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一个精致的小圆盒，原来的用途大概是盛放某种化妆品，化妆品用完后舍不得扔掉，留下来给孩子们当做玩具。中秋节的夜晚，奶奶把这个小盒子拿出来，在里面盛上水，让孩子们看水里的月亮。奶奶说这个盒子名叫“月光宝盒”，如果盒子里的月亮上看到人影，男孩子看到的就是自己将来的媳妇，女孩子看到的就是以后的如意郎君。
　　 他的小名叫小旦子，学名彭泽名，小时候每逢中秋节，只要不是阴天，晚上都要在月光下玩这个游戏。大部分时候，盒子里映出的都是他自己，有时候真会出现另一个人的影像，那是邻居的女孩儿二丫，长大后学名叫陈爱珍。二丫是他家的邻居，两个人小时候经常在一块玩耍。
　　 中秋节的夜晚，他看月光宝盒的时候，二丫有时候也伸过头来，月光宝盒里就会出现两个人的影像。
　　 “二丫，你也在月光宝盒里，长大后你就是我媳妇。”
　　 “臭流氓，谁给你当媳妇。”
　　 “奶奶说过，谁出现在月光宝盒里，就是我媳妇。”
　　 “让我当你媳妇也行，把你的月饼给我一块当彩礼。”
　　 小旦子的父母在城里摆小吃摊，中秋节回家，会买来很多月饼。二丫的父母都在家里种地，为了省钱，家里不买月饼，烙几个糖饼过中秋节。
　　 小旦子拿来一块月饼给二丫，二丫说：“一块月饼不行，还要再给我一块。”
　　 “你说话为什么反悔？”
　　 “一块月饼我自己吃，一块月饼给我弟弟。”
　　 “我又不要你弟弟当媳妇，为什么要给他？”小旦子一把夺过二丫手里已经咬了一口的月饼，“把吃到嘴里的月饼给我吐出来！”
　　 二丫“哇哇”哭了起来。奶奶赶紧过来哄二丫，拿来两三块月饼给她，他是“赔了媳妇又折了月饼”。
　　 两个住在邻居的孩子就这样在吵吵闹闹中长大。
　　 二丫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小旦子去县城读了三年高中，高考时落榜，留给他的出路只有一条——和父母一样去外面挣钱。
　　 至于邻居二丫，他已经几年没见过她，听说她早就去外地打工了。
　　
　　 二
　　 小旦子来到南方的一座城市，去一家电子元件厂上班，坐在流水线上组装一些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电子元件。
　　 在这家工厂，他意外地遇到了小时候的玩儿伴二丫。
　　 “二丫！”
　　 “小旦子！”
　　 他乡遇故知，意外相遇让两个人都很高兴。
　　 “小旦子，你没上大学？”
　　 “没考上。”
　　 “白读了三年高中，还不是和我一样出来打工。”
　　 二丫的话让小旦子无言以对。
　　 “下班以后我们在一起吃饭吧。”在陌生的地方遇到同乡，小旦子邀请二丫吃饭。
　　 “是AA制吗？”二丫问他。
　　 “什么是AA制？”
　　 “土老帽，连AA制都不懂，就是吃饭各花各的钱。”
　　 “怎么能让你花钱，我请你。”
　　 “那太好了，有点男子汉的气派，今天蹭你一顿饭。”
　　 晚上十点多下班之后，小旦子和二丫来到一个烧烤摊。
　　 “既然你请客，我就不客气了。”二丫说着，点了不少的烤串，还要了啤酒。
　　 “女孩子还要喝酒？”
　　 “你拿起酒瓶仔细看。”
　　 小旦子拿起酒瓶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酒瓶上没有什么呀。”
　　 “我让你看是不是写着‘男人专用’。”
　　 “没写着。”
　　 “没写着男人专用，为什么女孩子不能喝？怕花钱吗？”
　　 小旦子无话可说，两个人倒满酒杯喝了起来。
　　 “小旦子，你住在哪里？”
　　 “和几个男工友伙租了一间房子。”
　　 “我也是和女工友伙租的房子，七八个人住一间屋子，那几个人都是河南老乡，经常合伙欺负我，还偷我的钱和东西。厂里没有咱们河北老乡，好不容易遇到你，不如咱们两个合租一间房子吧。”
　　 “咱们俩住在一块？那、那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小时候咱们俩不是还在一个被窝里睡过吗？”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成年人有什么，现在男女合租房子的很多，你放心，租房子AA制，我不会占你的便宜。”
　　
　　 三
　　 小旦子和二丫合租了一间单元楼的小卧室，每人一架单人床。
　　 “住在一起你可要老实点，敢对我动手动脚，小心我把你那个玩意儿给拧下来。”
　　 “你放心，我绝不会有其他想法。”
