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憨哥说媒(小说)
憨哥大名叫刘汉格。因为他办了几件与常规不太吻合的事情,就有人干脆顺势把他的名字谐音了。憨哥这个名号叫响后,刘汉格这个真名,很少出现在熟人的嘴里,也就填表或其他正式场合用用。刘汉格这个名字的影响力就如同旮旯里闲置的笤帚疙瘩一样了。
憨哥这个叫法源于他说媒。憨哥的表舅是县人事局的科长。刘汉格当了三年兵复原回村后,工作就是他表舅给操持着办的。刘汉格原先被安置在技校的校办工厂,后来工厂关停,他就在技校的后勤干电工。再后来技校又合并到县职业中专,刘汉格就成了职业中专的一名员工。刘汉格的工作岗位相当安逸,发发卫生工具,拔拔草坪里的杂草,劳动强度可以自由发挥。他还管着学校的七八个篮球,教职工打球得找他要钥匙到仓库去取。好在刘汉格生性谦和,并不拿出现管的脸子待人接物,那些前勤一线的老师都与刘汉格处的很好。
刘汉格还相当勤快。有一会他去表舅家,碰到表舅妈正斜躺在沙发上一边用热水袋给自己的膝盖上热敷,一边与她的一位来访的同事拉呱。表舅正在揉面做馒头。刘汉格二话不说,洗了手就去揉面,三下五除二做好了一盖顶馍馍,待醒发了十几分钟,他小心翼翼地把馍馍放到箅子上蒸。白白胖胖的馒头出锅,氤氲的热气里散发出一种诱人的甜香。他又亲自掌勺协助表舅炒了六个菜,芹菜炒肉丝、蒜黄炒鸡蛋、海米炒油菜、醋溜娃娃菜、香油清炒青豆苗,干煸嫩青朝天椒。还临时发挥弄了个紫菜汤。四个人六个菜一汤,除了剩了几个小辣椒,其他五个全光盘。说时迟那时快,每个人刚刚吃好,抹抹嘴巴的功夫,刘汉格已经拾掇盘碗筷子勺的洗好了。还扫了地。
那年刘汉格二十六岁,一米八的大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英气逼人,还有一手好活计,表舅妈的同事对刘汉格赞不绝口。她真看中了刘汉格,托表舅妈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女儿肖晓音。肖晓音比憨哥大两岁,大学毕业,在幸福镇小学当老师。表舅妈的同事说肖晓音一米六八的个子,杨柳细腰的,一笑两个腮帮子会出现两个酒窝,俊俏无比。表舅妈很愿意当这个现成的媒人,积极性不用调动就自动起高潮。刘汉格却说女方条件太好,恐怕自己会委屈人家。表舅妈说,咱比哪一个差呀?百般圆美,表舅也积极帮腔说好。刘汉格这才答应星期天相看。星期天他在学校替王主任值班,约肖晓音星期天到中专去两人见面。
刘汉格与肖晓音两人在学校的紫藤架下相看。四目相对,双方眼里都放光,,心灵立刻擦出了火花。两个人的眼神如同电池的正负极,一对接就吸引了。紫藤花穗垂吊在肖晓音的发际,刘汉格看得呆呆的,两眼直勾勾的。
本来男女相看后都十分中意,接下里只管约会发展感情就是了。孰料憨哥却对人家女孩竹筒倒豆子,全盘裸露自己的条件。刘汉格说,我只是个企业编,没有多少文化,更没有学历,学校的事业编职工发工资多,自己只发临时工工资。把肖晓音说得心里晴一阵阴一阵。李汉格没有注意到肖晓音的情绪转换,仍在反复强调自己没有文化,只是个初中毕业生,当了三年兵复原回来,本来得回村务农。多亏了表舅肯操心,才把他带出来谋了个差事。刘汉格说不让我面朝黄土背朝天,我就心满意足,再想多了就是贪心。最后刘汉格郑重其事地说,我考虑再三觉得和你不合适。
刘汉格的一番话说得肖晓音产生了消极情绪。本来人家姑娘利用周末时间心花怒放地来约会,刘汉格冷不丁给人当头泼了一通凉水。姑娘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被这一番操作几乎整懵了。她说你看不中我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刘汉格说不是看不中你是我替你看不中我!表舅妈说那个女孩哭着回家的,关起门来又哭了大半天,思想斗争的结果是对憨哥恋恋不舍。表舅妈的同事捎话说,只要刘汉格对自己的姑娘好,真心实意地与自己的姑娘成家过日子,说不在乎刘汉格的条件。肖晓音也表示不在乎他的企业编,愿意与他继续交往。刘汉格说,她家不嫌弃我的条件太差我还嫌弃她的条件太好呢。表舅说你这都是什么逻辑!表舅妈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时运到了得接住。刘汉格说,我要过和我条件相称的生活,我真的不想祸害肖晓音。肖晓音写信打电话,刘汉格就像吃了秤砣一样,仍旧硬着心肠不回应。刘汉格越是不回应,肖晓音越是主动反过来倒追。
