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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猪这两天一直闹情绪，她是不想搁家政干了，今年疫情原因，客户稀稀拉拉少得可怜，熟悉的客户也宁愿自己擦玻璃打扫地板，或者玻璃油腻不堪，也不收拾。怕，怕死。谁不怕死?说白了，哪个都怕死，还有一点，没多少钱。一块玻璃按照行业价格15元，腊月那会儿涨到二十元。一个八十平米的房子，厨房玻璃，窗户玻璃，靠近走廊的玻璃，加起来也不少于十块玻璃，你就算吧，多少钱?还不算打扫其它地儿，给家具做清理格外加钱。所以，一场活下来至少付人家二百，这是保守数字。最合适的是刚装修完的新房，大清扫后，六百到一千元不等，痛快。关键是一场疫情闹的，大伙都不敢让陌生人进宅。小猪干活也丢三落四，不是玻璃没擦干净，就是地板留着水渍。李姐说她两句，她有五句等着。一开始吧，李姐还能忍着，毕竟小猪来公司一年多了，属于老员工了。事不过三，小猪第三次把活儿干砸了，李姐也就没客气：“你乐干就干，不乐干，滚蛋。诚心找茬，给我难看。”客户是上帝，惹不起。丢一个客户，损失的不仅仅是人民币，还有刚树立起来的信誉。小猪把小嘴唇一翻：“操!我还正想辞职呢，这下好，就坡下驴。那点工资你得给我，我还寻思给李姐留着，做个纪念。你李姐一点面子不给，就是五毛钱也得给我，买一支棒棒糖吃，也很不错。”
　　 李姐也没惯着小猪：“你啊你，小猪，做人要有底线，日后还见面，你知道天上哪块云彩不下雨?”
　　 小猪说：“山不转水转，没有你破家政公司，我小猪还不吃饭了?大不了拐筐要饭，也要不到你家大门。”小猪的话刺耳也决绝。李姐二话没说，结算了小猪这半个月的工资，啪，摔在桌子上，走人!小猪拿起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们几个站在一旁，也不好送行，不便插嘴。这样的场景在公司出现不止一次，司空见惯了。
　　 我不敢得瑟，说实话。也许，小猪觉得自己个年轻，打扮一下，做个吧台女，或者其他服务业的工作人员没问题。我不行，快到五十了，人老珠黄，自己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都不愿意看，这靠颜值吃饭是吃不成的。又没有文凭，哪里也不稀罕。也就李姐不嫌弃，收留下来。小猪走了后，李姐说，以后不招人了，就咱四个干，活多一起去，活少分帮干。我不会叫任何人吃亏。李姐实际上挺仗义的，几个人都住在市内，干完活都可以骑电动车或者坐公交回家弄口吃的，要是赶上大活，干到晌歪歪的，饥肠辘辘。李姐主动吆喝几个去她家吃，做点手擀面，有时是她早起包的菜饼子，热一热，就着大葱蘸酱，她不计较这些，吃点没啥?她说了，大伙走到一块不容易。我一般不去李姐那吃，一来李姐的爱人和孩子都不在家，干完活都累不像样，谁也不乐做饭。就想糊弄一顿得了，加上我们几张嘴，李姐不做也得做。也去吃过几次，完事后，总感到亏欠李姐了，往乡下我妈那就带了山野菜，野蘑菇，大骨鸡啥的土特产捎给李姐，不能白吃人家的，我有个毛病，亏欠人的，一宿一宿睡不着，老搁脑瓜子惦记着，啥时候给了，心里才踏实。
　　 李姐也是白手起家的，当年她初来滨海城时，租的房子住，又是老城区下街那块，小黑瓦房，窄巴巴的，一间大屋，一铺火炕，一张吃饭桌子。没有暖气，冬天盘一个炉子，舍不得烧煤，死贵。李姐就起早贪黑，骑一辆叽哩咣啷的破三轮车，拿着一杆竹耙子，几只麻袋，去附近的大青山搂松毛草，捡树底下的枯枝，每次都造满满一车，遇到上坡路，下来推着走，吭哧瘪肚地干下来，一冬天也能攒一个柴草垛。租的房子面积小，但李姐稀罕有个院子。巴掌大也中。立几根刺槐架子，爬一圈芸豆、黄瓜、丝瓜，还有窝瓜，暖和天的菜也就五花八门地开在餐桌上，留几垄地撒点生菜、菠菜、韭菜籽儿。菜苗一拱出来，绿油油的一片，喜得李姐合不拢嘴。