　　 躺在床上，二丫那边一会就响起鼾声，小旦子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小时候和二丫一块玩耍的一幕幕出现在脑海里。在他们老家，不是亲属关系的男女绝不可能住在一块，现在二丫主动和自己住在一起，除了对自己的信任，心里是不是还有点“那个”？他在二丫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瞄上几眼，二丫已经从小时候的黄毛丫头成长为一个大姑娘，在车间众多女工友里面，虽说算不上最漂亮，但是身上也散发出成熟女人的韵味。小旦子至今还没有和女孩子谈过恋爱，连一个亲近一点的女性朋友都没有，现在二丫唤醒了他体内的雄性荷尔蒙，不由得想入非非。“青梅竹马”，小旦子心里忽然冒出这四个字，两个人自小在一起长大，真正算得上青梅竹马，“青梅竹马，青梅竹马”，他心里一遍一遍默念这个词。
　　 吃饭，上班，睡觉，每天这样反复循环。二丫对小旦子既不冷淡也不十分热情，两个人更像普通工友关系。晚上住在一起，小旦子为了拉近关系，总想没话找话说些小时候的事情，二丫却没有兴趣，大部分时间是在刷手机。有时候二丫想说话了，也是说些工厂里的事：“那个质检员真不是东西，今天又把我的工件挑出十件不合格，被扣去好几十块工钱。早晚我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咱俩是老乡，你要帮我。”
　　 小旦子对工厂的事没什么感触，工件不合格，被扣工资很正常，就像老师给学生试卷打分一样，做对了题打对号，做错了打X，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总想谈谈两个人的关系，希望直接挑明了，能够像真正恋人那样说些热辣辣的情话，拥抱、亲吻，甚至……
　　 他觉得，二丫既然和自己合租一间房子，可能就是爱情的暗示，也许是出于少女的羞涩吧，不会明说。他想起在视频中看到的，两个人恋爱都是男追女，女孩子等着男人的表白。怎么表白呢？他又想起视频中看到的，男人手捧一抱鲜红的玫瑰花，单膝跪在女孩儿面前：“二丫，你愿意嫁给我吧。”然后二丫红着脸说：“我愿意。”他把一枚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
　　 为了这昼思梦想的时刻，他开始积攒自己的工资，准备买一个戒指，然后等到某一天，他亲手把戒指给二丫戴上。
　　 然而他的梦境很快就破灭了。
　　 有一天二丫又被挑出几件不合格的工件，二丫不服气，和质检员吵了起来，越吵话越多，后来两个女人开始对骂并动起手来。小旦子急忙起身拉架，见到他过来，二丫喊道：“旦子哥，帮我揍她！”
　　 小旦子自小受父母教育，与人相处要“和气生财”，从没和人打过架。他知道女质检员在车间里有很多老乡，如果他帮着二丫动手，质检员的老乡也会上来帮忙，很可能就会群殴。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小旦子急忙上前抱住二丫，想把她拖离现场。谁知他帮了倒忙，对方见他把二丫抱住了，借机给了二丫几个大嘴巴，让二丫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直到车间的巡管员过来，这才止住这场斗殴。
　　 晚上下班二丫没有和小旦子一块走，小旦子想安慰一下她，去小吃摊买了很多炸串。推门进屋，他发现二丫正坐在屋里喝啤酒，面前已经有了两个空瓶子，手里举着啤酒瓶子还在往嘴里灌。他把炸串放在二丫面前，二丫没理他也没有吃炸串，他搜肠刮肚想找些安慰她的话，还没等他开口，二丫忽然放声大哭：“本以为有了青梅竹马的闺蜜再也不受欺负，谁知道是个怂包软蛋，看来谁也指望不上，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小旦子满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默默听任二丫的埋怨咒骂，直到她醉醺醺地躺倒床上，他才起身打扫满屋的垃圾，并给二丫盖好被子。
　　
　　 四
　　 从那天之后，二丫晚上下班后经常出去，不再和他一块吃晚饭，也不告诉他去了哪里。二丫有时候醉醺醺地回来，进门就大口呕吐，小旦子只好伺候她，吐完了给她矿泉水漱口，睡着后又给她盖好被子。第二天早晨，小旦子劝二丫，以后出去少喝点酒。
　　 “要你管。”二丫只是冷冷地回答。
　　 他怕二丫总是醉酒，晚上也出去转悠，如果见到二丫和别人喝酒，过去劝阻一下。他也遇到过二丫，都是在露天烧烤摊，几个女孩子和几个年轻男子一起吃烧烤喝啤酒。从几个男人染得红红黄黄的头发和穿衣打扮上，可以看出都是痞气十足的人，小旦子怕引起冲突，不敢过去阻拦二丫，只能远远地看着。等到他们喝完酒，二丫踉踉跄跄往回走，离那群人远了他才敢过去搀扶她，进门后如果她呕吐，他像往常那样伺候她。二丫对小旦子所做的一切似乎并不领情，每天对他还是冷冷的没几句话。
