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您还好吗,汤姆(散文外一篇)
◎您还好吗,汤姆
按中国农历的节气,霜降已过,立冬都快要登场了。可秋天却还乐此不疲地忙着给纽约的绿树,点染斑斓绚丽的金黄色,好像并不情愿退出自己的阵地。阳光仍然和煦温柔,秋景依旧楚楚动人。
几年前这样一个秋日上午,我认识了汤姆,一位希腊裔的美国老人。
那天早上女儿驱车带我去海滨锻炼身体。我仰卧在海边的长椅上两腿上抬,锻炼了一阵腰力和腿力。等回到家,一摸牛仔裤的后裤袋才发现,钱包没了!思来想去,肯定是在海边仰卧练腿时,从后裤袋里滑出来,遗漏在长椅上了。
“简直就是猪脑子,为什么离开的时候,不能再瞅一眼看看呢!”一整天我都陷在自责和沮丧当中。没想到,似彤云密布的天空,突然从云缝中射出了一缕阳光,幸运之神却光顾了我。
次日上午,正待出门时手机突然鸣铃了,一个陌生号码和听不懂的英语,促使我赶紧把电话交给了女儿。
通完电话,女儿情难自抑,笑逐颜开,随口吐出了一句英语,"How lucky(太幸运了)!"她兴奋地告诉我,电话是捡到你钱包的人,委托他女儿打过来的。原来我们离开海边时,她父亲随后也坐在那张长椅上休息,发现了我的钱包。又根据里面夹着的一张写有姓名和电话号码的购物票据,才联系到了我。
依电话之约,女儿领我走进了五大道与辅街交口处的咖啡馆。正是早餐后不久,秋日的阳光,少了夏天不训的桀骜,更显得温馨可人。柔和地,暖融融,不温不火地,透过门旁边那两个大落地窗,亲吻着厅堂里的每一组桌椅,抚浴着为数不多的几位顾客。
环顾四座,女儿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紧靠吧台的第一张餐桌旁,坐着一位看起来已经有70岁左右的白人老人。正在浏览着报纸。女儿贴近我耳语道,应该就是这位老先生了!于是款款走到老人面前,“Excuse me Sr.”(打扰一下)老人放下报纸,起身与女儿聊了起来。看起来这是一位精神矍铄的长者,已经全白了的头发,发际线后退得露出了半个额头。灰白的眉毛下,一双慈祥的朗目在阳光中眯缝着,让人第一眼就想到了和蔼可亲这个词,完全不像那些常见的胡子拉碴的欧美老人。两鬓和唇周,也都打理得干干净净,使人感觉到了他的良好教养。
聊了几分钟后,他确认了站在女儿身边的我,就是那个失主了,便缓缓地从米黄色西服上衣的内口袋中,掏出了我丢失的钱包,完完整整地交给了我。投桃报李,我没一丝迟疑,抽出四十美元给他,以表示真挚的感激之情,可他却边摇头,边"No,No"地摆着手。女儿用英语把我的这一份感激翻译给他。可他仍然摇头谢绝。随后,女儿又客气地招呼吧台后边的侍者,想要三杯咖啡,他又拦阻着没有同意,我们也只好作罢了。
眼前的这一幕,使我开始感觉到,西方人这种接人待物的礼貌与客套,与国人,特别是北方人那种直来直去,发自内心,唯恐慢待了客人的豪爽之气,真的很不一样!这种情况下,不要刻意而为之,告诫自己一定要入乡随俗,应该是最合适的选择。
当女儿请转达对打过来电话的他的女儿的问候时,他告诉女儿,说她工作很忙,还带着一个已经上了小学的孩子,而自己却已经退休,便常常开车帮着女儿去学校接送她的孩子。女儿一边翻译,我一边又油生感慨,这不是和多数国人的老人一样吗?看起来,仅凭道听途说,人云亦云,就诟病西方白人家庭亲情淡泊,并不准确。舔犊之爱,含饴弄孙,始终是四海皆准的人之常情。或许由于东西方文化信仰之间的差异,只是存在程度上的不同而已。
一百多美元失而复得,完璧归赵,还谢绝了失主感谢的心意,弄得我临跟他分手出门时,只能一个劲地"Thank you(谢谢)!""Thank you so much(非常感谢)!"了。
明媚的阳光,还是那样的温暖。只是此时此刻,我觉得像冬日的严寒中披裹着暄腾腾,热乎乎的蚕丝棉绒一样,已经串遍了全身,暖到了心里。真的,整个身心都是暖融融,热乎乎的。
中国人常好说"天道向善”,宋代文学家苏东坡,对善善从长的世人,更有过美好的祝福,“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今夜,大西洋的海天明月又圆了。身处异国他乡,我仍然感到了她的美,不禁又想起了汤姆,也许此时此刻,他也正沐浴在这溶溶的月色之中。
或许他是一个无神论者,亦或许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但我还是宁愿相信他是后者。望着明丽的夜空和满天星斗,我情由内心地向空发问,“汤姆,您还好吗?”更想殷殷祝祷,“汤姆,愿上帝保佑你一生平安!”
