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纪委一连接到了几封举报信，举报苏春明和董亚娟夫妇。
　　 苏春明和董亚娟原来都是住建委的干部，十几年前退休，年龄已经七十多岁。苏春明毕业于世界著名的清华大学建筑系，对中国传统古建筑造诣颇深，是《中国民族建筑研究会》的会员，他所设计的传统建筑和现代建筑相结合的建筑物，风格独特，曾多次获奖。退休前他担任住建委设计所主任。董亚娟毕业于另一所大学的建筑系，学的是土木工程专业，退休前担任住建委质监处处长。
　　 两个人都已退休多年，现在忽然有人举报，举报信的内容很简单，说他们手里有大额存款，与他们的正常收入明显不符。
　　 这些举报都是匿名信。现在社会上什么心态的人都有，不可否认，很多举报人出于对党和政府的热爱，为了揪出社会蛀虫，大胆对贪污、受贿的人进行举报。这些人满腔正义，举报时大部分是实名，而且举报内容证据确凿。还有一些人出于个人恩怨，对和自己有矛盾的人举报，这种举报大部分是匿名，内容很多是捕风捉影，目的就是想把对方扳倒。纪检委如果把这些匿名信全部立案，会增加很多徒劳的工作，所以这类没什么确凿证据的匿名举报信一般不予立案。
　　 但是对谢春明和董亚娟两人的举报信却一封接连一封。举报信中对巨额存款的来源不明了，怀疑是贪污受贿得来，存款数额却十分详细，共计有多少张存单，存在哪家银行都写得清清楚楚，说明举报人对被举报人知根知底。这些接二连三的举报信不能不引起纪检委的重视，几位领导经过研究，决定先接触一下被举报人，调查了解一下情况。
　　 退休老干部家中有巨额存款，尽管来源不明，也不能认为一定就是贪污受贿得来的。这类案子的案情也许很简单，约谈一下被举报人，只要说清楚存款来源，案情也就真相大白。苏春明和董亚娟两人退休前都不是主管钱、财、物的领导干部，工作时的口碑非常好，找他们询问一下情况，主要是给举报人一个交代。
　　 领导们觉得案情简单，就安排两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接办这个案子。两位年轻人第一次接手案件，心里雄心勃勃，决心在这个案子上打个漂亮仗。他们先去各家银行调查被举报人的存款情况，调查结果完全属实。
　　 两位年轻工作人员把调查结果向领导汇报，领导上决定让他们
　　 正面接触一下被举报人。他们通知谢春明和董亚娟前来纪委谈话，却只来了董亚娟一个人，说苏春明去外地了。
　　 “董亚娟，知道为什么要找你谈话吗？”谈话开门见山。
　　 “不知道。”
　　 “有人举报你们贪污受贿，你要老实交代！”
　　 “举报我们贪污受贿，有证据吗？”
　　 “没有证据会把你叫到这里来吗？你赶紧如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们从没有贪过污受过贿，你们让我交代什么？”
　　 “有人举报你们有巨额存款，我们经过调查情况属实，你们存款数额早就超出了你们的正常收入水平，不是贪污受贿，你们家哪来的这么多钱？”
　　 “有存款就是贪污受贿来的吗？”
　　 “啪”地一声，一个工作人员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你们的存款早已超出你们的工资收入，你们又没有投资商业，没有炒股，这么多存款不是贪污受贿是怎么来的？赶快老实交代，否则你出不了这间屋子，我们可以申请把你留置！”
　　 董亚娟老太太从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如果两个工作人员和声细语询问她家的存款来源，她早就如实告诉他们了，现在两个工作人员开始就认定他她家存款是来自贪污受贿，把她的犟脾气也招惹上来。
　　 “啪”地一下，她比哪位工作人员更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公民对自己财产有保密的权力，这在法律上有明确规定，我不想告诉你们存款来源，完全是合理合法，你们愿意怎样处置都可以！如果因为有存款就来处置我，我会去法院起诉你们！”
　　 谈话至此进入了僵局，两位工作人员没了办法，只好找领导汇报。领导把谈话的监控录像调出来一看，马上把两位工作人员批评了一顿，说他们的工作方法不对。谈话开始就认定约谈方贪污受贿，会引起约谈方的抵触情绪，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对方肯定什么也不会交代。
