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吃完这顿早餐，木杉妹妹就要先行回家了。她订的机票是上午11点，这意味着我们就要分离。
　　 在一家独具内蒙古特色的早餐店，我们喝着酥油奶茶。清晨的呼和浩特有着八月的凉意。立秋了，秋天的第一缕晨风令人神清气爽，阴山山脉环绕的这方水土草长云飞，在八月是最美的季节。
　　 早餐店是本地人开的，老板是个敦厚的蒙古人。他把餐厅布置得很有草原风味。墙壁上的马头琴，弓箭成弯月型挂在一边，餐桌上碗碟绘制着帐篷的云朵图案，这一切都让我们置身于浓浓的蒙古族氛围之中。
　　 几天的旅程，我们在四子王旗的乌兰花市相聚，那是优雅如枫的家。她用涮羊肉和黄金饼招待我们，涮羊肉是当地最好的羊肉，而黄金糯米饼是她的妈妈亲手制成。满桌的菜溢出满腔的热忱。接下来，我们在格根塔那草原的蒙古包，躺在圆形的大床上，仰望头顶的星星，度过难忘的一夜；在高台云畔与作协文友济济一堂，畅谈文学，交流创作心得，帐篷中吃手抓羊肉和黄焖土鸡，大快朵颐；在辉腾锡勒看草原辽阔，云聚云散；在黄花沟的瀑布前留下合影，也留下一串笑声；在响沙湾骑着骆驼，听驼铃声响，看黄沙漫漫……
　　 这一切都是如枫事先安排好的行程，她事无巨细，一如她在社团担任社长时那般无微不至。我们相聚文璞已有三个年头。今年暮女姐姐倡议，我和海宁，蝴蝶，木杉立即响应，最终在八月初成行。在江山文璞社团相识，两年多的时光里，我们阅读过彼此的文章，并在文字中，在微信群中，在无数次的探讨交流中，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欣赏，成了神交已久的朋友。当内蒙古草原之旅成真，当我们从线上走到线下，见面的一刹那，有短暂的凝视，有热烈的拥抱，有美好的叹息，有长久的回味。
　　
　　 二
　　 端起这碗酥油奶茶，浅棕色的茶汤浓稠，泛起小朵美丽的泡沫。
　　 桌面上，锅底小火沸腾，茶香与奶香交织，沁入肺腑。蒙古牧民用砖茶、鲜奶和盐煮成的茶饮，既有浓郁的茶香，又有鲜奶的香甜。舀上一碗奶茶，连带舀起几小块干羊肉，拿起一块焙子，酥脆可口，馅料丰富，这样的早餐与奶茶是绝配，一口下去，温暖舒适，抚慰味蕾，极富层次感。
　　 美食当前，而分别在即。又一次照了合影，木杉与我们又一次拥抱告别。木杉是个善感的女子，她灵动的双眼蓄着一汪清泉。在机场相会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她。在旅行的第二天，她的脚不慎崴伤，幸好经过一夜的喷药和休整没有大碍，但步行时间长了还是会疼。在接下来的几天，她没有掉队，而是坚持走完了全程。其实，那天受伤后，她想到了最坏的结局，甚至想提前买票回家。是集体的力量，是几经约定最终成行的相聚，是相交三年朝夕与文字相处的友谊，是她娇小身躯迸发的能量，是相见恨晚的欣喜……留住了她。
　　 两两相拥，四目相对，眼泪流淌，和着奶茶一起喝下。背起行囊，我们送木杉先去机场。下午，则是我和秋风，暮女和蝴蝶、海宁去机场。这样的送别来了两次，每一次都是如枫全程陪同送行。
　　 如枫啊，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让我回来这么多天依然牵肠挂肚，难以忘怀！
　　 她满腔赤诚，热情似火。每一段旅程，每转换一个地点，她都和旅行社敲定每一个细节，吃的玩的住的，安排得妥妥贴贴。她浪漫多姿，落落大方。每一处美景，在草原，在沙漠，在溪涧，在公园，在展览馆，在绮窗前，都留下美丽的倩影，亳不忸怩，各种姿态，自然绽放。她心有丘壑，胸怀格局。她眼中看到的都是美景，心里想到的都是别人的优点，她用草原般开阔的胸襟化解着沿途的小缺憾，从而成就一段美好的旅程。
　　 尼采说：人来到这世上，就应该跟最好的人，最美的事物，最芬芳的灵魂倾心相见，唯此才不负生命一场。
　　 旅行的意义，不仅仅是去了多少个国家，游览了多少处名胜古迹，打卡了多少个热门的景点，当你接近于一座瀑布，与一座山静默相对，与一个崭新的环境产生碰撞，让思想与情思与所遇所见产生对话。大自然的新奇唤醒了人的感知和意识，把我们从庸常的疲倦和惯性的麻木中挣脱出来，从抑郁焦虑和无止境的欲望中解救出来，从而发现自我与生命存在的意义。走出去，见山见水见众生，一个人的行走范围，就是他的世界。而一段美好的旅行，除了美景之外，还会遇见美好的人。