◎暖心的一刻
初夏的一个傍晚,纽约到外州的高速路“大西洋服务区”加油站,出现了令人暖心,也发人深省的一幕。
女儿给车加完了10美元的油,准备用信用卡刷卡时,一位白人员工出来告知,信用卡的刷卡系统出了故障,要求顾客必须用现金付款。
美国不愧是车轮上的国,还有刷遍天下的卡。对于七七八八的卡,那可是情有独钟。开车出门,几乎所有事务都能凭一卡搞定。女儿那天出门恰恰没带现金。我们老两口,也是囊空若洗。也难怪,有她陪伴,我俩都已经非常习惯擎现成的了。正在她感觉为难,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另一侧车道上,一位也是等着加油的非洲裔黑人男子对女儿开口了,
“不要急,我给您付了吧!”
“那多不好意思,不合适吧?”女儿迟疑着想要推辞。
“没关系,不要在意。黑人并不都是坏人的!”
身材健硕的黑人男子,露出了一口齐齐整整,与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的白牙,真诚大方地笑着。
那个傍晚的风挺大,黑人男子说话时,处于逆风向位置的女儿没听清楚,她见女儿愣了一下,就又重复着大声说,
“你能听清楚我说的话吗?我是说,不是所有的黑人,都不是好人的!”
“当然!”女儿脱口而出,又接着问道,
“请问,我怎么还您钱呢?”
“不用了,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相信我们一定还会再相见的!”非洲裔男子朝女儿摆了摆手。
驶出加油站,女儿叙述着这温馨的一幕,我和老伴儿都感动不已。
或许这是一件太过普通的小事儿,可这件小事儿的份量,却是不能单纯用大或小的尺度来衡量的。一滴水能折射出太阳的光辉,而就是这一滴水,就已经折射出了太阳赋予人世间最丰富、最绚烂、最美丽的光谱语言。
非洲裔黑人这一群体,在相当一部分美国人的认知和感觉中,并不那么招人待见。甚至对他们存有根深蒂固,难以改变的偏见。当然,一些黑人自身所存在的惰性和不文明的举止行为,乃至高于其他族裔美国人的犯罪率,也是一个无可否认的客观存在。但由此便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以偏概全而地用固定式思维,来看待身边的所有黑人,这也是非客观,非理性,显失公正的。这种偏见常常导致其他族裔,尤其是许多欧洲裔白人,持放大镜,以社会卫道士的角度,来观察黑人作为,以印证他们的认知和判断的准确性。加上一些对社会不负责任的媒体,所发出的完全负面消息的推波助澜,一定程度上也误导了舆论,以致于许多美国人的头脑中,对黑裔非洲人,都或多或少地存有种族歧视的思想基础。
当下,许多非裔和其他族裔的美国人正在发起反对种族歧视,呼吁维护非裔权益的声浪。而这一滴水所折射出的光辉,无疑显得更加灿烂夺目与弥足珍贵。因为,似水墨丹青的画笔,蘸着这一滴水,它又描画出了非洲裔美国人的一幅大写的正面形象。
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绿树,和蓝天白云阳光和谐交融,织出的这幅靓丽的夏日风景,咀嚼回味着那位非洲裔男子“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的话,脑际心声油然而起,
共享同一个蓝天,同一个太阳,共处同一个地球,同一个世界,坚信各个族裔也一定会摒弃种族歧视,相互尊重,和谐相处的。尽管这一天还很遥远,但“人间正道是沧桑",太阳每天都是新的。而明天阳光下的世界,一定会比今天更美好。
(2024年10月于哈尔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