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哥，跟你借点东西。”本家的小乔开门见山，毫不隐讳。老乔是慢性子人，也喜欢“磨”。
　　 “老弟，借什么都行，只要哥有的，都能借！”尽管是已经出了五服的叔伯兄弟，平时来往并不频繁，关系一般，老乔还是爽快地答应着。
　　 借钱？已经被证明是跌入火海的冲动。老乔在小乔面前也敢于跳进去。
　　 “你看，哥，你就像个地主……”小乔想借地，但不好意思挑明，觉得这样开场开口会轻松一点。
　　 小乔也是很有心机和打算的人，他再有四年就退休了，他不想总住在县城，虽不能“落叶归根”，但他想两头跑，老家的老屋，没人住了，同事劝他卖掉，他不舍得这个根，所以赔上不少修缮费，也要保住。他特别想来一个“旧貌换新颜”，给老屋四周植上一圈树，想过上“绿树屋边合”的日子。他是教生物的老师，觉得与绿植在一起，可以屏蔽喧嚣，有利身心。
　　 说白了，他想早点借块地育树苗。平时不求人，求人就是大事。他觉得难开口，不过硬着头皮来吧。
　　 “我们姓乔的都是贫农出身，哪来的地主？”老乔觉得开开玩笑而已。
　　 “我就打你那一亩三分地的主意。”小乔指着城郊青崖山方向。
　　 哦，哦，老乔反过神来。靠山的村子进行旧村改造，他去那开了几块小荒地，平时种点地瓜，花生，蔬菜，不成规模，算是他退休后的一个休闲去处。别人问，他总是掩饰，说出身农民，喜欢土地，也不忍撂荒。
　　 老乔不敢多问，想种植什么，要多少地，生怕小乔不高兴，一口应承下来：“靠东边的那块南北向的一溜，有三分地，够不够？”
　　 “够了够了，足够了！”小乔感到很满足，这是他的“归根”计划的第一步，就这么顺利。
　　 老乔把花生刨出来，空出了地块，还留了一垄花生，给小乔尝尝鲜。本打算收了花生，就撒上菠菜种，再种两垄扣膜水萝卜，吃个鲜。自从地给了小乔，小乔就闲了地块，一直到开春，那块地就沉睡着。老乔也不好意思追问，生怕被小乔误解是反悔了。
　　 属相属鸡的，老乔还在惦记小乔撂荒。属鸡的是“有心下蛋无心孵”，掐指一算，小乔尽管二线了，可距正式退休，还有几年……那些跟老乔开地的老伙计也问他闲着那块地干什么，老乔只说还没考虑好种什么。
　　 阳春三月，小乔可忙坏了，跟着单位同事跑村，见了桃树、梨树、杏树，无花果树，跟树主说好，就掏出剪枝剪，咔嚓剪下来。北浦的育苗场，他早就看好银杏、丁香、木槿、金叶榆、火炬枫、桂花树……他单挑买，花了算是大价钱预订了一些苗。
　　 这是一个最有意义的植树节，小乔兴奋起来，凌晨天刚刚放亮就到了那块属于他的未来风景宝地。
　　 插苗，嫁接，他按照书本早就烂熟。他觉得只是乔木，有些孤单，还托人跟园林局的朋友要了一些小黄杨和红叶石楠，他要争取把老屋的前面做成一条高档次的绿化带。
　　 看着植满地块的树苗，他眼前不断浮现着未来“绿树屋边合”的美好愿景。虽然是教书的，可也有几个朋友，可以驱车回老屋，看着葱绿，在树荫下开怀叙茶，真正享受篱园生活。尽管没有闲地空园种菊，也不亚于那些隐士了。
　　 上班还是照常，小乔只能利用清晨，时常看看他的树苗，甚至学着种菜的人，也浇水，好好伺候他的小树苗。
　　 很快，麻烦就来了。麻烦是给老乔的。
　　 “老乔啊，你这是要把你我的关系隔断吧？”临界的老贾满脸的不乐意，“将来树根不止三五尺，我这临近的小菜园还种不种了，怎么就不扎邻居呢。”
　　 老乔解释不清，也不好推卸责任给小乔，只能赔笑。他做事的原则是不能起冲突。
　　 都是退休的，而且平时在这块山坡，彼此结下了友情，谁也不能撕破脸皮。老贾想用冷嘲热讽让老乔铲除那些树苗。
　　 “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在树下遮阴乘凉了，空调和风扇根本用不上了。”老贾找来老于说闲话，是给老乔施加压力。