　　 我们的旅程充满欢声笑语。在蒙古包的那个夜晚，我们在夕阳下，在篝火旁起舞，我和如枫配合默契，平时在社团我们是黄金搭档，现在我成了她的御用舞伴。最后，当落日消逝于遥远的地平线，天上升起一轮明月，马头琴响起，所有人围着篝火，手拉手唱啊跳啊，一圈一圈，回环往复，忘却了红尘烦恼，忘却了人到中年，仿佛回到小时候，尽情挥洒着生命的活力与热情。
　　
　　 三
　　 那晚，我和如枫住同一间蒙古包。临睡前，她拿出从家里带来的袋装中药，温热后剪开喝下。其实第一天在她的家里，她就喝过这种药。只是粗心的我没有过份留意。而且如枫有晨跑锻炼的好习惯，她充沛的体能在旅途中展露无遗，她活力四射，元气满满，令我心生羡慕。她的自律还体现在每天自学英语，已坚持了几年，每每令我汗颜自省，也暗暗督促自己从懈怠颓废中醒来，努力跟上她的脚步。
　　 那晚，我有了感冒的迹象。如枫也是。海宁得知，不顾夜深风寒，从她住的蒙古包过来给我们送药。海宁是山东人，初见之下，倍感亲切，她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大气沉稳，又心细如发，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予我们温暖贴心的照顾。
　　 那晚，我和如枫倾心相谈。洗了热水澡，也洗去了旅途的疲劳，尽管服了药，我们却谈兴正浓。揿灭床头灯，一身都是月。我们就着月色敞开心扉，从社团的现状和今后的发展，从每个人的作品到欣赏的文章，从各自的家庭到遇到的困难，从喜欢的服饰到彼此的爱好，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打开了话匣子，再也收不住。
　　 那晚，我问如枫，你的名字叫瑞清，一听就不是个俗气的名字，挺有文化的。她说，她的名字是父亲给起的。她说起了她的童年往事和成长经历，虽然出身农村，她的父亲却是很有责任和担当的村支书，家里常有村民来议事。她的母亲为了支持父亲的工作，经常连做几顿饭，无论菜多菜少，都招待乡邻吃个饱。她在草原长大，就是这样善良宽厚的父母，养育了如枫草原般淳朴爽朗的性格。后来考上大学参加工作并组建家庭，而她的公公婆婆，更是喜欢她，一家人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那晚，我倾诉了自己的烦恼和忧虑。如枫细语温柔，宽慰我，劝解我，我们的语言绵密而温润，如月色般渗透进彼此的心田。夜深了，如枫对我说，你要是知道我的事情，你就觉得自己的烦恼不算什么了。我没往深处想，以为她善解人意，将心比心鼓励处于低谷的我，后来我才知道，她给予我的岂止这些，更多的时候，是她用行动在描绘生命的轨迹，用乐观在应对生活的变化。她比草原上的莆草还要坚韧。
　　
　　 四
　　 这段旅程，于我是全新的体验，而漠北的气候，早晚温差很大。不知是浓郁的西北风情，还是醇厚的蒙古味道，我在草原的夜色中感冒了，而一发不可收。尽管用了各种药，但还是不停地咳嗽，还发起了烧。我努力跟上众人的脚步，奈何一轮一轮的体热袭击着我，令我沮丧而气馁。
　　 八月的草原，正是旅游高峰期，在响沙湾，连续两小时的排队，望着前面蜿蜒蛇行的队伍，我已支撑不下去了。蝴蝶老师摸着我滚烫的额头，烧红的脸颊，为我打来一瓶开水，耐心地嘱我慢慢喝下，她温柔软糯的江南口音带着关爱之情，三十七年教龄的高中语文老师，不仅文章写得好，我想，做她的学生肯定是幸福的。木杉拿出她的营养保健品给我补充体力，她毛茸茸的眼睛闪烁着美丽的光泽，如小鹿般望着我。我在外围休息片刻，为了体验坐在骆驼上行走的感觉，又回到了长长的队伍。
　　 终于轮到我们了，骆驼跪行在游客面前。那一刻，骑上高高驼峰的凹陷处，我心生不忍。这沙漠之舟的灵性生物，如此温顺，如此谦卑，如果人类面对大自然时，也是如此敬畏，就不枉这趟沙漠之行了。只是，我不是《城南旧事》中的英子，手上没有一捧草料来喂它。
