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父亲的墓堆(江山散文)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多年了,在这以后,我回家的次数随着父亲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频繁。
和父亲的最后一次通话是在两个月前,当时是父亲打来的:“老二,你在哪?”
“我在宝鸡。”然后父亲就挂了电话。尔后的几天,我总打不通父亲的电话,但可以从侄子哪儿获得父亲平安健康的信息,所以我也没有想太多。我在宝鸡的那几天,恰逢暴雨季节,宝鸡的人民公园遭遇浑水肆虐,宝鸡人民也遭受了天灾人祸。就连宝成铁路凤州铁路桥也在浑水中倒塌,导致铁路中断,部分国道暂停,回家的路只能坐全程高速的大巴车。
我在宝鸡呆了一周,就乘坐宝鸡至武都的大巴回到了县城。准备休息一天后就回家看望老父亲,恰巧我四姨父病重在西安某医院抢救无效而病亡,回家看望老父亲的计划不得不后推几天。
我四姨父的遗体是救护车从西安送回来的,回来时已经是次日凌晨两点了。连续的两个夜晚,我几乎没有睡过觉,总是在小事中忙忙碌碌。第三天十点,是我四姨父遗体下葬的时间。九点多,我们来到墓地,人们在做下葬前的准备,妻子说:“下午回去看看咱爸。”我欣然点头。就在此刻,我的电话响了,是侄子打来的,问我在哪,我简单说明了情况,侄子说爷爷摔伤了,不知道啥情况。本来是想和我一起回去的,可我又不在。又说他即刻回家,按情况电话联系。
电话再次响起时,是二十几分钟之后,侄子说很严重,他在送往医院的路上。我给妻子做了简单说明,没来得及见证四姨父的下葬,匆匆踩着泥泞,开车赶往医院。
我到医院的时候,刚刚是父亲做完CT送进病房的时候。我没有向侄子打听父亲的伤势,而是直接和侄子一起把父亲缓缓地移到病床上。
后来,在医生的介绍下,我知道父亲的伤势特别严重,右肋骨9、10、11断裂,其余均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或裂缝,而且右肺因肋骨断裂而刺破,极有可能引起腹腔积水和气胸。加上年纪过大,已经八十五岁了,因长期抽烟,导致肺部纤化,如果转院,就是有重氧的情况下也不一定安全到达市省级医院。主治大夫和我认识有七八年了,关系也不错,关于父亲伤情的介绍,很直接、很真实。
我知道,我会在这几天失去父亲,人生原有的一份牵挂一定会转化为每一个祭日徐徐上升的烟尘。而老家的老房子,四周会结满蛛网,只是在固定的时间里去打扫打扫,毕竟,那是承载我生命的诞生和成长的见证,人生的年轮在那一棵棵老树下递增和延申。
我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但我还是二十四小时和侄子坚守在病房,当然,很多活侄子都不让我干,但我依然期待亲人的梦想。第三天父亲伤情突变,在医生的指导下再次做了胸部CT复查,结果不言而喻,腹腔积水和气胸大面积出现。于是就再次告知了远在河北打工的哥哥。第四天,父亲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一天一口饭也不吃,一天到晚喝不了一盒奶。我知道,和父亲相处的时日不多了,心瞬间就凉了许多,像极了在炎炎夏日,穿着短裤背心,游荡在山野之间,突遇大风冰雹,那种瑟瑟发抖情不自禁。
哥哥是第五天早上六点走进病房的,他看见父亲的模样,眼圈瞬间就红了,我借口出去抽一支烟,十分钟左右,我回到了病房,看见哥哥握着父亲的手。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父亲的意识比昨天有点清醒了:“我有点马虎。”父亲含糊不清的回答。
“我是老大,我回来了。”我看见父亲的脸上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转瞬即逝的笑容。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我感觉父亲命不久矣。仔细想想,在父亲住院的这几天,他的亲人他都见到了,唯独就是哥哥和嫂嫂。哥哥的到来,一定会换回父亲短暂的清醒。
大约八点过一点,父亲睁开了眼睛,静静地望着哥哥,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你回来了。”父亲此刻吐字清楚多了。
“我回来了。”
