植,尚未成熟,我便生吃嫩花生。
当然,最多的还是葵花籽,逢年过节都吃不完。朵朵向日葵结籽,像月盘,低垂着,中秋采摘正当时。柚子也黄熟,堆放墙角,用稻草覆盖。石榴熟,却罕见,梨鲜美,上市多。老家附近有梨树田,田边的梨树结硕果,人们割谷,伸手可触。柿子挂树上,像红灯笼,一串串的,吃着生涩,还需要捂耙。葡萄圆润,紫黑欲滴,房前屋后,藤蔓丛生,比比皆是。核桃亦熟,挂满枝头,拿竹竿捅,砸开外壳,香喷喷的。
中秋之夜,兴高采烈,有人提议,还去摸秋。虽是盗窃,但为乡俗,历代相传,法不责众,且秋收后,所剩无几,主人默许。在月光下的田野上,三三两两,鬼鬼祟祟,钻进别人的菜地里,暗中摸索,四处搜寻,也不过是残余瓜果,如南瓜、冬瓜、丝瓜、苦瓜。可有一次,我在邻居家的自留地,摸到菜瓜,表皮像西瓜,只有拳头大,生吃比黄瓜脆甜清香。如今,菜瓜绝种了,但唇齿留香,回味无穷,终生难忘。
中秋节团聚,是应有之义。大姐二姐三姐,纷纷回娘家了,还携带外甥们,我作为幺舅,遂成孩子王。秋高气爽,螃蟹肥美,我邀约他们去溪沟玩,搬开一块又一块石头,一个又一个螃蟹涌现,张牙舞爪,横行霸道。可大多手到擒来,有的夹住手指不放,直疼得哇哇哭叫,我抠螃蟹的肚脐眼,它便松开大小脚。但被洞中的螃蟹夹牢,进退不得,毫无办法,不敢贸然将手伸洞内,只能智取,找细棍戳。
我们还去收割后的稻田,捕黄鳝,捉泥鳅,抓田鼠。黄鳝泥鳅躲着,用力拔起谷桩,挥舞锄头挖掘,便完全暴露了,滚动逃窜不止。浑身圆滑,掐着脖子,放入竹笼,还在挣扎。田埂有洞,藏着老鼠,洞外有掏出的旧泥土,引水灌洞,或用烟熏,田鼠奋不顾身跑出来,众皆追撵,困守绝境,贼眉贼眼盯着人乞求,稍不注意,溜之大吉。不料,毒蛇闯见,生吞下腹,一命呜呼。蝉鸣中断,白鹤觅食,也惊飞了。
夜凉如水,我们围着高高的稻草垛,斜卧簸箕,听人讲稀奇古怪的故事,睡意朦胧,不时梦见故事里的人物,走向自己。醒来明星亮月,有人鼾声如雷,微风轻拂,丹桂飘香。外甥们横七竖八,躺在外公外婆身边,挤占了我的地盘。狗眼发光,像电筒射向周遭,猫也蹲守屋檐下,充当警卫。猪圈有猪哼声,牛栏之牛反刍,羊舍羊群温顺。公鸡打鸣,报着时辰。多么和谐的乡村夜景,笼罩着一派月华清辉。
这就是儿时的中秋节,给我烙下的农家印记。现在,父母病逝多年,有的姐姐、姐哥、外甥相继离世,月圆人难团圆。我也衰老了,在喧嚣的城市,望月倍思亲,流下两行浊泪。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渐行渐远的亲人,面目全非的故乡,可否明白游子心,愿寄愁心与明月,让它转达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