　　 终于，我跟不上大部队了。我躺在响沙湾的巨大露天帐篷里，头顶是响晴天空的流云。一个竹制的躺椅缓解了我的疲劳。我无力地躺着，静静地安放着滚烫的身体。没有盖的东西，一阵风吹过，我蜷缩起来。海宁一直在我身边，她灵机一动，把身上的雨衣脱下来盖住我。因为草原瞬息变化的气候和温差，我们带了很多装备，她的雨衣既可遮风又可挡雨。她还找出背袋里的防晒服给我穿上，并把背包折叠好当枕头给我垫上。她守护着我，让我倍感温暖和安心。我沉沉地睡去了。
　　 醒来时，又是海宁陪伴着我。跟随旅行团返回呼和浩特，我无力和她们一起去吃饭逛街，在宾馆的床上又躺下了。她们回来时，与我同一个房间的暮女姐姐为我带来吃的。她说，蝴蝶和秋风两人多关心你，知道你喜欢喝羊汤，都是她们给你打包好的。我歉疚地说，暮女姐姐，本来应该我来照顾你的，现在反而由你来照顾我。
　　 连续三晚，我都和暮女老师同一间房。她比我们年长，如大姐姐般关照着我。她聪慧又开朗，总是开解着我，鼓励着我。她不仅和我有同乡之谊，她对生活的理解，更给我知心大姐般的智慧指引。她的人生经历在文字中可以照见，我就是读着她的小说和散文逐渐认识她的，这次旅行，更加深了对她的钦佩和感激。年少时艰辛的成长环境，铸就了她坚强的性格和灵活的处事，她通透得很，又热情得很，哪怕经过生活的磨难，她还葆有一颗美丽的赤子之心，有时甚至像小姑娘一样活泼可爱。我很愿意和她在一起，她的快乐天性感染着我。
　　 望着我因病而焦虑的眼神，暮女姐姐说，别急，你躺下，我来给你按摩。我听话地趴在床上，暮女姐姐用她开中医理疗馆的经验给我推拿按摩。娴熟有力的手法按在穴位上，她真不是盖的！她说，湖北女人都有几把刷子的，在外面生存能力很强。她就是这样的湖北女人，走到哪里都能闯出一番天地。她还一直密切关注着社团，她给我讲着她的写作计划，她说，文璞不能散呀，我们要凝聚起来。
　　
　　 五
　　 那天的两次送别，都是在餐桌上进行。随身的行李放在旁边，在外人看来，我们是一群匆匆聚散的游客，而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行囊里已装满了草原的情谊。
　　 离别的歌声响起，原本想潇洒地告别，当秋风唱到“朋友啊，我们来日再见”，当如枫唱到“让我们的相聚，成为美好的回忆”，我们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一起打着拍子唱起来，泪眼朦胧，最终紧紧拥抱在一起。
　　 回到平淡而真实的生活中，七天的行程真的成了美好的回忆。我把行李箱整理出来，从中拿出很多礼物。有海宁老师从家乡潍坊带给我们的鸢都风筝，我把这精致的框式风筝摆放在书桌上；有暮女姐姐送给我们的书籍，那么远背着不怕重，我挑了一本钱钟书的小说；有寸雨老师特意从包头赶到响沙湾送给我们的草原特产，那奶酪的味道是那样甘醇芳香……
　　 相聚有多欢欣，离别就有多不舍。但我知道，再深的留恋终是昨日，人终究是要朝前走的。我继续在生活的考验下前行，每个人都有他的十字架要背。
　　 那天，接到暮女姐姐电话，我知道如枫做了手术。但我并不知道，在这之前，她已知晓自己病情，但为了这次草原之行，她硬是瞒着我们，一个人独自扛了下来。这才是真正的考验，在她面前，我再一次感到惭愧。再多的感谢和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如枫，她就是一个这样的女子，她的行动已胜过所有的语言。
　　 那天，我拨通了如枫的电话。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想打扰她的静养，只在微信中偶尔问候。我们这个小群里的七个人，都关注着她的消息，为她祈祷，为她祝福。听到熟悉的声音，还是那温婉的节奏，不急不慢，柔韧中透出乐观，如草原的一缕风，如天边的一朵云，徐徐向我飘来。
　　 手术很成功，她恢复得很好。她的话语，仿佛云淡风轻，透着开阔爽朗，她是真正的草原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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