吃菜问题就解决大半了，土豆也不用买，这小园就给产下了。那节骨眼上，李姐也不丑，年轻着呢。和丈夫于三多结婚十几年，两个孩子，女孩大，都上学了。年轻不收拾也有姿色。李姐去找工作，造纸厂负责招工的看李姐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衣裳虽然有点土气，可板板正正，没有褶子，挺精神。就留用了，去干了不到一周，车间主任，年过半百的玩意，趁着午休，老骚扰李姐，摸李姐脸蛋，捏李姐鼻子，更有一次，拍了李姐浑圆的小屁股。李姐就打退堂鼓不干了，这事也没说给丈夫听，她家于三多是个醋坛子，不然怎么起个于三多?老爱吃醋，老叽咕眼，那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有事没事就眨巴，好像能眨巴出银子似的，还有一多，屁多。饭前一串连环屁，不响，没吃东西，力气不足。干巴巴的呲溜出来。饭后囊中盛了谷物，有支撑脾胃的，一会儿蹦出一个二踢脚，绝对干脆响亮。臭，比狗屎臭。李姐一乍先，顶反感他放屁，不讲场合不分台面。缺少素养，公众场合也是连环着来。后来，哪天于三多不放屁，她急得抓耳挠腮，以为是病了，否则怎么不放屁?
　　 李姐不告诉于三多是为了他少吃醋，家庭和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夫妻之间，不可以什么隐私都不存。后来，李姐去家政公司报名，联系工作事宜。就仔细看了那家公司的发展情况，老板娘人够大气，邀请李姐入伙。不要李姐投资，工具齐全，李姐出出力就行。人有时候不得不相信缘分，李姐和那个姜姨就是上天的安排。李姐也会来事，每天来得早，擦桌子，拖地板，沏茶，浇花给鱼缸换水等等，原先姜姨做的事儿，李姐都揽了过来。公司里有六个女工，李姐表现出色，姜姨将她们交给李姐带着。李姐在姜姨手下干了三年，替姜姨拉了不少回头客，她也积累了很多做家政这一行的经验。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李姐为人干净利索，该批评绝不拖泥带水。完事还一样和人处和，可人心复杂，有的面上阿谀奉承，背地阴奉阳违。到姜姨那捅咕，说李姐要代替姜姨，说李姐埋汰姜姨不会管理，到李姐手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说李姐野心勃勃想另立门户。头几次听着别人嚼李姐舌根，姜姨没放心上，可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议论李姐的不是，姜姨就硌应了。姜姨后来，顶不住压力，就跟李姐摊牌，委婉解聘了她。人和人之间，缘分来了，珍惜。缘分走了，也不忘曾经。李姐即便离开姜姨的家政公司，自己做起这个行当，始终也没和姜姨断了联系。逢年过节，拎着礼物去姜姨那坐坐，那边的活儿少，李姐主动介绍客户过来。李姐的客户，一点一滴全是她拉下的人脉。没有挤兑姜姨，同行是冤家，李姐记着当年一无所有时，姜姨伸出的援助之手，彼此误会解除也是在姜姨患了肺癌之后，李姐几乎衣不解带护理在她身边，帮了姜姨的子女大忙不说，也让姜姨对她有了新的认识。姜姨的病是进展期，治疗得及时，很快出院。在家静养的姜姨，有一天将李姐招呼了去，姜姨吩咐女儿兰兰做了一桌好菜，虾爬子、面包蟹、巴梢。还有红烧排骨、牛肉包子、一瓶五粮液酒，酒盅一端，姜姨不能喝酒，以茶代酒。席间，姜姨宣布一件事，令李姐感激涕零。她把红太阳家政公司全权委托于李姐，法人代表也是李姐。当场，李姐差点给姜姨下跪，几年来，如果不是姜姨的扶持，李姐哪里会有今天?虽然自己有了一个家政公司，但没有注册，也没有牌子。只是几个下岗姐妹组团干，李姐日思夜想希望成立一个体面的公司，苦于这个中型城市，地皮炒得很贵，在繁华地段租房子，一间四十平米的就要一万二的年租。还不算其它费用，姜姨这是雪中送炭。