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爱心】哥哥,我接你回家(散文)
1
急促而又杂乱的叩门声打乱了我的晨梦,我迷糊着眼,看了看窗外,天的确没有亮。我的心有点不安宁了,起床来到门前,慢慢打开门,看见侄子两行浊泪,全身发抖着倚在门框上。
“二爸,我爸出事了。”瞬间,我的眼里溢满了泪花。
我掏出烟,一支接给侄子,一支给自己点燃。
情况虽然不明,但我依然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我强忍着内心的疼痛,对侄子做了简单的交代。他通知他舅,我打电话给老三。他舅和老三都在乡下,至少得一个小时。
“找两个靠得住的人,开车。”说完我就让侄子先回家联系人,我洗完脸,带上日常必备的药品。侄子也是经历过事情的人,懂得此刻该干什么。
我们没有告诉太多的人,包括侄女。
一切安排就绪后,侄子开车去接人,路不远,几分钟。我在小区外徘徊,等他舅和老三。
老三到的时候是早上七点,老三说他舅带了点东西去桥西了。
人到齐的时候是八点,我们找一家牛肉面馆吃了早餐。我吃的很快,没有吃出牛肉面的味道。侄子吃的很少,喝了几口汤。当所有人吃完的时候,对方发来了定位。
导航,出发,距离1500千米。七个人,两辆车,五个司机。
一路上,我把手机一直拽在手里,不停的看时间,时间却像冰封了一样。
车辆路过宝鸡的时候,天上飘了一会细雨,远处灰蒙蒙地,我知道,哥哥,那是苍天为你留下地泪啊!
人们常说:天妒英才。但我知道,你和我都不是英才,但你的善良一定会感动上苍。
上了连霍高速后的第一个服务区,我们停车做第一次调休,我也换了座位。
后排的我浑浑噩噩的,能看清一路的风景,但什么也没有记住;车上的人交流的每一句话我听的清清楚楚,但一句也没有记住。
副驾驶上小杨的电话响了,是同村的和你一起打工的小张打来的。
我清楚的知道了:凌晨五点多,你用铲车装完最后一铲矿石,停车、熄火。一步跳下铲车,给小张交代了几句,转身,向前迈步。就在你转身迈出第一步时,空中飞石来袭,给你画了一个圈圈。我在心中也画了许多圈圈诅咒它,终究无济于事。空中飞石画的圈圈住了你的生命,而我心中画了那么多圈圈,可击不起半点尘埃。
我多么希望,我是一名玄幻小说里的武者,高深的武者,拥有轮回道台,我的一个心念,你的身躯就能出现在轮回道台上,又一个心念,你依然开着铲车在忙碌,而那空中飞石,永远不会与你擦肩而过。可现实毕竟时现实,像那车窗外飞身而过的路标。路标飞逝了,在我们回来的路上依然会出现,而你却已是“阴阳割昏晓”。
这一天是周日。
2
车子在高速上飞快地跑着,但时间依然在凝固。
我的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唯一有的就是对你无尽的恨,所谓的恨意绵绵无绝期。你对所有人的承诺都能够实现,唯一对我食言了。我认为,这不公平,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公平。
你给我承诺过,你说,你再干两年就不干了。也就在这两年赞一点本钱,回来后慢慢地把老家慌了的地开垦了,等我退休了,我们一起养一些鸡,再养一群牛。地里种上小麦、菜籽和苜蓿,小麦我们可以磨面也可以喂鸡,菜籽可以榨油,苜蓿用来养牛。再在门前圈一个篱笆小院,里面种上豆角、豇豆、黄瓜、茄子、西红柿,还要种好多青菜,看菜青虫在菜叶上奔跑。等我们老了,一起住着拐杖,在那个天然的水池里钓鱼,钓那些贪吃蚯蚓的鲫鱼。你说,老了,就得多喝一些鲫鱼汤,野生的,有营养。我们也可以坐在树荫里、坐在阳光下一起看夕阳,看那和跑红脸的小孩一样在山尖上徐徐落下的太阳,和太阳四周火红的晚霞。
那一年,你十三,我十岁,我们一同把剥下的橡子树皮扎成捆,沿着那一道陡峭的石梯,橡树皮背在背上,四肢趴在石梯上慢悠悠一步步的下到山底,背到马路上,装在借来的架子车上,沿着马路一路前行。车翻了,我们卸下橡子皮,扶正好车身,重新上路。在天黑之前,我们手里捏着皱巴巴的四块六毛钱。我们花了一毛钱买了八颗水果糖,你一颗我一颗的甜着嘴,流着汗,在月亮的呵护下沿蜿蜒的马路走了一个多小时。那一年的夏天,我们四块五块的攒了四五十元,那是我们有生以来挣得最多的钱,足足可以买三四百斤小麦。
我很不争气,此刻,又有泪花溢满框。
回忆是苦涩的,但你已经没有了回忆。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都将让我一个人在风雨中独自回忆。
