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奖】我的奶奶(散文)
在时光的长河中,奶奶的身影如同一幅独特的画卷,虽历经岁月的洗礼,却愈发清晰地印刻在我的心间。
奶奶是我的后奶奶。在父亲幼年时,亲奶奶便离世了。父亲和姑姑被爷爷送给他的二哥二嫂,也就是我的二爷爷二奶奶抚养。后来,一个逃荒的女人来到村里,经人说合便成了我的奶奶。她一生未育,在对孩子的渴望中,生生将父亲要回身边,只留下姑姑在二奶奶家,因此与二奶奶交恶。
我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老大是女孩,老二是男孩,不幸的是,这个男孩没活多久便夭折了。我的出生,不但没给奶奶带来喜悦,她反而将男孩夭折的罪过归咎于我,甚至逼迫母亲把羸弱的我扔掉。幸运的是,母亲的不舍让我得以存活。而弟弟出生后,奶奶对他的疼爱可谓无微不至。奶奶先是精心为弟弟换土布袋——老家婴儿睡觉使的,用自家织的粗布,缝成一个长条形的布袋,留口的这边两片布上各缝上两根带子;父亲从地里拉一车沙土,放在院里,用的时候用细筛子筛一箥箕,放在铁锨头上把土烧开,再晾到合适的温度,倒进布袋里摊平,再把光身的小婴儿顺进布袋里,平躺在暖和和的细沙土上,两根带子分别在小肩膀上一系,就可以踏踏实实地睡觉了。如果婴儿拉尿了,隔着土布袋从身子底下扒拉扒拉,把湿土挪开,挪过去点干土就可以了,不用换得那么勤。奶奶还给弟弟买馒头、送饺子,我和弟弟受到的区别对待,让年幼的我心中充满了怨恨。那个几乎被贫穷的帽子压得喘不过气的年代,白生生的白面馒头和饺子,别说平时,就是搁在过年时节也不能敞开肚皮吃,没有那么多白面啊。弟弟在奶奶的呵护下,不但吃得好,还总穿着新衣服在我跟前显摆,这让捡姐姐剩儿的我,委屈如潮水般滚滚涌动。
奶奶身材瘦小,满脸皱纹,那一道道深深的纹路仿佛是岁月刻下的痕迹。她的眼睛不大,却透着一股坚毅的光芒。一头稀疏的白发总是整齐地梳在脑后,拢成一个小发髻。常年穿着那几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脚下踩着一双小小的尖头黑布鞋,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有时,我故意在她身后调皮地学她走路,惹得奶奶很生气,可是她打不着我,她那小脚哪能跑得过我呀。
长大后,有时父亲让我给奶奶挑水,心中的不满促使我故意将水放在门台前,而不往屋里搬。父亲气得要用扁担抽我,我就撒丫子跑掉。现在想想,若奶奶在身边,她应该会护着我的吧。可那时的我,对奶奶充满了抵触。
命运的齿轮总是不停地悄然转动,我渐渐看到了奶奶不一样的一面。奶奶虽然大字不识一个,没有一点文化,却有着令人惊叹的手艺。有一次,邻居大娘家的刚子肚子疼得满炕打滚,吃不下东西,就算勉强吃一点还给吐出来。大娘来叫奶奶。奶奶听了大娘的简单描述,从针线箩里拿出长针,小碎步赶着随大娘前往。奶奶让大娘点着煤油灯,在灯火里,奶奶熟练地用火烤针,然后在大刚的肚子上点按、挑拨,最后,竟挑出状如羊毛的东西。这一幕让我震惊不已,后来才知道这个病叫羊毛疔,俗名又叫羊毛翻,按中医理论讲,就是多次外感风寒、体内气血不足导致的肌肉粘连。还有一次,村里小孩头痛欲裂,奶奶被叫过去,在孩子头皮上点点戳戳地扎针,不一会儿孩子就停止了哭闹,安稳入睡。听邻居讲,奶奶用她的土方法,为村里不知多少人治好过小病大情呢,奶奶也常被请出门,到邻村去帮人瞧点小毛病。这个瘦干枯小的小脚奶奶,她那不知怎么会有的神奇本事,在十里八村可是有一号的。
别看奶奶个子小,可奶奶的嗓门高,胆子大,敢担事。农村人鸡毛蒜皮的琐事多,这家妯娌吵架了,那家婆媳不和了,奶奶可不管那清官是不是难断家务事,多数时候是不请自到。不管有理没理,上去就先把年岁小或辈分低的数落一通,然后再说别的。你还别说,就奶奶那大嗓门简直就是个大喇叭,农村人淳朴,谁还不知道个家丑不可外扬啊。到了后来,谁家闹了别扭,一听说李家奶奶要过来了,立马绝薪止火,以至于有人送奶奶“熄火老人”这个雅号。
我从小是个勤快孩子,不怕吃苦,不怕脏累,还不服输,可以说是个假小子。父亲虽然被奶奶要回来,但二奶奶一直跟我们家人亲近,她还教会我纺线织布、拍袼褙做鞋子,起粪、锄地,割草、拾棉花……哪一样都不能落在后头。随着时间推移,我的勤快与努力被奶奶看在眼里,她对我的态度逐渐转变。在老家,抢收麦子俗称抢夏收,时间紧任务重,这时,奶奶会特意准备五香饼犒劳我。得到一向不待见我的奶奶的犒劳,我的心里甭提多高兴了。以往的不待见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那一刻,奶奶的形象在我心中老高大老慈祥了。后来,每当我在田里干活累得不行时,奶奶就会送来一壶水和几块干粮,温暖瞬间弥漫心间。
二奶奶一辈子也没有生育过。姑姑出嫁后的第三年,二爷爷得了脑血栓,瘫痪在床上,全靠二奶奶照顾。父母为了给一大家子人糊口,只能抽空去看看,帮不上大忙。弟弟上学后,不能再天天待在奶奶身边了,奶奶心里添了点其他滋味。有一天,奶奶买了点威县特有的“细馃子”(糕点),骚不搭地去看二爷爷二奶奶了。二奶奶当年只是在气头上,后来也没真跟奶奶计较,否则,哪还能跟我们家那么亲近呢?奶奶知道了二奶奶的度量,检讨自己当年做得太绝。自此,四个老人就和和融融地跟我们生活在一起,直到他们过世。
奶奶还懂得许多老礼儿。小时候,我因不懂规矩少忌讳没少挨骂。比如吃饭时长辈没吃,小辈的不能先动筷子等等。有一次,我不小心把筷子掉地上,正准备直接捡起用,奶奶立刻制止,让我去洗干净,严肃地告诉我这样不卫生也不礼貌。如今回想起来,那些老礼儿都是传统文化的传承。
如今,奶奶已过世多年,但我对她的感情却愈发复杂。曾经的怨恨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理解与怀念。我明白,奶奶没有生育过孩子,对弟弟的偏爱或许是一种本能。而她对我的严格要求和后来的转变,也让我看到了她内心的善良。
奶奶的一生充满坎坷与波折,逃荒来到村子,历经无数苦难,却始终坚强地生活着,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她的手艺和老礼儿,是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
奶奶虽已离去,但她的形象永远留在我的心中。我会记住她的好,传承她教给我的老礼儿,让这份温暖在岁月中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