　　 领导只好亲自过来收场。他首先对董亚娟道歉，说两位工作人员的态度不好，请她原谅。不过纪检委查询干部家庭的存款来源，也是正常的工作范围。领导让她先回家，消消气再来说明情况。
　　
　　 二
　　 纪检委委约谈董亚娟第二天，却传来一个消息，董亚娟自杀了！
　　 董亚娟自杀身亡，.已经超出纪检委的工作范围，必须要通知公安局。对于一般自杀身亡案件，公安局现场做一下尸检，确认自杀无误后，调查一下原因，没有其他意外情况，交由家属自行处理。董亚娟是纪检委调查对象，引起了公安局的重视，公安局迅速组建了专案组，刑侦队队长孙宝树任组长，局长卞立东亲自带队，急忙来到董亚娟家里。
　　 董亚娟家的防盗门大敞着，屋里挤满进来的邻居。她的尸体已经被放到地上，上衣敞开着，看样子是做过心脏复苏、人工呼吸抢救。她的儿媳妇梁艳姿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几位邻居正围着劝解。
　　 劝走了屋内的邻居，刑警们开始进行现场勘察。因为进来的邻居众多，地面痕迹已经失去意义，他们从别的方面查证。死者上吊的绳子是一条不宽的布带，布带是从一幅床单上撕扯下来的，被扯下布条的床单还凌乱地堆放在董亚娟卧室的床上。她是在客厅的一根暖气管子上吊死的，上吊位置下面翻倒着一把儿童小木椅，看上去上吊前她是蹬在这把小椅子上，然后踢翻椅子身体下垂被吊死。
　　 警察们劝阻梁艳姿停止哭泣，向她询问现场情况。梁艳姿抽抽噎噎地说，昨天她在医院值夜班，早晨下班回家，开门后就发现婆婆在客厅里上吊，吓得她赶紧大声喊邻居。邻居们进来后帮她放下董亚娟的尸体，她亲自给婆婆做了心脏复苏和人工呼吸，并且打电话叫来医院的医生，但是医生们也回天无力，婆婆的身体早已经凉了。
　　 刑警们又向几位邻居询问，所说情况和梁艳姿说的一样。现场勘察完毕，梁艳姿问婆婆的尸体怎么办，公公和丈夫都不在家，她自己不敢看守尸体。刑警队长孙宝树告诉她，要把尸体拉回公安局进一步尸检。
　　 “我不同意。要不是昨天纪委找我婆婆谈话，她绝不会自杀。婆婆辛辛苦苦一辈子，不能让她死后还要被开肠破肚，我公公和孩子他爸都没在家，我不敢做这个主。”看来她是要让纪检委背上婆婆自杀的这口黑锅。
　　 “正是因为纪委在调查，可能牵扯到贪污腐败案件，所以尸体必须做进一步尸检，尸检这件事不能由家属做主。至于尸检并不见得非要开肠破肚。你赶快通知你丈夫和公公，让他们抓紧回来。”
　　
　　 三
　　 案情分析会在公安局三楼的会议室召开，公安局长卞立东亲自参加会议。
　　 首先由刑警队长孙宝树汇报案情，他说：“根据现场勘察，死者上吊后被儿媳和邻居放下来，死者的儿媳又叫来医院医生进行抢救，很多人接触过尸体，尸体上的指纹印记对案件的关系已经意义不大。我们进行勘察前，现场曾经来过很多人，地面脚印凌乱，地面印痕也很难找出其他疑点。死者是用床单扯下的布条上吊身亡的，脚下踩着一把儿童座椅，踢翻座椅后让身体垂吊下来。我做了一下试验，床单扯下来的布条有延伸性，儿童座椅才二十公分高，座椅被踢翻后，有延伸性的布条不可能让一个人窒息至死。还有，上吊的布条上并没有发现死者的指纹，从痕迹上看，好像戴着手套撕扯布条，然后系上吊绳扣的，但是尸体的手上并没有戴着手套，别的地方也没发现扔掉的手套。综合以上情况，我认为死者不是自杀，很可能他杀！”
　　 “我支持孙队长的分析。”法医说道：“通过初步尸检，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夜间十二点左右。死者脖子上有两道并不重叠的勒痕，第一道勒痕在下方，勒痕较粗，明显是人用手掐的，但是作案人在死者死后把指纹都擦干净了。第二道勒痕在上方，这道才是绳子的勒痕。这些痕迹说明，是有人掐死了死者，然后用绳子把死者吊到暖气管子上。另外上吊的人因为死亡时窒息，会把舌头伸出来垂在外面。董亚娟的舌头并没有外伸，而是张大嘴巴，脸上表情惊恐，指甲逢里还检测到他人的人体组织，说明死前她与人进行过搏斗。”
　　 公安局长卞立东说道：“综合孙队长和法医的分析，局里决定把董亚娟这个案件定为重大他杀案，由孙队长带领专案组抓紧外围调查，连同配合纪检委调查他们家的巨额存款来源不明情况。法医进一步详细进行尸检，一定要把凶手和贪污犯都绳之以法！”
　　
　　 四
　　 这些年国家经济的三大支柱是外贸、消费和基建。为了改变原来落后的基础设施，国家加大基础建设投资，城市里的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高速公路、高速铁路逐渐四通八达。从没有一公里高速公路和高速铁路开始，经过几十年的建设，这两项指标都达到了全世界第一，高铁总里程占了全世界高铁里程的70%，比世界其他国家加在一起的里程还要多，高速公路的里程也是全世界第一。所以国外称中国为“基建狂魔”。