肖晓音捎信给刘汉格,约他一起观看张艺谋的电影《红高粱》。刘汉格却带着同校的语文教师张文兵前往。他隆重地介绍张文兵与肖晓音认识,还创造机会让两个人一起交谈了解情况。张文兵是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一表人才,器宇轩昂,风流倜傥,比刘汉格更有气质,还很会写诗。张文兵与肖晓音一见如故继而一见钟情。张文兵逢人就说刘汉格是自己的大媒人。听说刘汉格把自己的对象介绍给了别人,总务主任刘炳晨恨铁不成钢,望望刘汉格憨憨的样子,对这个同姓的好青年说不出其他狠话,只好无奈地说:“汉格呀,汉格!”别人都听成了憨哥呀憨哥!从此憨哥就替代了刘汉格流行开来。刘汉格这个真名淡出了众人的嘴巴。
张文兵与肖晓音结婚时,憨哥还送了一个写着“新婚志禧”的大金匾,还去做伴郎。就连表舅表舅妈妈与表舅妈的同事都觉得憨哥憨超二怂的实在叫人可怜!表舅妈说憨哥这等于把自己的幸福拱手送人。肖晓音是家里的独生女,结婚时的陪嫁是应有尽有,几转几响样样齐全。关键是人家是东关一街的,有一套四合院宅子,人家就与县政府毗邻而居。关键是那人家还是城里关系网里的重要枢纽,各个重要部门都是有关联。张文兵托了老婆的鸿福,结婚后调去县宣传部,不久就提拔为副部长。
憨哥照旧是个单数。总务主任刘炳晨实在看不下去,说这么好的青年单着还有天理吗?说什么也得给他淘换上个人口。刘主任四处托人给憨哥介绍相亲。因为憨哥曾经把自己的对象介绍给别人,此事一经传开,远近闻名。说媒的人家首先得打听一番。人家一打听觉得这个青年脑子里事故多,或者神经错搭严重,或者真有隐疾,否则怎么自己人家的孬好理不清?不好冒冒失失地说没拉纤。话越传越多,有些话经过两张嘴以后就走形变样,以讹传讹,都说红疃中学有个憨哥可能不会生育。憨哥的婚事一耽搁就拖到了三十一。再后来人家给他介绍对象,刻意去找离婚带孩子的。即便如此,憨哥的婚事还是一桩难题无解。
三十三岁那年,憨哥的哥哥因病去世,留下一个一岁多的闺女。父母的意思,哥哥不在了,嫂嫂还年轻,如果重新成立家庭,怕孩子跟去在人家里受委屈。两个老的就有意撮合叔嫂联姻。嫂嫂是很同意,憨哥说什么也不同意,说留下侄女让嫂子去寻找幸福,并且不容商量。他留下侄女亲自抚养,把嫂嫂介绍给自己的发小韦东方。憨哥的父母都觉得自己的儿子真的得了憨病,而且已经病得七窍不通。不久忧思成疾的父亲撒手西去,憨哥养着侄女养着母亲,日子过得是相当艰难。
憨哥给嫂嫂做媒的事被传得很邪乎。说憨哥试婚嫂嫂,因为疲软不举,嫂嫂不干了。留下侄女就是佐证。要不一个大青年,自来不好说媳妇,养个拖累就是双股绳子上吊,吊不死也得勒(累)死!人家把道理说给憨哥听,他说这是我哥哥的亲骨肉,是我的亲侄女,他喊我声一声叔叔我不养谁养!人家爱说什么说什么,嘴巴长人家那里,人家嘴巴开合咱管不着。
憨哥的工资不够侄女喝奶粉钱,侄女身体羸弱,憨哥不忍心给她停奶粉。于是憨哥就利用周日去山下的砖窑厂搬砖挣点贴补家用,还在山下的庄子里租了二亩地种黄芪。干了大半年,去支了八百八十元钱的额外收入,他高兴极了。憨哥哼唱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骑着自相车往家走。路上看着沟里躺着一个老太太。腿上压着一辆脚蹬三轮车。他想都没想过去挪开三轮车,扶老太太坐起身来。老太太说被一辆昌河车撞倒了,车跑了,自己伤着了腿,让憨哥送她去医院。憨哥二话没说,就把老太太送到医院。还替老太太垫付了住院费。憨哥安顿好老太太,受老太太托付,去给老太太的儿子送信。老太太的儿子是她后老伴的儿子,后老伴一死,那个儿子早就伺机要把老太太扫地出门了。他怎么会管老太太的死活。他威胁憨哥,让他能滚多远滚多远,要不就把憨哥扣押住。老太太的继子说不是你撞得你会这样好心?非让憨哥负责到底不可。憨哥有口难辨,肇事地段又没有监控录像。都说憨哥是摊上麻烦事了。憨哥的母亲说,摊上事咱就摊上事,不能不管。发小韦东方是个讲义气的人,卖黄芪的钱都拿出来给憨哥应急。
