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条爆炸性新闻在小范围内悄悄传播：新上任的教育体育局长要在一中运动场公开干一件史无前例的大事。
　　 新闻让幸运知晓的人十分好奇，进一步央求详情，当得知可能要干的是什么大事时，无不目瞪口呆，惊掉下巴：啊，他疯了吗？这是为什么呀？！
　　 幸运知晓的人几乎都大惑不解，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奇怪。三国时候，诸葛亮始出茅庐，走马上任蜀国先主刘备的第一高参，不负众望，也在短时间内连续烧了三把大火，三次火攻曹操。一次火烧博望坡，让夏侯惇统领的十万曹兵所剩无几，一次在新野，火攻水淹，使曹仁和曹洪两兄弟的十万人马几乎全部覆没，一次火烧赤壁，几十万曹兵惨败，最后跟随曹操从华容小道逃出去的，仅二十余人。
　　 诸葛先生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敌方丢盔御甲，名扬千秋，让后世许多为官者顶礼膜拜，无不敬之。
　　 诸葛三把火，烧的全是“别人家的”，当然就烧得心安理得，烧得痛快。可是，如今小城婆城新上任的这位县教育体育局局长王山的三把火，第一把火可能烧的是“自己家的”，而且极可能是自己的独生爱子和儿媳妇乃至全家人赖以生存的基业。这，确实就有点奇怪了！
　　 哎呀，真的是人疯了吗？一家人还想不想活啦？
　　 教育体育局新局长的三把火，该不该烧，烧得是痛快呢，还是不痛快，人们莫衷一是。
　　 记得当年，我们今天的王山局长，不过，那时还不是局长，刚刚由距县城最远的一个山区镇的党委书记，调任县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括号保留正科级，在四个副主任中倒是排名第一，内部分工主要联系农业口的工作。
　　 正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宝贝儿子王牌农业专科学校毕业，儿子学的是茶艺专业。
　　 儿子毕业回家乡来了，自然想的是依靠老子的人脉关系进个好一点的事业单位，毕竟老子已是县政府办公室的领导，随便蹬一脚，县城里的地皮都要发抖的厉害人物，为自己的亲儿子办一件事，岂不小事一桩，不用吹灰之力便成。
　　 谁想这“小事”却被王山拒绝了，说，我仅仅是一个科级干部而已，就是普通的一兵，没有丁点特权，你也不要有任何优越感和奢望，不要想着躺平，否则会毁了你一生。拍着儿子肩膀说，“现在有那么多招聘机会，有本事，你就自己去考吧。”
　　 王牌也争气，结果以第一名的成绩，成功考进了专业对口的县茶厂。由于工作出色，王牌很快成长为一名技术员，还当上了制茶车间副主任。小伙子二十一二岁，是大学生，人长得高大英俊，又担任车间主任，还是干部家庭子女，条件简直太优越了。因此，王牌就成了县城里大姑娘们无不垂涎的香饽饽，梦中情人，心里纵身飞驰的白马王子。
　　 那一两年里，王牌家每天前来提亲的大姐大妈总是络绎不绝，纷至沓来，家里的门槛都换了好几次。每天字体娟秀写着王牌亲启的书信则如雪花般的飘至茶厂，连传达室宽大的桌上都堆放不了，特地设了一个“王牌专柜”收纳这些信件，仍然还是时常“爆柜”。
　　 也是每天吧，尤其是在清晨、黄昏和节假日里，王牌家门前那棵百年大榕树下，大青石铺就的已经油晃晃的石板路上，总有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缓缓流过。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有事无事都要来来往往的妙龄姑娘们穿梭如织，“过街名媛多于鲫”，谁都希望在这里能咬钓上岸。
　　 然而，有心栽花花不开。尽管水下群鲫涌动，水面却风平浪静，一至不见王牌有一丝抛饵下钓的意思。
　　 怪，人间人不食人间烟火啦？如此美丽得眼花瞭乱的风景竟没入王牌慧眼，如此众多美人儿竟没一个让王牌动心，是什么原因？难道，他……？有人开始怀疑他的健康。
　　 可是，近年里每个新年的第一天县举行的新春马拉松跑，总是王牌第一个轻松跑完全程四十多公里，一直保持着不曾被超越的记录。县运动会上，王牌是田径个人全能冠军，至今也还是没有人逾越他。还有，乒乓球、篮球、排球、羽毛球无所不能，球场上挥洒自如，游刃有余，尽显男子汉的阳刚英姿。长期坚持不懈地运动，锻炼并形成了王牌坚强的意志和健康的体魄。王牌，他健康着呢，没病呀？
