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立春之后，春的气息浓了。
　　 有一天，我想换下厚厚的冬装，却被一个念头阻止。大自然的节律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它该来时自会适时到来，我怎么能这么急切地想进入下一个季节。我们的时光，总是过得匆忙又慌张，它并不等着人们来细细观赏，就像一只悠然而去的鸟儿，入了密密的森林，再无消息。所以，在冬与春交替的日子，我总希望生活的节奏缓慢下来。可是，河水还是开化了，路边的残雪也没了痕迹，而杨树是在哪股风中孕育出了芽苞？还有就要吐露芬芳的小草也变了样子，春风不是也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了吗？我们的身边总有一些事情，与我们有关，却常常被我们忽视，又悄然离开我们。世间之事，之人，之万物，也都是如此；于是，我们在遗憾中叹息着，过了一生。
　　 二．
　　 散步时走近草地，枯萎了一冬的小草，立春之后渐渐有了朦胧的绿色，虽然那绿色还只限于接近泥土的根部，但它们已有了醒来的打算。
　　 雨水之后，大地变得潮湿起来，雪一天天融化，空气里水分子多起来，呼吸都变得润泽了。早晨，喜鹊又在楼顶上旋飞，呱呱地叫，它们是留居这里的主人，也是一个热闹的家庭。一天，喜鹊夫妻一唱一和要赶走小喜鹊，小喜鹊叽叽哇哇哭着被从一座楼顶撵到另一座楼顶，即使飞在空中，也仍旧声声唉鸣，像在喊着：“不走，不走。”老喜鹊声色惧历，呱呱叫着，像在说：“走啊！走！”
　　 这时，装垃圾的卡车从园子中走过。它们过去之后，园子变得清洁起来。就如我们体内，也总有一辆卡车隆隆走过；人的思想有时也要走过这样一辆卡车。可是这辆从我们体内和思想里走过的卡车，载走了什么，其实我们并不清楚。
　　 三．
　　 春天的雪是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时候下起来的，这多少都让人觉得日子也可以这样随心所欲的过。想刮风就刮，想下雨就下，也许还会阴天，各种可能都会发生。可是，这个季节忽而下雪总让人惊奇，感觉这并不是天意所为，而是人们点点心事的映照。看着雪花漫天飞舞，你轻描淡写地说，又下雪了，怎么不大？
　　 天仍旧阴霾，云层很厚，没有雪的天空只剩下鸽子在盘旋着飞翔。它们划出的弧线，是明朗的一条数学曲线，之中不免会响起嗡嗡的哨音，仿佛挂满水滴一样的小铃铛，仿佛要告许你一些秘密的信息，吸引着你的耳朵紧紧靠过去。我至今都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声音能引导开我的耳朵，让它不去倾听这声音。是的，天空中没有任何一种声音，比它们的哨声更优雅美妙。鸽子们在天空飞翔的时候，盘旋的力度和表现出的集体主义精神胜过任何一种飞禽。它们忽而上升，忽而下沉，像做空中游戏。它们占据着那片天空，让你忽略掉它们身后的所有事情。
　　 一群从南方飞回的小燕子，黑压压挡住我的视线。我惊喜地指给同事。只是，它们离我们太遥远，安静，无声无息，仿佛怕惊动了地面上的人群。它们离朵朵白云更近，白云才是它们的近邻，是它们可以任意鸣叫和欢闹的西花厅。
　　 累了，坐上去可小憩。
　　 四．
　　 阴了一上午的天，到下午终于晴了，有了暖暖的热气。不知道是暖暖的气氛鼓舞了我，还是真想在这一天去做点事，穿戴严实出门。
　　 小区的每条路都热闹非凡，即便寒冷的日子也是如此，何况春天到了呢？春天万物萌动。可至今我却看到万物都含而不露。我们生活的世界太嘈杂，心浮气燥的过日子，让陌生的人们相见总面带愠色，我们实在需要人之外的物种卓越的不扰它类的精神。人类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所以总是随心所欲。人类高估了自己，就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我一直怀念从前听不到车笛声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不可能再重现。许许多多的车辆对着行走的人们烦燥地鸣叫，而在5.12一星期后的默哀日却不肯献上一声严肃的祷告。当人性中最后的一丝悲悯都不存在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然丧失了它最后的魅力。
　　 有一段刚刚被商人们收购的土地，上面大片的荒草，很厚，它们要到四月之后才能返青。轻风盈盈的天空飞着四个纸鸢，高度相差无几。在地面上，正抬头看它的一定不止这个数字。轻风送我上青天——我们还有多少这样轻狂的念头？想起几年前曾在另一块土地上放飞的纸鸢，以及牵着纸鸢奔走的大人和孩子们，现在那里已高楼临立。我想，终有一天，这里的孩子们欢快的身影，纸鸢，也将消失在一片临立的高楼之中。
　　 我在邮局返回时，故意绕了一段远路。因为逆行，把单车提到路基上。空旷的春天，总有人迎面走来。忽然觉得，这些人并不都是急急赶路的，他们却是为春天而来，他们也想得到春天最动人的东西。于是决定，以后还可以骑车到更远的地方去，至于能得到什么，并不怀着奢望。