“你吃点饭。”
“哦。”
这一天,父亲吃了好多,每次要吃一小碗。而且精神状态一直很好,从不说疼。下午,医生把父亲的病情再次告知了哥哥,哥哥有点怀疑医生说的话。六点,我回家洗了个澡,晚上八点多回到病房的,哥哥告诉我,父亲尿了好多,也拉了好多屎,他和嫂嫂刚刚换洗结束,这会睡着了。我勉强笑了笑,对哥哥说:“母亲离去以后,我们在自己的努力下日子渐渐好了起来,虽然近几年来,我们相继在城里买了房,搬了新家,但父亲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大山和左邻右舍,从不愿意和我们住在一起,可他是留守老人中最幸福的人,不愁吃不愁穿,而且身体硬朗,到现在背都没有弯过,排骨肉依然啃得满嘴流油。就是不爱穿新衣服,有些衣服压在箱子里,每年还得给晒几次。每逢我们有闲暇的时间,总会开车带父亲去相邻的省市县区的景点去看看,更多的是古迹,象汉中的诸葛古镇、青木川古镇,西安的大雁塔、大唐不夜城。父亲爱看戏,周围大小庙宇举行庙会,都有秦腔演出,父亲总会看个东倒台。遗憾的是,过几天就是七月初七了,门口的庙会赶不上了。”
“父亲年纪大了,近几年,每逢周围有庙会,我和侄子总会陪他去看看,早上送去,晚上接回来,他很开心。这几年,父亲的脾气好多了,总是经常说,他享福了,每次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笑的额头的皱纹都挤得紧紧的。”
“而你每年回家,顾不上照顾孙子,总会去陪伴父亲,开着车拉着他到处逛,走过许多父亲年轻时走过的地方,回忆着他打猎时艰辛与快乐。父亲也经常在你面前说过,这个小路现在不能走了,到处长满了青刺和枝枝蔓蔓。有的地方,父亲会仰头慢慢的看一圈,有点找不着北的感觉。但他总会告诉你,这个地方打猎时收获了什么。说这些话时,父亲的眼角充满了自信和喜悦。”
我不知道父亲能看懂多少部秦腔戏,但每一次我们在场的时候,他总会告诉这部戏名叫《三娘教子》、那部戏名叫《断桥》,当然有时还会介绍戏中的人物。
九点多,我嫂子来了,饭盒里是专门做给父亲最爱喝的浆水洋芋拌汤。洋芋切的很碎,煮的糊糊的。
“喝点拌汤。”哥哥对父亲说。
父亲睁开了眼,然后点了点头。这一次吃的很少,就喝了三四口。
“我不喝了。”口齿有点含糊,说完就闭上眼睛继续睡觉。我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时间已经交了第六天,父亲醒了,但很烦躁,从凌晨一点多一直闹腾到天亮,这期间,不间断地重复着一个字:“回。”有时是吼出来的。
七点多,医生查完房,一天的治疗一如既往,但父亲这一天颗粒未进,就连喝水都不张嘴,我们只能利用棉签,蘸上水,湿润一下嘴唇。面对父亲的现状,我的心很冷很冷,比儿时玩冰花冷多了。
父亲走的时候是第七天的零时十分。我们正在给父亲做雾化,恰逢护士换药瓶,护士叮咛:“看看时间,十分钟后叫我。”这会检测仪器上除了氧气饱和度不正常外(从父亲住进病房起,氧饱和度就一直不正常),其他指标均很正常。护士刚走出房门,我也看了一眼时间,凌晨零点二分,就听见哥哥焦急地说到:“老二,父亲不行了。”我赶快把病床摇平,然后一把抓起父亲地左手,清晰地感觉到父亲的脉搏没有了。喊来医生护士尽心急救,可那屏幕上所有的直线和零数据证明了一切。
父亲走的太快,前后不到一分钟。
哥哥哭了,我也咬着牙咯嘣脆响。
回到老家的时候是凌晨两点,父亲地身体还是温热地,我和哥哥用热水把身子给擦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抱着父亲给一件件地穿上寿衣。
父亲地身体渐渐僵硬了,但脸上十分地祥和。
父亲的墓地是新开辟的,先生说:“这老人家是在抢占这个地方啊。”
今天是父亲去世的尽七,上香、摆放祭品、烧纸钱、叩头后,我第一次在墓堆前呆了许久,我知道,下一次再来看望父亲,就是他老人家去世的“百日”祭礼了。
(原创首发)
父母在时,就像一座山一样给我们遮住了苦难和风雨。到了那个要离别的时候,再怎样不舍,再怎样想努力留住,也无能为力。我们只能怀念,遗憾留在心中。
作者和哥哥在父亲跟前是孝顺的,让父亲成了“留守老人中最幸福的人”。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驾鹤西去谁归来。
几多哽咽泣文字,
一腔辛酸泪满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