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谷子的山高水长(散文)
谷子在哪里生长,往往是身不由己。有时候,风把谷子带入沟壑,沟壑若有水,水就将谷子一路向南,漂流而去。飘到哪,落在哪。谷子无法选择出生地,有那么一次,三次,或者五次。谷子要在墙头,墙根,石头缝隙,瓦楞间;猪圈里,鸡棚,狗窝,井台,碎了一个口子的泥盆,废弃的老院子,无人问津的水桶,暂时寄居下来,谷子是要发芽的,开花的,最后结出一穗金黄金黄的谷子。风里雨里,谷子从不问人间事儿,对一一经过它身边的人事物,毕恭毕敬的躬下身,尊重和敬畏一切生命体,这一点,人做不到。人只对权利和物质,耿耿于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谷子没什么叛逆,大不了在沉默中死亡,爆发也时有发生,但谷子向来矜持,内秀。内敛,庄重。谷子牢记一句话: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懒慢无堪不出村,呼儿日在掩柴门。苍苔浊酒林中静,碧水春风野外昏。谷子喜欢安静,拒绝喧哗。在大地上,在村子深处,你的眼睛会不经意的发现,一棵谷子,咬牙切齿,站在原地。向前一步未必是幸福,退让一步不一定海阔天空。谷子孤独成瘾,时常在晨光中,弯一弯腰,梳理梳理凌乱的心情,给灵魂疗伤。人遇到疼痛,可以一杯酒下肚,为一颗心疗伤 。谷子不行,它不善言辞,最初的时候,脑袋耷拉着,不知如何是好,唯独在夜阑人静时,练习自己疗伤。
前半生,我在南河屯。春暖花开的节气,我一定给谷子留一块地。墒情很不错的沙土地,不需太大,三四分地。选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抑或安静的黄昏。谷子坐在簸箕里,扬去瘪种儿,夜露吧嗒吧嗒,滴在地上,发梢,脖子里。有点凉,土散发的清新气息,从脚底窜到头顶,闭上眼,呼吸一口,再沉醉一会儿。鸟儿最懂节气,布谷在唱,知更鸟在唱,蜜蜂在飞,尼采的话一股清泉一样,溢了过来,慢慢的,渗透肌肤,骨髓。“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人活着就该有梦想与追求,谷子是一个最好的证明。夹缝里的一棵谷子,在忍受无数风雨雷电之后,依然骄傲的站在原地,起初,路过的人以为那不过是一株杂草,春去秋来,西风一吹,枯萎了。有那么一天,人惊喜的发现,谷子谦虚的低下头,结出一枚籽粒饱满的穗子。在人间,低调的行走着。谷子不炫耀自己,我在它身边经过许多次,一段时间,谷子的腰杆不知被谁折弯了,我觉得谷子活不了多久,它会像夭折的猫狗一样,被一捧土收留。后来,我腋窝夹着一把月牙镰,到田埂割草喂猪,见前几天趴在夹缝处,奄奄一息的谷子,不仅活得很精神,身体里的米粒,紧密结实,没有人给它扶一把,谷子就这么无声的,弓着腰,将生的力量演绎到极致。我木桩子似的,伫立在一旁,想起许多年里,自己对梦想与文学的放弃,不坚守。颇感汗颜,在一棵微不足道的谷子面前,我潸然泪下。七月份,作协邀请《满族文学》主编王老师来庄河召开座谈会,我的一篇《树上的鸟巢》递给王老师,她认真读完,并在座谈会时,着重谈了我的作品,提出合理化建议和意见,希望我把修改完的稿子,交给她。
那些天,我极度颓废,我怀疑我不是写作的料儿,充其量就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对王老师提出的修改方案,无从下笔。也是没有信心的表现,我开始变得懈怠,产生逃避心理,我埋头写约稿,一天两篇,参加征文大赛。就是不肯去捅那个伤疤,自卑与怕失败,担心受挫的玻璃心,让我过着掩耳盗铃的生活。
直到上周,也就是八月十三日,我居住的小区,发生一起跳楼事件,我是第三个目击者之后。我突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觉醒,为什么呢?一个连死都如此决绝的人,我不过是修改一篇稿子,大刊能上就上,不能上找原因,找差距,迎头赶上。有羡慕一匹马的时间,努力提升,充实自己,不是正确打开方式吗?