　　 这天晚上，小旦子在街上的烧烤摊和小饭店寻找了半天，没发现二丫的踪迹，他只好回到住宿的地方。
　　 打开房门，眼前的一幕把他定在那里，只见二丫的床上，两坨白花花的肉体滚在一起！
　　 见他推门进来，男人身下的二丫朝他喊道：“出去！”
　　 他返身走到门外，头脑里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一个男人走了出来，是车间主任。主任嘴里叼着烟，微笑着说：“小陈和我介绍过你了，说你是她青梅竹马的好闺蜜，不错。”说完拍拍他的肩头走了。
　　 他回到屋里，二丫已经睡着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脑海里回旋着几个字“青梅竹马，青梅竹马”。
　　 过了几天，车间的质检员被撤换，二丫被提升为质检员，不但工资涨了，还不用再坐在流水线上。他也被安排为车间的巡管员，每天在车间里溜达，负责处理一些工人之间的小矛盾，虽然没涨工资，但是轻松了不少，显然他是借了二丫这个“闺蜜”的光。
　　 这天晚上二丫早早回来了，买回来不少烤串和啤酒，告诉他今天不是AA制，她请他。
　　 他没有拒绝，和二丫一对一杯灌起了啤酒，两个人一直没说什么话。一会功夫，二丫的舌头就大了：“小、小旦子，你、你那点小心思我早就知道，看到我和车间主任睡、睡在一起，心里不、不舒服。你、你借我的光被提、提拔，不、不感谢我还生气，我、我和你有关系吗？”
　　 二丫喘息了一会又说道：“男、男人们都一样，想的、想的都是女人那点地方，看、看在咱们是、是青梅竹马的份上，今天、今天我让、让你消消气。”
　　 二丫说着脱光了自己的衣服，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小旦子平生第一次看见女人的酮体，一股热血伴着酒气涌上脑海，他忘记了一切，迅速脱掉衣服，趴到二丫的身上……
　　 租房到期了，小旦子没有再和二丫合租房子，和几个男工友住在一起，他也离开了那家工厂。
　　 春节到了，工厂放假，小旦子的父母给他来了电话，让他迅速赶回来给家里帮忙，并给他订了飞机票。小旦子飞回老家，至于二丫怎么回家，他懒得去问她。
　　
　　 五
　　 小旦子的父亲有一手好厨艺，原来村里有了婚丧嫁娶的事，都是他去掌勺摆筵席。后来他去城里摆小吃摊，没承想受到了大家的欢迎，小吃摊干得红红火火。父母手里攒下些钱，盘下了一家饭店，一年多时间就把饭店经营得风生水起。父母在城里买了楼房，搬到城里居住，他们家成了村里的首富。这次让小旦子抓紧回来，就是春节期间饭店不停业，让儿子回家帮忙。小旦子回到家，赶紧去饭店干活，至于打工时和二丫的不愉快，早就扔到爪哇国去了。
　　 正月里外出打工的人们回家，正是青年男女相亲的好机会。奶奶还在村里居住，她打来电话，让小旦子赶紧回老家相亲。饭店再忙也没有儿子的婚事重要，父母催促他回家相亲。
　　 小旦子回到家里，谁知奶奶托人介绍的对象竟然是二丫！
　　 小旦子当即一口回绝，奶奶不明就里，一个劲问为什么，她说两个人从小一块玩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非常般配的一对。
　　 “青梅竹马，青梅竹马”，又是青梅竹马，这个词伴着二丫在打工时的一幕一幕，立刻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两个人的确算是青梅竹马，怎么也要给她留些颜面，他没告诉奶奶其他原因，只是说看不上她，被奶奶好一顿数落。
　　 小旦子长得虎背熊腰面容端正，家里又是村里的首富，媒人回绝了二丫家的提亲，后面相亲的姑娘排着长队。还没等小旦子再相看几个，二丫却亲自找上门来，约他去外面走走。小旦子想了一下，和她来到了秀水河边。
　　 秀水河的景色十分优美，河岸上是一株株垂柳夹杂着野桃树，临近河水的河坡上是茂密的芦苇，河边水里生长着野莲藕。春季里桃红柳绿；夏季里芙蓉盛开；秋季里苍芦吐絮。这里从来都是村里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好去处。
　　 不过现在是冬季，整个秀水河都被冰层封冻起来，河面闪烁着刺眼的冷光。小旦子感到自己的心和秀水河一样，封闭得严严实实，冰冷冷的没有一丝暖意。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处对象，不就是见我和车间主任睡过吗？我和车间主任睡了，不是让你也睡了吗？”二丫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坦然，连脸都没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