　　 于是，小城里好奇的人们又猜测，这王牌一定是早已心有所属，否则，他不会对美丽的姑娘如此冷漠。那么，这个“心有所属”的又是谁呢？是谁家千金？是县城里的人，还是县外的人？干什么工作的？小城里许多人开始留心侦察跟踪，寻找蛛丝蚂迹，以解心头之惑或做为丰富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知是过了好长时间，有人终于发现了王牌的蛛丝蚂迹，他常常独自骑单车去一个山区镇，一去一两天。那个镇有座全省知名的煤矿，煤质很好，据说火车翻越秦岭就一定要烧这个煤矿的煤，否则上不了秦岭。王牌总不会是因为那里煤质好才去的吧，想必是那里有什么深深吸引他的地方。好事之人兴趣不减，继续跟踪。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人终于发现了王牌天大的秘密。在小镇上，王牌确实是为这里有喜好而来，不是好煤质，而是一位好姑娘。王牌常和一位长长辫子的姑娘，手拉手进出矿上的工人电影院，也常去小溪边垂钓，有时候在山岗上放风筝，有时候在野山坡上捕蜻蜓。更多的时候，王牌则守在镇上的一家小书店里，傍晚时分才离开，接着再上演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故事。
　　 书店的服务员多数时候是一个人，就是人称“书店西施”的姑娘，那时候她还吃着“皇粮”。姑娘个子高挑，身材窈窕，皮肤白净，五官美丽，特别是那双大眼睛，黑葡萄似的摄人魂魄。
　　 镇上不少男人都喜欢来书店“路过”，实际是为“偶然”抬头见一见她，每次又无不丢魂失魄，总要情不自禁回头张望，常常又撞了其他行人或是路边的电线杆子，不好意思地摸摸额头，十分尴尬地笑笑，心里则翻倒了蜜罐似的，恨不得挥臂呐喊一声“哦吔，爽呆了”。
　　 姑娘名叫卿晨，和王牌曾是镇小学的同班同学，两个人虽然只同桌了一年，但彼此印象深刻。
　　 王牌大学毕业后，第一时间就跑去小镇找卿晨，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兴奋得眼里放光。
　　 卿晨一看老同学容光焕发捧花而来，心里什么都明白了，自然喜出望外，乐得合不上嘴，却装着什么都不会发生一样，手上漫无目的地翻着一本书名叫《牡丹亭》的连环画，黑葡萄似的双眸里满是欣喜地问：“你这是来干什么呀？”脑袋害羞地深深垂下。
　　 “我来开矿。”王牌眼睛火辣辣地盯着卿晨，坚定的说。
　　 “开矿？改行啦？”卿晨十分诧异，抬起头不解地看向王牌，正好与王牌含情脉脉的眼波交织，美丽的脸蛋瞬间变得通红。
　　 “对！我来开矿！开旷世美丽之矿！”
　　 “哦？有旷世美丽之矿，是水晶矿吗，在哪里？”卿晨傻傻的莫名其妙的再盯着王牌，红润的双唇张得大大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失意的慌张。
　　 “有啊，比水晶矿更美丽！此刻，就在我面前。卿晨，你就是我的旷世美丽之矿！”王牌大胆地抓起卿晨的手，迫不及待地说，“请用你那温暖的手，打开我珍藏在心里十多年的愿望之锁吧！并请允许我，用一生来承包！”王牌说话声音激烈颤抖，手直啰嗦。
　　 “承包？承包什么呀？”卿晨很奇怪。
　　 “请让我承包你从今往后，每时、每刻、每分、每秒的幸福！”王牌单腿下跪，昂首挺胸虔诚地面对卿晨，十分庄重的说。
　　 卿晨的心儿顿时醉了，多少次自己梦里的幸福终于来了，而且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容不得多想，幸福地频频点头，扬起手臂迎向王牌，晶莹的泪水挂满她水蜜桃似的粉嘟嘟的腮帮子。
　　 王牌也似百米冲刺，猛虎下山一样的速度扑向卿晨，紧紧地搂着她，嘴里喃喃说道：“做我的杜丽娘吧！”
　　 卿晨双臂吊着王牌脖子没回答，双眼紧闭，屏住呼吸，噜起双唇急急寻找着王牌的嘴唇。
　　 两个人久久地拥抱在一起，一个恨不能把对方深深搂进自己的胸膛，再胸膛，一个觉得自己在对方宽厚温暖的怀里，浑身上下连筋骨都酥透了，酥得心里直氧氧，甚至窒息。
　　 差不多三年后，王牌和卿晨终成连理，大千世界里再多了一对恩爱的夫妻。
　　 当然，也断了小城里不少姑娘美丽的春梦，令花容失色。
　　
　　 二
　　 今年年初，县人大第二次常委会议决定，任命王山为县教育和体育局局长。
　　 在县人大组织的新局长任职宣誓前，兼任县人大主任的县委书记专门找到他，语重心长地说：“王山同志，你即将赴任的教育，是培养接班人的事业，是共和国今天的事业，更是明天的事业，是所有事业中最重要最关键的事业，千万千万损不得。企业损，损一时，农业损，损一季，教育损，就会损几代，甚至可能亡国，其灾难性的后果不堪想象！任何团体、任何人，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可小觑教育！所以，在上百个优秀人选中，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反复研究，才选择确定你去担任县教育和体育局局长，是对你的充分信任。希望你不辱使命，团结带领全县教师重振旗鼓，恢弘志士之气，砥砺前行！”