　　 “虽说有苗不愁长，可也要几年才能遮阴呢。”老乔也听得出老于话中有话，但不好反唇相讥，只能说软话。
　　 老贾的号召力很大，居然带着五六个退休的老者，齐聚地头。
　　 “园林局有关系？”一位老者试探地问，“这些树苗将来卖个大价钱吧？”
　　 “树长大了，就不能砍伐了，谁砍伐，那就是破坏林木罪……”有老者帮腔。
　　 老乔只能赔笑，讽刺的话，他都忍着，忍一忍海阔天空嘛。
　　 到第二年夏天，这块地就成了绿色屏障了，老贾无奈，只能在地的东边，开掘出一条一米多深的大沟，而且很靠近育苗地，树根也露出来了，他想切断树根的蔓延，也是发难。每到中午，树苗就遮住了太阳，太阳是蔬菜生长的条件，明显看出，靠近树木的地方，蔬菜不大出息。这些情况，老贾跟别人说没有用，便跟老伴絮叨，老伴一句话把他呛回去了：“有人就喜欢自添烦恼！”然后嘟囔，开荒地种那点菜也就是塞牙缝，买菜的钱也没见少花一分。这都是埋着良心说的，平时老伴还赞许他会生活，种出有机无害的蔬菜……
　　 忙活了一阵子，之后，小乔并不上心那些树苗，只要养着，到时候移栽就是，几乎很少去地里看树苗，见到老乔，老乔也是忍着，生怕闹出不愉快，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就好人做到底。
　　 到了第三个年头，大家似乎接受了这些树木的存在，已经形成了事实，都理解，况且是开山荒地，也没有土地权，跟老乔理论，老乔也是当成了耳旁风。
　　 计划不如变化快。小乔老家的那四间老房子被列入拆迁改造范围，住户可以在两年内搬迁到新楼上。小乔的将来闲居田园的理想，一下子就改变了。这些树苗，就像是失去娘的孩子，怎么处理？小乔也为树苗犯愁，感叹道：“真的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老乔也是憋得难受，终于碰面就说起那块地的树苗，老乔说：“应该给老弟颁个绿化奖啊！”
　　 “哥，我正犯愁呢。”小乔便把当初的打算说给老乔听。
　　 “老弟犯愁，老哥我也难受，老贾跟我发难了两年多了。”老乔觉得此时抱怨不会引起不快，也把老贾的情况捎带着说了一下。告诉小乔，老贾也有像小乔的打算，还准备卖掉城里的房子。
　　 “远亲不如近邻，干脆来个移花接木吧。”小乔觉得让大哥为难了，便想出个点子。
　　 “怎么个移花接木？”老乔问。
　　 “明天你招呼老贾，我休周末，一起去看树苗吧。”小乔心中有了个主意，想帮老乔赎回这两年输掉的人情面子。
　　 “地主来了，老贾！”老乔变得兴奋起来，平时跟老贾几乎不怎么说话，这会，他想好好道歉。
　　 “嗯？”老贾看着小乔，带着尴尬的笑。
　　 “贾哥，我当初没想弄出这片绿色，给你带来了麻烦。”小乔开门见山承认过错。
　　 “哪里哪里，我也是遮阴乘凉了。”老贾是言不由衷，但人家承认不对，也不能得理不饶人。
　　 小乔从衣兜掏出一张纸，递给老贾。
　　 老贾一读，马上就不淡定了，连声说“要不得，要不得！”
　　 老乔接过一看，原来是“树契”，小乔要把这片树苗送给老贾。
　　 老贾的老房子在城郊外的一个村子，尽管城中有楼房，可也时常回老屋住上一阵子，看了小乔的“树契”，一抱搂住小乔，看着老乔说：“你是不是一直早有打算，就是装糊涂？是逗我玩？”
　　 “我老弟用心，老弟栽树，邻居乘凉嘛！”老乔说，“什么时候移栽树苗，我可要收回土地权了啊！”
　　 “我借了一块地，给哥带来不少烦恼。”回家路上，小乔跟老乔一再表示歉意。
　　 “没有老弟养着这块地，能把一片绿意送出去？”老乔说，“我那一亩三分地，不再借给你，我们俩来一次‘土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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