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果我们的一生可以从倒叙中开始
　　
　　 海棠树下凌乱的碾盘开始复原
　　 老年的奶奶中年的妈妈少年的我陆续走来
　　
　　 枯死的秋白杏树渐渐长出新绿
　　 娘选一个熟透的塞到我嘴里一直甜
　　
　　 张着嘴巴的老屋慢慢闭上
　　 一缕豆角味的炊烟袅袅升起
　　
　　 木楞窗每个木楞都有一块切不断的天
　　 雪很暖，一直在心外飘摇
　　
　　 挂在床上的大公鸡剪纸泛着油毡纸的颜色
　　 公鸡一直无声地啼叫，黎明一直在
　　
　　 一个三周岁的女孩穿着妈妈做的绣花鞋
　　 是全村里最幸福的人
　　
　　 二、时我们的幸福还很简单
　　
　　
　　 有三五个朋友就够了，不分性别
　　 春天我们可以去田野疯跑
　　 忘记了挖野菜填饱肚子
　　 那时候的鸟也繁多
　　 抓一窝“窝蓝”够养整个童年
　　
　　 夏天就整天泡在泥塘，忘了毒日
　　 摔泥泡，一响就是整个童年
　　 单纯干净利落的脆响
　　 拉近了孩子间的距离
　　 偶尔抓到的一条泥鳅
　　 玩得笑出了眼泪，最终还是丢失了
　　 也笑，得与失都不重要
　　
　　 秋天的柴草垛多高
　　 孩子们的快乐就有多高
　　 手几乎可以摘到月亮
　　 心早已装进了整个月亮
　　 以至于后来的路一直充满月色
　　 柴草垛上讲过的故事
　　 也一直回荡，督促我做一个可爱的人
　　
　　 冬天的雪是孩子们的朋友
　　 后来，花很多时间去找雪孩子
　　 依然找不到。就像远走他乡的发小
　　 火炉里的烧土豆也一直香
　　 像那么多年乡下的童年
　　 很冷很冷的冬天总是很暖很暖
　　
　　 三、我想……
　　 ​
　　 ​三十年前，我想父亲如果是干部就好了
　　 ​这样，就不用扛着沉重的小米走几十里路
　　 ​给我送到学校当伙食费
　　 ​也不用因为交学费低价处理玉米
　　 ​还对那个养猪的人低三下四
　　 ​
　　 ​二十年前，我想父亲如果住在城里就好了
　　 ​这样，我就不用四处租房子
　　 ​连儿子都跟着颠沛流离
　　 ​父亲也不用担心家里的老屋漏雨
　　 ​
　　 ​十年前，我想如果父亲视力好就可以了
　　 ​这样，就不用我天天惦记
　　 ​一顿饭不送到面前也吃不上
　　 ​父亲也可以自由地出去遛弯
　　 ​
　　 ​可现在，我想只要父亲在就好
　　 ​我的根就在，家也在
　　 ​每天伺候父亲虽有些忙碌
　　 ​但不会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
　　
　　 无论多晚回家，父亲都在等我
　　 无论多辛苦，也比不上父亲养我长大辛苦
　　
　　
　　 四、儿时滋味
　　 ​
　　 ​看见，仅仅。就会浮现
　　 ​飞翔的影儿。在无边的旷野
　　 ​金银花兀自地开，遇雨更精神
　　 ​山菊花开成一片浪漫的紫
　　 ​水珠，在叶子上与风做着游戏
　　 ​裤脚也不挽，水鞋也不穿
　　 ​太影响奔跑的速度，只打赤脚
　　 ​与土地亲密接触，一声声脆响
　　 ​奔跑着採比蹲在地上寻更有趣味
　　 ​一大盘子，窸窸窣窣个不停
　　 ​一大盘子，金黄黄，油汪汪
　　 ​伴着口水咀嚼，感觉在肚子里还在动
　　 ​人，也会在梦里和水牛一起飞翔
　　
　　 五、灶台前的母亲
　　
　　 灶台前的母亲，早已离开灶台半个世纪
　　
　　 灶台，是母亲的古战场
　　 把青黄不接做得有滋有味
　　 让一日三餐有了母性的光辉
　　 她用柴火点亮苦难的岁月
　　 用粗茶淡饭喂养我们瘦削的童年
　　 以一缕缕炊烟引领我们回家的路
　　
　　 有母亲，灶台才有生活的温色
　　 灶台前才值得我们一生伫立
　　 面龙、咯咯豆、一锅出……
　　 岁月有多悠长
　　 母亲的饭菜的香味就有多悠长
　　
　　 历尽千帆，我们都走不出母亲的灶台
　　 千帆过尽，我们都离不开灶台前的母亲
　　 ​
　　 六、空白的地址
　　
　　 母亲，这封写了半个世纪的信
　　 还在写，依然没有结局
　　
　　 亲戚和邻居嘴里那些零散的碎片
　　 构不成完整的证据链
　　 你的猝然长逝一直是个谜
　　
　　 你有高大的身材可以卖力气
　　 你心灵手巧可以卖手艺
　　 你还有一双女儿个个可爱需要你抚育
　　 老实巴交的丈夫一直视你如珍宝
　　 你有五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值得你牵挂
　　 还有年逾花甲的孤独抗争一辈子的老母亲
　　 你留在人世天经地义
　　
　　 你在半个世纪前的一场春风里走失
　　 与泥土草木为伍静默成一抔黄土
　　 让我的信该寄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