　　 近年来，婆城教育一直不很乐观，教育体育局先后两任主要领导出了问题，有几个校长也被严肃追责，教育人心涣散，质量处于劣势，在全市说不起话，老百姓怨声载道。
　　 王山知道，此时县委对自己的任命，大有“受命于危难之秋”之意，担子不轻啊。
　　 王山一直在基层工作，虽然曾多部门多岗锻炼过，工作经历丰富，业绩突出，口碑一致都很不错，这跟他的干一行、爱一行、精一行的行事风格分不开的。但是如今，让他担任一个县的教育和体育局局长，他既觉得新鲜，又觉得担子特别沉重。自己只有大专文化，不懂教育规律，也不懂教师，胜任且要“恢弘志士之气”谈何容易，因而多少有些顾虑。他想，以前自己工作的部门多是农业系统，主要是与农民打交道，农民单纯，易沟通，农业讲的是粮食丰收，解决的是入口问题。而教育，是解决树人的问题，工作主要是和知识分子打交道，知识分子敏感，思维活跃，当然主流是积极向上的，有干事创业的追求，但也不排除有一些人“水太深”，不易沟通。
　　 也许，此任前途莫测。但一想到教育是国之大计、党之大计，是国运之基础，绝不许一日消停，绝不容再损。既然组织把重任交给了自己，就勇敢地担起来吧，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的召唤，越是艰险越向前，即使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必须一张蓝图绘到底，持之以恒，久久为功，一定还人民一个满意的教育。
　　 王山当即向县委书记庄严表示说：“虽然我对教育是陌生的，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但有党的领导，广大教师的支持，我不会让组织和人民失望。”
　　 就这样，王山正式上任了婆城教育和体育局局长。
　　 王山上任后，像刚启蒙的小学生一样，一头扎进学校调查研究，找校长教师谈心，请家长座谈，与学校驻地干部交流，充分听取他们对学校的意见和建议。三个多月下来，他跑遍了全县所有的中小学幼儿园，对每一所学校的校舍，常规管理，干部、教师，教育质量都有了基本了解，五六个厚厚的笔记本上记得满满的。
　　 五一劳动节国家放假几天，王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精心绘制了一张大大的全县学校现状地图，不仅每所学校的位置、坐标、高程等等标注精确，连学校面积、干部、师资、教育现状，周围自然环境、生活条件等也都清楚标注，一目了然。
　　 他还对照国家办学标准，综合每所学校情况，把学校分成了“跃进”、“奋进”、“前进”三类，用三种不同颜色的小旗帜分别标示。
　　 一切妥当，望着墙上的全县学校现状地图，王山很满意，目光扫视着地图上的学校，像一名将军检阅自己的士兵。不一会儿，他锁紧了眉头，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些标为寓意深刻的“前进”类学校上。现阶段这类学校发展还不够均衡，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影响了全县教育的健康发展，而且这类学校所占比例不小，
　　 这些需“前进”的学校，症结何在？他们深层次的问题是什么？王山问自己。
　　 王山靠近地图，右手在“前进”类学校较为集中的位置重重一拍，心里道：就从这里开始吧。他计划在抓好“稳‘跃进’、催‘奋进’”战略的基础上，重点抓好“前进”类学校的促推工作，先从“细解剖、找症结”着手。
　　 六月里的一天，王山带上局教育股长和人事股长“微服私访”，一早又赶到青山小学，这是一所偏僻的山区小学。
　　 学校很气派，是新修不久的，占地四十余亩，可容纳二千名学生在这里就读。学校里教学区、生活区、办公区、运动场分布合理，绿化、美化、硬化、校园文化很不错，教学楼、实验楼、办公楼、学生宿舍楼、师生食堂分设，以风雨长廊相连，即互不干扰，又不影响交通，可见规划设计匠心。
　　 虽然，王山是第二次来这所学校，还是觉得新鲜，喜爱不够。
　　 望着这美丽的校园，他忍不住对身边的两位股长感叹道：“现在学校的规划、设计和建设都挺不错的。学校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木，无不寄托着党和政府对我们教育的期望。每每看到这些学校，我就感到我们教育人肩上的担子不轻啊！我们必须撸起袖子加油干，以优异的业绩，向党和政府，向人民回报！”两个股长连连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