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炖大骨鸡(散文)
庄河什么美食最出名,有的人回答是茧蛹,绒山羊汤,海鲜,我今天要说的是炖大骨鸡。大骨鸡是庄河的一大亮点,曾进入国宴,代表庄河走进人民大会堂宴客厅。年少时,家里来贵客,春节宰杀一只大骨鸡,一家人欢天喜地,气氛热烈,烟火味浓。那时候的大骨鸡,腿长,身子不臃肿。鸡冠鲜红,脚蹼是黄色,羽毛惊艳,远观如一团燃烧的火焰,近赏,像一朵盛开的鸡冠花。体重一般在七八斤,喜欢逛山,啄食虫子,蜻蜓,蚂蚁,草籽儿,野菜吃。
屯子动不动断电,老式座钟不准时,大公鸡就成了报时的。父亲母亲按照大公鸡打鸣,分析天亮没亮,起来烧火做饭。父亲扛把锄头下菜园子耪地,摘南瓜水茬子,疏一疏苹果,剪一剪花卉的枝蔓。梳理梳理羊的毛,栽红薯秧,割草喂猪。大公鸡被放出来后,舒展舒展翅膀,护着几只母鸡周全,但凡发现地上的粮食,菜类,大公鸡第一时间,喊来母鸡,它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分享食物。大公鸡很男人,很担当,绝对不会自己独吞,大公鸡眼巴巴瞅着女人们吃得喷香,它骄傲的抖一抖翅膀,冲着无限的大地与天空,发出喔喔喔——喔喔的叫声。
母亲每年开春,挑选最大个的,体态健壮,长相俊美的大公鸡,留个种鸡,让留下来的大骨鸡,尽情享受妻妾成群的幸福。不仅是洞房夜夜换新娘,还得雨露均摊,这样母鸡才能怀孕,生的蛋可以孵化出小鸡崽。
屯里顶数刘书记家的大公鸡,最耀眼了。身披红金甲,嗓门洪亮,它站在高处,一亮嗓子,整个南河屯的男女老少必异口同声说,刘书记家的大公鸡又在配对了。大家就嘎嘎嘎笑,刘书记的老婆,崔莹,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主儿。谁家去她家换十个二十个鸡蛋,孵小鸡。崔莹是看客下菜碟。你家条件不赖,人也不邋遢,崔莹就答应换鸡蛋。如果穷得生疼,对不起,崔莹不换,还踹你一脚。说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把对方损一顿。母亲也想求一下崔莹,在小学校做一年级班主任老师的大舅,就给母亲出主意,别上午去刘书记家,夜里去。母亲问为什么?也不偷也不抢。母亲说,刘书记在其位,白天你挎着竹篮,上面盖着一层布。人的思维非常复杂,你拎着东西白天出入刘书记家,影响不好。母亲想想也对,就听大舅的话,月上柳梢头,夜静春山空,踩着一地银白色的月光,叩开刘书记家的门。
远处的街上,传来几声闷闷的狗吠,屯子睡了,牛睡了,厩里的马也打盹了,有风轻轻的,轻轻的,刮过来,沙沙沙,细碎而稳健的脚步,近了,又近了。柴门,呱哒,响了一响。接着,大公鸡对暗号似的,嚎了一嗓子,音节沙哑,天籁,急促,母亲抬开木门,月影晃了一晃,星星也扑了进来。睡在里屋的我,知道母亲一定是换到鸡蛋了。果然,母亲拉亮灯,一枚一枚,小心翼翼的捡出鸡蛋。父亲坐起身,披上衣裳,燃一支旱烟,吧嗒吧嗒抽。弄得一屋子烟叶子味儿,呛嗓子,辣眼睛。母亲和父亲商量,是人工孵化小鸡,还是用鸡窝里蹲着的老母鸡孵蛋?父亲沉默一会儿,说,交给老母鸡吧,这么着可靠一点。一是,父母白天侍弄庄稼,回来的不及时,怕鸡蛋的温度掌控不好。二是,老母鸡孵化小鸡,天经地义的义务和责任。小鸡崽能走动,觅食了,母鸡带着护着,母亲也放心。母亲说,好,那就老母鸡孵化。反正,鸡窝里的黑母鸡,好久不生蛋了。做梦想着做妈妈。