　　 有这样多的基建项目，各类建筑公司和施工队伍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建筑领域的竞争也愈发激烈。国家为了公平竞争，制定了建筑项目招投标政策。为了承揽到工程，各个建筑单位使出了浑身解数，托关系找门路，喝酒吃饭，送钱送物甚至送女人，各种不正当的竞争手段都使出来了。这些年查处的腐败案件中，很多贪污受贿的官员几乎都和建筑行业有关，建筑行业成了腐败的重灾区。
　　 本地的招投标由住建委主持，具体工作由质检处兼职负责。董亚娟任质检处处长多年，主持了很多招投标工作。为了揽到工程，建筑企业给董亚娟这个主要负责人送钱、送物存在着极大可能。另外，董亚娟还是质检处的处长，工程最后验收还要通过质检处的签字才算质量合格，这点也是各施工企业的软肋。
　　 孙宝树他们的调查工作首先从本地各建筑企业开始。
　　 调查结果出乎人们的意料。那些建筑企业的负责人异口同声地说，董处长这个老太太完全是铁面无私，有些建筑企业给她送过钱物，送些不值钱的东西都被她同着面扔到大街上，一些贵重物品和钱财她都交到了纪检委。去纪检委查询，的确有很多她上交钱物的记录。
　　 现在行贿人也要承担法律责任，刑警队怕这些建筑老板不说实话，就去找下面的工人们调查。工人们说，那些包工头最怕董老太太，招投标情况他们不了解，工地的质量检查却经常看到。质量监测处每次来人，尤其是董老太太亲自来，那些包工头都被吓得和孙子一样。只要发现一点不合格的地方，董老太太都要跳塔大发雷霆，不合格的地方必须拆除重建，所以本地的建筑物几乎百分之百合格。去住建委调查更印证了工人们的话，本地的很多建筑物都得过“鲁班奖”。评定“鲁班奖”可不由本地住建委说了算，要有省、市的专家反复验证才能获奖。
　　 至于董亚娟是否在其他方面以权谋私，她不是本地人，建筑企业中没有一个和她家有亲属关系。她在本地的亲戚只有儿媳妇娘家一家，儿媳妇娘家没人在建筑企业工作。
　　 从以上调查可以看出，董亚娟生前应该是个不贪污不受贿，认真负责的好干部。
　　 刑警队和纪检委又对董亚娟的丈夫苏连明进行了调查。苏连明退休前是住建委设计所主任，本地设计所只此一家，当地大部分建筑物都是这家设计所设计的。设计所没有竞争，一天到晚只有忙、忙、忙，自然不用去行贿。建筑企业施工时对图纸有不明了的地方去设计所询问，是正常的业务范围，最多是找机会请设计所的人吃顿饭，不可能存在送钱送物的事情。
　　 刑警队又对苏连明的行踪进行了调查，发现董亚娟被吊死那天，他和儿子一直在远方的城市里，排出了他的作案可能。
　　
　　 五
　　 苏连明回来了。公安局长卞立东没有让刑警队专案组去找他，而是把他请到公安局，亲自和他谈话。
　　 卞局长和苏连明是老熟人，公安局这所办公大楼就是苏连明设计的，当时卞局长和苏连明有过很多交往。
　　 “苏工，我对老嫂子的死深表同情，你要节哀，年岁不小了，遇到什么事也要放平心态，注意自己的身体。”卞局长给苏连明倒上一杯茶水，安慰着说道。
　　 “哎，卞局长，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自杀……。作为干部，纪检委找去谈话也是应该的，把情况说明不就完了吗，不知她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哎，也是她平时性子太急躁，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就这样走了……”苏连明泪流满面，抽抽噎噎地说道。
　　 “苏工别激动，你先喝口水，稳定一下情绪，我向你说明一下情况。”
　　 等到苏连明喝了几口水停止了哭泣，卞局长才缓缓地说：“根据我们现场勘察和调查，老嫂子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什么，他杀？！”苏连明一下站了起来！
　　 “苏工别激动，你先坐下，我给你介绍案情。”
　　 卞局长把案情分析会上大家的看法，和这几天调查的情况如实告诉了苏连明，介绍完以后，卞局长又问他：“苏工你好好回忆一下，老嫂子担任质监处长这些年，又负责招投标工作，她工作认真，性格上又是眼里揉不进一点沙子，是否在工作中有伤人伤得很厉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