联想到一棵谷子,顺境安然,逆境坦然。不择气候,不畏土壤。适者生存,不被淘汰。谷子尚且对生命积极向上,百折不挠。我,一撇一捺,一个人,在苍茫的大地上行走江湖,难道,比不上一棵谷子?
得失方寸之间,同样 地狱与天堂,也是一步之遥。一粒谷子,没有因自身的渺小,停止生长 而是按部就班,该开花时开花,该结果时结果。遭遇变故,波澜不惊,夹缝中活着,实现存在的价值。
父亲那一代人和谷子有着极深的感情,物质匮乏的年月,谷子稀有珍贵。只有生病的人,以及坐月子的产妇能吃上一碗小米饭。平时,家里来了贵客,小米和大米一起下锅,焖二米饭。香喷喷,粒粒饭香。再来一碗土豆丝葫芦叶汤,那叫一个“绝”,好几天唇齿留芳。年少时,南河屯经常断电,家里哪个电路坏了,就请电工来家修理,碰中午了,父亲吩咐母亲,炒一盘鸡蛋,煮几个咸鸭蛋,焖一锅二米饭,我们姐弟拿着父亲给的钱 ,去商店打酒。剩一毛两毛的,买几颗水果糖吃。那顿饭,捞不着上桌子,母亲叫我俩在锅灶前吃。小米和大米焖的二米饭,泡着鸡蛋汤,肚子撑得滚圆滚圆。
我不大爱吃小米,有时候煲小米粥,就着咸萝卜条子,能吃一碗。母亲爱吃 ,怎么吃也不够。
我生儿子的月子里,一天五顿小米粥,吃得我眼冒金星,闻到小米粥想吐。小米营养价值高,城市和乡村,都有谷子的身影。现在,我在楼里住了十年。老刘几乎每天早晨,煲小米粥,他说,养胃。菜也好搭配,煎鱼,凉拌茄子,黄瓜等。超市柜台卖的小米,基本不纯。不是老品种谷子,新研制的谷子,口感发涩,不滑溜。我和老刘就去向阳桥露天市场买,那里有乡下的菜农,果农,蹲点卖原汁原味的蔬菜,水果,小米,葫芦瓢,炊具等。很接地气,很烟火。
小米盛在布袋里,你不仔细分辨,看不出是不是老品种小米,从色泽上分析。老品种的小米,暗白色,不亮。新品种的色泽是金黄色,口感发涩,不细腻。宋.杨万里有“稻云不雨不多黄,荞麦空花早着霜。已分忍饥度残岁,更堪岁里闰添长。”诗词里虽没提及谷子,也是描写粮食的好诗。元.王冕有:“行路望云情更切,不因小米故多添。”情真意切的诗句,小米自古以来是令人敬畏和尊重的粮食。成为诗人墨客,倾诉不尽,描绘不完的主题。我刚来城市,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早餐铺子打杂,包括掌勺,主厨。早晨,铺子里来来去去很多食客,吃不完的小米粥,扔在碗里走了。你说倒进垃圾桶可惜了,不倒掉又不能吃别人剩下的。怕有传染病,从小吃过挨饿的苦,见不得糟蹋粮食,怎么办?我就找老板商量,把剩下来的小米粥,小咸菜放在泔水桶,上午没事的时候,骑电动摩托车,送给住在市区的小姨家,给她喂两头大肥猪。反正,小姨家距离我打工的早餐铺子也不远,就十五里地,电动车也不费油,充上电即可。勤俭节约不好吗?小姨家杀年猪,打电话让我过去吃猪肉,临走,我带了一根粗血肠,一块烀得瘦肉,给老板吃 。我在早餐铺干了一年半,辞职不干了,应聘在一家化纤厂做会计,不知为什么,爱上小米粥,早餐基本是一碗小米粥,配上小菜儿,一个煎蛋。简单,实惠,还养胃。那些大鱼大肉大虾,真的不及一碗小米粥给人带来的舒适感。老刘休息在家,早饭必然是小米粥,我俩达成共识,早餐小米粥为主,榨一杯豆浆,或者一杯牛奶。
父母已经有四年没种谷子,身体的原因,大片地块转交小舅了,只打理着一爿菜地,房后的一块玉米地。吃小米,全是弟弟从菜市场,精挑细选买的小米。不种谷子,谷子则无处不在。谷子在人间的精神,也像一道长虹,绚烂多彩,恒久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