第二天,母亲翻看日历表,惊喜的看到,那天是四月十三,日子在三六九这几个数字,证实做事,追求梦想,都很顺畅。黄道吉日,嗯,母亲找来旧炕席,剪成一个大圆形,铺在泥瓦盆里,给母鸡喂了水,玉米碴子,然后,抱着黑母鸡放在盆里,母亲唯恐它炸窝,坐不住,蹲不老实。放了五枚鸡蛋,鸡身上扣了一个父亲编制的果笼子。老母鸡被压在五指山下,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孵小鸡。母鸡孵化的小鸡崽,基本不用人工帮它蜕壳,自己就破壳而出。小鸡崽出生六天左右,就能通过鸡冠子,分别出公母。刘书记家的大公鸡,不是浪得虚名。小鸡崽腿高,粗壮,身体健硕,结实。握在手心里,有力量挣扎,不屈不挠。母亲是要留一只大公鸡,待来年孵化小鸡,不再向刘书记和老婆崔莹求助了。人敬有,狗咬丑的,穷得走一步,掉一块布丁儿,谁爱搭理你?母亲有套嗑儿,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老婆汉子有还得张张口。母亲是属于跟刘书记家的大公鸡,借种,为自家母鸡繁衍后代。好在,母亲成功了。半年后,一群五花六朵的大骨鸡像天边一朵一朵,流动的彩霞,在我们家的院子,在山坡上,在原野深处,在街头,在蜿蜒的小径;在菊花丛中,在夕阳西下的杏树底,在老井边,在粮仓旁,都出现大骨鸡曼妙的身影。往往是一只鸡王,带领部下,一统江山。有时也因一只小母鸡,大打出手,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值得庆幸的是,鸡王及时制止一场又一场战争。它不愿自己家族的人,兄弟反目,姐妹相残。鸡王评定后宫,也就评定鸡族天下。剩下的土公鸡,节假日在劫难逃,会被快乐的消耗掉。
母亲给即将被宰的公鸡,灌一勺白酒,随后,拔毛。鸡一点痛苦没有。鸡毛也完好无损。拔下来的鸡毛,趁热打铁,扎一把鸡毛掸子,扫尘,也用来教训惹是生非的我们。
炖大骨鸡,有讲究。现杀的鸡,别下热水锅焯沸腾的水焯完之后,就失去了鸡肉的鲜美了。凉水一洗,下锅。大铁锅炖鸡,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尤其是柴禾火,舔着锅底,噼噼啪啪的响,锅里,汤水鸡肉随着火苗的烧灼,深入,鸡肉咕嘟咕嘟冒泡,散发出一波一波,纯粹的肉香。炖,体现在两个字上,火候。火候的掌握很关键,火旺了,锅里的汤烧干了,鸡肉块硬邦邦不说,也不入味儿。母亲在把鸡肉,晒干的土豆片,榛蘑,在锅内翻炒几个来回,放花椒,味素,料酒等调味品。在锅底架一笼湿刺槐树柴禾,任鸡肉块慢慢滋润,渗透,脱骨,直至入味。在庄河,没有一只大骨鸡活着走出庄河。来庄河这座海滨小城,不吃一顿炖大骨鸡,就是虚妄此行。宋朝陆游有:“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唐代孟浩然的:“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谁道山公醉,犹能骑马回。”我还是青睐孟浩然的这首诗词,杨梅,鸡,马,意境高远,视野放眼无比辽阔。气势恢宏,大气磅礴。古人对鸡就有着很深刻的印象,鸡活在诗人学者的诗词歌赋中,对于我们的平民百姓来说,养一群大公鸡,吃着粮食,逛着山水,直到一只鸡,被做成一盘美味佳肴,和肚腹亲切交流,不得不说,鸡有鸡的宿命,人何尝不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半点不由人。蜈蚣多足,不及蛇灵。雄鸡有翼,飞不及鸦。马有千里之驰,非人不能自往。人有千般巧计,无运不能自达。随其自然最好,不奢望,不强求,人吃鸡是鸡的宿命,人又被谁吃掉?
说到炖大骨鸡,至今为止,哪个也比不上母亲的大铁锅炖大骨鸡,那原汁原味,不掺杂任何佐料,用母爱,深情炖出来的大骨鸡,永远喷薄着母爱的七彩霞光。我是无论如何也炖不出,母亲炖大骨鸡的厨艺。值得一提的是,如今流行在市场上的大骨鸡,不纯了,不是原先的大骨鸡品种了,杂了,乱套了,鸡肉口感也不鲜了,不细腻了,变得粗糙,不紧致。一坨的肉,骨头也少,不像之前的大骨鸡,腿高,身体灵活,善于攀山越岭。在民间,在村庄 在城市,正有很多美好的,原生态的东西,包括饮食文化,民俗风情,在渐渐的,渐渐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