如此厚礼，李姐也蒙圈，接还是不接?凭什么接姜姨的馈赠?好像一个月地在医院陪护姜姨，就等着这一幕似的。姜姨看破了李姐的心思，呵呵，小李子啊!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老太婆吧，我现在的状况，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能管理那一摊子?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接手，以后赚了大钱，分一碗羹给我就是了。
　　 李姐那天喝了不少酒，一杯还是两杯记不清了，反正是醉了，那是她来滨海城后，第一回醉酒。她突然血脉喷张，趴在姜姨的床上嚎啕大哭，她把干家政以来所有的委屈，挫败以及泪点全做了释放。她甚至发现面前坐着的姜姨就是故去多年的母亲，她哭得稀里哗啦，依稀记得姜姨拿纸巾给她擦眼泪鼻涕，后来，她是被姜姨的女儿兰兰送回租屋的。随着兰兰送过来的还有红太阳家政的一串钥匙。
　　 李姐成了红太阳的主人，在繁华步行街紧挨着温州一条街，每天的客流量很大，红太阳的生意也如日中天，新客户增加，老客户稳住不动。尽管同行业犹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红太阳已经做为家政行业的老牌子，屹立在同行业之首。李姐是在接管红太阳之后的第二年，在富人区有了自己的三室一厅。李姐明白无误的是，这房子是她一寸一寸干家政积攒起来的江山，没于三多啥事?于三多承包基建队木匠活，一分钱没挣，倒搭几万元。要不是李姐救急，于三多会拉一屁眼饥荒。住在宽敞豪华的大房子里，于三多有事没事闲嚼牙，说自己吃软饭，无能。李姐不爱听，说于三多，你还是放屁吧，放屁臭是臭点，但有点人味。
　　 于三多就真的使劲鼓几个屁，来配合李姐。要说李姐家里家外一把手，于三多做为大男人赚不来钱，家务也该多拾掇拾掇。也做了，比如拖地板，于三多让李姐坐沙发里看韩剧，李姐也看，就是嫌弃韩剧磨磨唧唧，老太太裹脚布似的，长江见首不见尾，急躁性子的她看不了，也追不起。不能搁家一集一集追着看，红太阳家政一大摊子得她操持。一针一线，一草一木，甚至谁家孩子生病，她男人跑偏，李姐也都知道，心里记着一笔一笔账。要一一为她们解决后顾之忧，这家政行业要说累，那是真累。无论多高的楼，顾客找你来，窗户必须擦，好吧。你有恐高症，胆子小，根本干不了。现在的建筑设计不像过去的老楼，有足够大的阳台，你可以踩在阳台擦玻璃。如今的户型基本没有阳台，就那么三尺见长的，例似于枕木的窗台，横陈在三十或者四十层高楼上，像在踩钢丝。值得庆幸的是谁发明了玻璃器，人只要站在卧室的一张凳子上，将玻璃器一页放在玻璃外层，一页放在玻璃内层，互相一粘合，左右上下一拉动，玻璃就擦拭得一尘不染。起初不好操作，时间长了，就离不开这玻璃器了。我们做家政，内容丰富，钟点工，住家保姆，伺候瘫痪，半瘫痪老头老太太。端屎接尿，抠痰抠鼻屎，什么活都做。拿李姐的话说，除了杀人，其余的活儿，我们这一行都尝试了。
　　 要说轻松也有一点，家政的淡季就是夏初秋末，这个时间段雨水多，我们所谓的大活，自然是擦玻璃，谁雇家政公司的人，假设不把擦玻璃算进去，不划算。除本到利，剩不几个钱。哪家没有擦玻璃一项，李姐是必须考虑权衡的。淡季不同，搁淡季，不擦玻璃也得麻溜，上杆子做。活少，和尚头上的虱子，清得可数。几个女工，拖家带口的，不能闲坐着，一小时挣个三十五十也成。起码买卫生巾，咸盐的钱有了。李姐说得经典，女人经济不独立，就要看男人脸色活着，憋屈。挣钱是硬道理，腰杆子挺溜直。李姐就是个典型例子，于三多被她治得服服帖帖，不打麻将，不进KTV，为什么俯首称臣?一个字:钱。在金钱决定精神的上层建筑面前，李姐风风火火撑起一片天，于三多开的奥迪，穿的一身牌子衣服，耐克鞋。就连裤衩子都是李姐给买的，花她辛苦赚的钱买的，他还巴巴什么?