二十三年前,我们都很穷,母亲突发老溢血,在县医院住了七天医院,终因抢救无效离我们而去,事后,你说,老二,坚强点,还有哥哥在。可是哥哥,你现在又在哪儿,我坚强有力的温暖的依靠又去了哪儿,你告诉我啊哥哥。我咬着牙,强忍着,但我也仅仅是血肉之躯,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原本清明、幸福的天空瞬间布满乌云,大雨将至。但我必须忍者,只有我站直了,侄子才有可能站直。
车子依然在疾驰,我的思绪前前后后,完全没有了头绪。但我知道,我必须站直了。
大概是中午一点,我们的车辆停在了一家服务站。当时我清楚的记得服务站的名字,可现在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在那里,我们吃了午饭。我吃的是自助餐,我在盘子里夹满了鸡肉、鸭肉、鱼肉和菜蔬。坐在餐桌前,像傻子一样拼命的吃,我明白,只有吃饱了,我才有力气接你回家。
母亲去世十年后,我们相继在县城买了房子,而且在同一个小区,直线距离不过百米,但因你一直在外地打工,我们聚少离多。
那时,你的儿女都相继成家,你也有了孙子和外孙,每逢过年,四世同堂,其乐融融。
今年暑假,父亲病重的时候,你回来了,我怕你想不开,便讲述了许多我们一起开车带着父亲去附近的景点游玩的事情,更多的是你一个人陪伴父亲的点点滴滴。那时你不再伤心,你说,父亲年纪大了,我们行人事尽天命。我清楚的记得,父亲走后,你说你等父亲尽七后你再去山东,可三七一过,你就走了,给我一声招呼都没有打。不几天,你受了点小伤,嫂子就去照顾你了。你受伤的第四天就一瘸一拐的上班了,老板劝你休息几天,你说,不碍事。
我想,有嫂子在你身边,我就不必要担心,近一个多月,我没有给你打过一次电话。没有想到,这竟然是诀别。
哥哥,父亲的“百日”忌日都没有到,你就急匆匆的赶了去,是怕父母年纪大了,在那个世界里没有人照顾吗?
3
1500千米的路程,我们用了满满的17个小时,赶到昌邑的时候已是晚上一点多。接待我们的是从重庆坐飞机赶过去的侄女婿,比我们早到了三个小时。
一到目的地,我就让他舅去陪我嫂子了,往后的事情他不再参与。
我们在宾馆登记好住宿后,略作心态调整,就和对方见面了。
彼此都很哀伤。
我们没有就事论事,而是提出要见见你。对方很是尴尬,说事发后,他们考虑到我们要接你回家,就没有送往殡仪馆让专业的人整理你的遗容,容貌恢复的不很理想,要我们有个心理准备。说实话,我知道了事发的情况后,我就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我和侄子坚持要见,或许这就是最后的一次见面。对方沉默了几秒后答应了。
“什么时候?”
“现在。”
出发的时候,我和老三、侄子、侄女婿和两名司机。在对方的带领下,七转八拐,在一个偏僻的已经没有了人烟的村落的泥路上,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前面。下车后,隐约可以看清地上铺满了树叶,大多数是梧桐树叶,叶子在我们脚下沙沙作响。
面包车打开后门,里面躺着一个白色的冰箱,我知道,你就住在这冰箱里。
冰箱在一众人的操纵下来到了地面,打开冰箱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袋子,一老者拉开袋子的拉链,你的躯体呈现在了我们眼前。一件黑色的崭新的中山装大衣把你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努力的用手去触摸你的胳膊你的腿,它们都在,但左脚上的鞋子没有穿好,我很想温暖的给你穿上,但那颤抖的手总是不听我的使唤。
当老者揭开你脸上盖着的那一张白纸的时候,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凝固了。侄子的身子失衡,双膝狠命地碰撞在冰冷地树叶上,双手扶着冰箱,哽咽了半天,一声“爸”才从喉咙里挤了出来,那种全身的颤抖我无法用文字来描述。我没有理他,任凭他的泪滑下。我把手机的手电光停留在你的脸上,静静的注视着,总要有一个人,至少一个人能够记住你最后的容颜。你那不叫容颜,叫做面目全非,纵使神仙下凡,也读不出那张脸的名字。我清楚的看到了,你的后脑勺还在向着枕头流着属于你还没有凝结的红色液体。