　　 晚上，偶见台历，“惊蛰”二字于当日日期右侧，醒目，灼灼可视。
　　 五．
　　 谁也不知道，我有一处安静的房子。一条小路，一端通往小镇，一端伸向田园。而这房子，总在早晨的熹微中宁静地升起炊烟，在晚霞满天的时候，亮着灯盏。这里远离城市，远离一切嘈杂；这里纯净的只有大自然的声音。我希望我的生活，我的身心随着太阳和月轮的转换，一点点融入自然。我会坐在落霞满天的丛林边上，看天空光线的变化；在雾汽朦胧的早晨，看露水溶进一片草丛，看蓝天上的鸟儿欢快地飞进飞出它们的巢穴。我陪伴一棵小草，一朵黄色的迎春花，或者大耳朵的芣苡。我愿意我所遇到的一切，都如它们一样单纯，不雕饰，不遮掩。我希望，它们即使在风雨中，也一样在尽情歌唱。
　　 六．
　　 这个季节，我已悠闲地步入自然。我曾选择一处幽静的地方，慢慢地坐下来，看垂钓者们钓鱼的乐趣。我对垂钓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兴趣。我喜欢的是这项运动的安静，我甚至都不惊艳它最后的结果。我在森林公园看过一个人用长长的鱼勾钓过一条二斤多重的鲤鱼，当他把那条鱼拉到岸上的时候，人们惊呼着从四处围上去，而那条不幸的鱼，躺在地上，苟延残喘，两腮正流着鲜血，钓者努力从鱼腮上摘鱼勾，样子极凶。如果，这些垂钓者都是姜太公，那鱼会少许多痛苦。
　　 在一条新开的公路下，是条装满水的壕沟，水安静地映照着蓝天白云，也倒映着一些垂钓的人们。壕沟的背后是高大的白杨丛，深遂幽暗，没有一丝风，叶叶不动。惟一缓慢蠕动的是一群灰白的“上帝之子”，它们移动的速度，或许肉眼都不能测定。它们也是一片连绵的白云，在适当的时候，落到了地面，或许来一阵风，它们就会回到天堂。有一刻，我认准一个道理，我说这条公路开的不是地方，它在自然的韵致里长驱直入，一定破坏了一些东西，搅扰了一些东西。它绝对是不受欢迎的现代文明。它是大自然中的一位不速之客。
　　 七．
　　 昨天刮的风真大，把温度计的水银标识刮到零下去了。我们都适应了暖融融的气候了，温度骤降，竟觉得冷似冬天，一下子缩手缩脚起来。今早风停了，升起的太阳给我们带来的不仅仅是暖意，也让我们心情舒畅起来。我们迎着早上的阳光，走向大地深处。我们正享受着风后脉冲一样的暖流。
　　 风后暖，雪后寒。虽是老话，却在理。
　　 八．
　　 天气并未如预报的那样阴下来，但也不是特别的晴朗，天空有许多云量。
　　 今天又来读《上帝之子》，这是一篇让人心生感激的文字。我认同作者血液中流淌的悯怀的成份。第一次阅读，我看到了“具有神性的羊”不反抗的赴死精神。这次我看到了人类中那种除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之外的“非暴力主义”的自我牺牲精神。虽至今这种“溶化人性坚冰的光辉努力始终存在异议，但它却颇附合我国民间冰释恩怨的“冤冤相报何时了”的佛法宗意。当“恶”进入一个往复周转的循环，谁是最后的赢家？所以苇岸叹息到：“在夏天的背景下，我看到神沉默不语，它有自己的公正，它们一种人所不见的大的循环，保持着万物的终极平衡：草食泥土，草被草食者食；肉食者食草食者，肉食者被泥土食。在这样的前定程序面前，任可狭隘的自诩强大与得胜，都将遭到它的蔑视或取笑。”
　　 九．
　　 天又冷了起来，我怀疑，除了我头顶上的这片天空是纯净的蔚蓝，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一定下着一场我不能亲眼目睹的暴风雪，这场影响了我生活的暴风雪本身就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它于无形中改变了更大一片地区的天况。已是惊蛰节气，这样冷的空气可与冬天相比，或者比冬天的冷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杨伸上天空的枝丫已有了鼓胀的芽苞，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它长在一棵杨树上，我都要怀疑，那是桃树的花蕾。或许再有两个暖和天，它们一准会打开花苞，让每一个走近它的人面露惊喜。春天，冷暖交替，一切事物，不是含而不露，就是蠢蠢欲动。
　　 车子拐向西面时，太阳正要落山，暖红色的圆盘映红了一方天空。身边同事说：看，那太阳多好看。是呀，那是一轮殷红殷红的太阳，用我常人的眼光看，它真是美极了。我在乡村的时候，曾沿着河岸，骑单车追逐着它回家的情景清晰如昨天的事情。冬天的落日，红缎般的晚霞，与落光叶子的丛林织成一幅美丽的画卷。这样的经历，谁能从记忆中抹去。我们身边不是没有美的事物，也并不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和心灵，只是人们的行走太匆忙，早已无暇观顾周围，也无暇体味事物。人们所看重的东西与精神层面相差太远。而我所期望的这一轮鲜红的落日，也不应在坚硬的水泥屋顶，而应在一个古朴的村庄上空，在疏密有致的丛林里和我们的脚步一起穿空而去。那样，它给我们的感受，又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