　　 就说李姐也是劳碌命，于三多干啥，她横竖看不上。茶几上又是于三多早起去市场买的新鲜荔枝，提子，芒果。这几样水果对她心思，她不吃。眼珠子也不看韩剧，那搂搂抱抱，扭腰劈腿的举动。单单盯着于三多手里的拖布，这儿不行，擦擦。那儿也不干净，再整理一下。于三多忍着不发火，忍着忍着，驴钻胡同也会蹦出一个屁，何况于三多原来就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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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三多不用语言对付老婆，他把罗筛腚照着李姐的脸，噗噗噗，喷出一梭子弹。李姐就被一股子臭咸鱼的味道熏恶心了，起来朝着于三多的裤裆揪了一把，哎呦呀。你想阉了我，不用我家什了?李姐夺过拖布，死一边去，我来。妥了，于三多还真就不想干，拖地，做饭，这是男人做的事吗？建筑业近几年不景气，滨海城尚有许多住宅楼没有出售完毕，房地产市场饱和，于三多就没有赚钱的机会。也不想出去做，他也是奔六的人了，比李姐大八岁。李姐之前也说过，他在家帮衬一下红太阳家政就可以了。两个人在一座城，免了两地分居的苦涩。
　　 我和李姐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我踩着她走过的节拍来了。她和于三多是因为村子搬迁，进了城。我不是，我是同男人在几亩土地上奋斗了二十多年，有了积蓄，一顿把火换了一张房产证。我选择在城市北部靠近车站的地段买楼，目的很明确，一是方便坐车回乡下探望父母，二是这个位置和一所中心小学挨得近。将来我儿子结婚，有了孩子，我接送上下学也近水楼台。另外，海滨城市，顾名思义是和海结缘。黄海岸畔，从我住的小区，坐106公交车，二十五分钟就抵达黄海码头。要说这座城市的码头如果和韩国合作成功，发展振兴的空间很大。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达成共识。码头还是码头，海鸥还是海鸥。潮落潮涨，年复一年，簇拥着岸上的城市。当下社会你要想在城市站稳脚跟，该具备两大因素:一是文凭二是颜值。你有文凭，颜值差三五分没问题。你有颜值，文凭低那都不是事。两者占其一就能稳操胜券，我呢?属于白条，既无文凭，也和颜值不挨边。一根老黄瓜种，去哪没稀罕的，吃嫌弃硌牙，看一脸褶子。英文一窍不通，只记得苹果是apple，狗是dog，香蕉是banana其它的一概记不住。你不用考我，怎么考也是鸭蛋，回家就饭吃可以。年轻不搭了，徐娘半老倒是，风韵无存。有那么一毛钱的姿色，也被时光这贼盗走了，盗走也罢了，还给一撇一捺，刻个记号。刚来城市那会儿，兜里比脸干净，钱全填买一只空中鸟笼了。穿着搁老家带来的旧衣裳，格子衫，牛仔裤，白球鞋，一条马尾扎在后面，一走还杨柳一样摇摆。愣是把自己活成村里的小芳。城市大街上流行乞丐服，麻纱裙子，我另类的走在他们中间，一束一束投过来的眼神，打了鸡血似地兴奋。土，土得新奇。土得掉渣，这么一身行头去各个应聘会，不是吃了枪子，就是向山里冬天聚在炕上，堂屋听讲大鼓书的匠人惊堂木一拍:且听下回分解。三天后，结果出来了，对不起，你不符合我公司的招聘标准。这是比较理性的回复，有的是泥牛入海，杳无音讯。钟辛什么都好，洁癖，赚钱，精神头也足，唯一一点上不了台面:大男子主义。我们乔迁新居时，已然是晚秋，十月末。小区绿化带银杏树的叶子快落光了。我人生地不熟，找一份工作很不易。钟辛非但不安慰我，反而变本加厉指责我窝囊，女人不挣钱，靠他一个人养家，他万分委屈。他从粗俗的话语攻击，到对我的轰赶。我也在暗暗发誓，不蒸馒头争口气，西北风刮得路旁的梧桐树，叶落纷飞，我踏着柔软的叶片，徘徊在海滨城市的街头巷尾。在泰昌路，我被门楼上挂着红太阳的家政招牌吸引。我知道家政是做什么的，信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