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A局办公室甄秘书突然中风了。在医院不时地吐着黄沫，整整昏睡了一个礼拜才慢慢苏醒过来。醒过来是醒过来了，可半拉身子动不了了。动不了是动不了，关键是他的神志直到现在也不好认定，说正常吧又不正常，说不正常吧又有些正常，唉！这不就是一个呆不呆傻不傻的半吊子么？比如，这之前，他是个不多言不多语的人，现在，躺在家里的他，常常自言自语地唠叨个没完，他忽而天上神仙，忽而地下妖魔；忽而大笑，忽而恸哭，喜怒哀乐，变化无常。但说得最多的，还是人间琐话，尤其是局里的陈年往事。他老婆老秦弄不清老甄到底是不是在说胡话，每每在这个时候就首先摸摸他的额头，却一点也不觉发热。然后接着问他：
　　 “老甄，你这是咋的啦？”
　　 老甄：“没咋的。”
　　 “头疼么？”
　　 “不疼。”
　　 “口渴么？”
　　 “不渴。”
　　 “想尿不？”
　　 “不想。”
　　 老秦一连串地发问，老甄总能对答如流。老秦只好认定，老甄的脑袋瓜时好时坏。
　　 57岁的甄秘书，局里只好给他提前办理了退休。
　　 这可坑苦了老秦啦！
　　 老秦除了可怜老甄，更多的是怨与恨。她怨自己没长后眼睛，嫁给了一个不谙人事的窝囊废。她恨老甄，恨他不会逢迎，混了大半辈子还依然待在一个小小的秘书岗位上；也不是恨他一直待在秘书的岗位上，而是恨他守着现成的好衙门却啥事也办不成。
　　 就说儿子的事吧，且别说给儿子买房娶媳妇了，到现在儿子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有。为这事，老甄也多次卖过他的老脸，多次给领导说情，想给儿子在局里谋一份差事，可事情将近两年了，至今杳无音信。这事弄得老甄在家里也得低首下心。
　　 A局现任韩局长对老甄的病情十分关心，除了亲自探视老甄，还常常委派现任秘书小沈登门看望。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每次局里来了人，老甄的话越发地多了起来。他还会指名道姓，不停地评说着几个前任局长，一会儿说李局长为人如何如何长，一会儿说孙局长做官办事怎样怎样短，总之，与之前噤若寒蝉的老甄判若两人。
　　 随时关注着老甄病情的韩局长，只要沈秘书看望老甄回来，必定要细心地听取汇报。沈秘书很难找到一个恰当的词汇来描述老甄目前的神志状况。只是说他时明白时糊涂，时吐真情实言，时说弥天大谎。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老甄说的大多是有关局里工作上的事情。小沈还特意向局长汇报了这一情景：分别时，老甄向小沈边招手边说，“别为我担忧，我会一天天好起来的，到时候，我还想写点回忆录呢。”
　　 秘书小沈说者无心，可韩局长听者有意。“评说前任局长”，“写回忆录？”局长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局里谁都知道，老甄有着超人的记忆力，说他的脑袋瓜是一个庞大的电脑存储器一点也不过份。他又是局里多年的老秘书，这些年来，辞旧迎新，他历经过好几任局长的更替。局里的情况，谁是工作上真正的有功之臣，谁是官场上的投机分子，面上的，面下的，七七八八，不说是了如指掌，也可以算得掌握了十之八九。假如他这台电脑储存器的资料一旦出现了泄露，这对局里的工作将是大大的不利。不过，令韩局长唯一欣慰的，也是韩局长最信得过的一点，老甄绝对是个守口如瓶的人。
　　 守口如瓶是守口如瓶，可这是过去的事了。如今，老甄身子半身不遂，脑袋瓜也跟着不清不楚。他那嘴，由得了天，由得了地，可就是由不得他自己呀！万一他将局里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捅出来……，韩局长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距上一次看望老甄还不到一个月，借中秋佳节，韩局长又催着小沈来看望老甄。除买来不少营养补品，小沈还带来了一笔慰问金。也亏得局长为此动了不少脑筋，好不容易从财务筹得现金1万元，这也算得一笔不小的数目呢！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老甄不为所动，照例对局里几个老局长说三道四，喋喋不休。小沈打断老甄的话，“老甄，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实话告诉您吧，最老的李局长，他的事情已结案，由于贪污受贿数额巨大，已判处有期徒刑十年。至于孙局长嘛，自双规后至今还暂时没有下文。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相信事情总会有个水落石出，您就别操这份闲心了。”老甄露出淡然一笑，似乎事情的发展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那神情，那瞬间，你能感觉到他完全是一个神志太正常不过的人。小沈连忙岔开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
　　 老秦也凑过来帮忙转移话题，她拈住两片剥好的橘瓣塞到老甄嘴里，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递给小沈，“来，抽烟。”“哦，我不会。”没想到，老甄口里噙着橘子也没能塞住他的嘴，“不，不，不会抽烟好，抽烟有害无益。唉！因，因为两条烟，我还在韩局长跟前出，出过一个大洋相呢，我……”，这一次，老甄出人意料地把话咽了回去。
　　 小沈回到局里，汇报工作一如既往。没有更多的新鲜内容，他只是向局长描述了这个细节：临别时，老甄提到两条香烟的事，却很异常地欲言又止。小沈不解的是，不就是两条烟么，还能惹出多大的麻烦？怎么就神秘兮兮的呢？韩局长心里却打起鼓来，老甄哪，老甄！
　　 那是去年的春节，老甄来韩局长家拜年。临走的时候，局长夫人特意用一个包装袋装了一些水果点心之类，要老甄带回家慰问他的家人。老甄回家一清理，包装袋底下竟发现一包用报纸包着的物件，凭那体积和重量，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是两条香烟。老甄打开层层报纸，发现一张纸条：“局座，烟不好，您自己留着抽。你的部下郑✘✘。”好奇心驱使老甄要打开烟盒看个究竟。他小心翼翼地拆开整条包装，他惊呆了，每一盒被拆开的封口还尚未封严，里面各自整齐地排着20根用100元纸币卷成的卷。这可是现金四万元整哪！次日，老甄以家里包的饺子太多为由，将两条烟原封不动地包好，放在饺子底下，亲手将包装袋交给了局长夫人。并责怪到：“我说弟媳妇，不是我说你官僚，都这些年了，你咋还不知道我是个从来不抽烟的人呢！”
　　 两条香烟，几经转辗，虽扑朔迷离，事情也算过去了。没想到的是，老甄今天又提起此事，这事整得韩局长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沈秘书这一次的汇报，还真让韩局长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秘书小沈又来看望老甄。不过，这一次小沈没能让老甄絮絮叨叨，而是告诉了他们一个特好消息，局里为他们的儿子妥当地安排了正式工作，通知他明天正式来局里上岗。
　　 老秦喜出望外，连连致谢。老甄却不动声色。小沈很是纳闷，老甄真的是呆了？还是他的葫芦里深藏着别的什么药？
　　 临走，小沈向他们告辞。老甄突然拉住小沈的手，还是一言不发。对局里给他儿子的照顾，连个“谢”字也不肯吭一声，只是微微点着头。他那露出的表情，尤其那眼神，分明是在告诉小沈，那意思是，你们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们想让我说啥，不想让我说啥，我依然会酌情把住关口的。
　　 回去的路上，小沈心里一直犯着老甄的怵，他这才意识到，中风后的老甄反而变得深不可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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