好在老太太不糊涂。她力证憨哥清白。老太太把继子一顿好骂,骂继子做事昧着良心不顾天理。继子本来被妻子挑唆得已经不屑,如今看继母胳膊肘一个劲地往外拐,索性趁机闹了个母子决裂。憨哥却把老太太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天天到医院去伺候,不知道的都认为憨哥是老太太的儿子。憨哥自己窑厂挣的外快也都给老太太交了住院费,韦东方借给的钱也给老太太交了住院费。王主任说,憨哥做事是一根筋,可憨哥做事讲良心。他主动把一个月的工资拿了大半给憨哥应急。王主任一直想把自己的妻侄女王珍玉说给憨哥,只是王珍玉带着两个儿子,负担实在是重。觉得有点坑害憨哥,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太太的亲生女儿宋小梅在临县一个乡镇的民政部门上班。她接到消息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基本痊愈。她奉母命到学校给憨哥还钱。宋小梅一眼看上了憨哥。憨哥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五黑浓密的头发,满脸阳刚,给人一种安全感。老太太把女儿宋小梅养得很好,知书达理的。宋小梅约憨哥去她家吃饭,憨哥带着侄女前往。开始宋小梅有些不悦。老太太圆美说,现在这样的青年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叔叔养侄子养侄女自古就有的。现在生活不是以前,多双筷子多个碗,烧火做饭多添半舀子水,饭就有了。宋小梅听母亲这样一说,觉得道理不错,就点头答应下来。憨哥还迟迟疑疑,幸福来得太快,自己似乎有点蒙。憨哥心里有些忐忑,自己收入低,没学历,带着孩子,宋小梅貌美心善,跟着自己自己又能给她什么?他发现历史组又添了一位大高个,听说是研究生,就跑去问人家有没有对象?那人并不回应,同办公室的人就说研究生是带着指标来得。憨哥很失望地离开。办公室的人嘻嘻哈哈说笑一阵,研究生不明就里。有人告诉他:这是憨哥手里又有名额了!
宋小梅辗转知道了憨哥的行为,苦笑不得。宋小梅回家对老太太吐槽,说憨哥脑子不清白。老太太叹了口气说,憨哥这是不自信啊!妥妥的一个实在孩子!好好地帮扶帮扶,这种人没有弯弯肠子,多可靠啊。宋小梅本就是个听话的女孩,就说母亲看中的人自己没有意见。
说来话长,时间却短。转眼憨哥与宋小梅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往年的桂花八月中旬就放花吐香了。但是这年的桂花十月才开,因为相当长的一段岁月,天气持续的高温热蒙圈了桂花树。桂花一开满街香气。香气扑鼻的人间很令人心情舒畅。十月二十九日,憨哥与宋小梅去民政局登记。侄女非得要憨哥抱着不可。大喜的日子抱个小孩总不妥,但是憨哥一出门侄女就哇哇大哭,他退回到屋里,侄女就咿咿呀呀自己吃着手自顾自地玩耍起来。反复几次,最后憨哥硬下心来,不管侄女哭不哭,他还是把侄女塞到老母亲怀里出了门。出了胡同,还能听见侄女的哭声。不久侄女的哭声就被弥漫的桂花香气淹没了。
憨哥站在民政局门口,等着他的女神宋小梅前来。因为八月十五与十月一双节结伴而来,人们庆贺的痕迹无处不在,喜庆的气氛很浓烈。沿途的挂满红旗,民政局门口用黄色与紫色的蟹子菊组成了一个很好看得图案,周边还有红红绿绿的盆栽方队。喜鹊们站在行道树上高唱,追逐着,唱一阵飞一阵。银杏果吧嗒吧嗒掉在地上打出一种奇怪的节奏。天高云淡,秋景如画。憨哥的心情被幸福浸泡,也开出了幸福的花。
宋小梅没来。
宋小梅永远也不会再来。宋小梅开车行至滚水桥的时候,一个妇女抱着孩子正跳入河中。河水已经比夏天瘦的多,但是因为抽沙,里边有些悬空暗道。这个区域历来成为看破红尘急于脱离苦境人士的首选之地。那个妇女抱着孩子腾空一跃,就从桥上落入水中。那个孩子却漂在水面。孩子小被子上还有一对红色的气球。每个气球都想一颗垂头丧气的脑袋。宋小梅停车就跳下去了,紧接着一个男子也跳下去。孩子得救了,宋小梅却走了。那个孩子的母亲也有去无回。。
憨哥到底睡了多久并不清楚。他浑身感到乏力。憨哥从幸福的云端一下子跌落到地面,跌疼了他也跌懵了。老太太因为痛失爱女,一度晕厥被送往医院抢救。从死神手里挣脱回来的老太太执意收养那个孩子,她把孩子抱回家,是一个男孩。老太太把这个孩子看做是宋小梅的儿子。如果不是冥冥中有缘分,为何要让宋小梅舍命相救?老太太的继子趁着街道拆迁,无情地撵出了一老一小。继子说老的都朝不保夕,还敢弄个小的。可是老太太铁了心要抚养这个死里逃生的男婴。憨哥把一老一小接到自己的家中。憨哥铁了心要认下这个娘。认下这个娘就必须认下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