我把那张白纸轻轻的盖在你的脸上,对老者说了一声盖上,便转身扶着侄子来到车上,等待未来的黑暗。
回到宾馆后,我向对方提了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须请专业的仪容师给哥哥你恢复遗容。
那个夜晚,总有一种声音在吟唱:“我曾把心埋在三生石下面/等你怜悯的一句肺腑之言/耗尽余生卑微换你拥抱取暖/却换来了再也不见/我曾把心埋在三生石下面/只为能看你一眼往日的容颜/耗尽笔墨也不能换来那诗篇/换不来我要的成全/成全/我曾斗胆问过一次苍天/为何把爱化成云烟/怎么恩爱的两个人随风飘散/徒留一副道貌岸然/我曾虔诚祈求拜过苍天/三根香烛跪在佛前/怎么漂泊的两颗心无处靠岸/无语凝噎时过境迁。”
4
潍坊昌邑没有风,天灰蒙蒙的,有点冷,路旁的银杏树估计也有点怕冷,一页页黄色的叶片从天空落下,像极了出殡后沿途洒下的纸钱。我猜测,我们回家是指日可待了。
或许是我们的态度感染了对方,天亮后,我们接触过的许多的人就没有再出现,留下的就是解决问题的人。见到哥哥你以后,我就给侄子说过,我不想让哥哥你的生命成为谈判的砝码,我认为那是对哥哥你的不尊与不敬。
潍坊的夜比我们这边来的更早,刚刚六点,天空就拉下帷幕,遮掩住了远空的星光。我在房间里焦急的等待着,等待最后的见面。
等待是煎熬的,像煮在水里的青蛙逃不出逐渐加热的水温。
“攀登高峰望故乡,黄沙万里长。何处传来驼铃声,声声敲心坎。盼望踏上思念路,飞纵千里山。天边归雁披残霞,乡关在何方。风沙挥不去印在历史的血痕,风沙飞不去苍白海棠血泪。黄沙吹老了岁月,吹不老我的思念。曾经多少个今夜,梦回秦关。”这是你活着的时候最爱唱的一首歌,我不知道在你一个人的世界里,你曾经唱了多少遍。
九点一刻,我的房门响了。
这一次,我们只去了三人,我、侄子、侄女婿。
这次的方向和上次不同,虽然也是七湾八拐的,但路程较远,足足坐了四十几分钟车,到了一家废弃的工厂,一间狭小的房间里亮着灯。当我走进门的那一刻,仿佛我的心脏又开始流淌血液了。
哥哥,那就是你的脸。虽然有些胖,但很神似。
仪容师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显得有点冷,但在介绍容貌恢复的过程时却很温柔。衣服还是那件衣服,但显得整洁多了。我依然摸了你的胳膊和腿,才发现你的左臂从肩胛骨处断裂了,我不争气的眼泪模糊了整个房间。
不知道何时,侄子和侄女婿已经在房间外跪着,大把大把地给你烧着纸钱。纸钱很多,整整烧了十多分钟。如果上苍悯人,这就是你见到的最后的人间烟火。
尔后的事情一切水到渠成。
这个夜晚,在凌晨四点以后,我终于睡着了,但我没有做梦,因为我知道,天亮以后,就要做接你回家的一切准备。
侄子在对方的带领下去了事发地点,有专门的奇人异士为你招魂。在这个过程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调整好情绪,带你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路十分清醒,和司机说着许多彼此无关的事情,不外乎就是经过的每一个路牌或者路过的陌生的地名。但走到山东离河南不远的地方,高速路上的射灯射向我们回家的方向。我想,你的魂魄肯定在这七彩祥云之上,和你的灵车保持着一样的速度在向着家的方向移动。
5
3000公里的路程,耗时69小时,我终于平安的把你接回了家。下车以后,我看见一百多人站在黎明前的冷风里,我的心落到了实处。
我下了车,再也站不稳了,昏昏沉沉的,还像车在高速路上急行。
之后的事情不需要我去操丁点的心。
我的心累了,想好好的去休息,但在人来人往环境里,我无法安宁。你回家的那一天,我只吃了一小碗烩菜,别的我什么也吃不下去。
你是知道的,从四月到八月,我的三位亲人相继去世,在父亲离去三个月后的今天,你也离我而去。我的心也不过拳头那般大小,再也无法承受这种一次次的撕心裂肺。前三次我都能强忍着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旋,但这一次,我没法忍住,即使牙咬的咯嘣响也无济于事。
哥哥,你能体会到这种痛吗?
你的离去给我的心里种下了阴霾,我不敢再打开网页去编辑一篇文章,怕我低落至谷底的情绪毁了我判断的根基。此刻我无望至极,我的纵身一跃,跃进了没有回音的山谷,那不是无望,而是绝望。
人海茫茫,杂乱的思绪始终萦绕在脑海,纵是睡着的时候也会被无情的惊醒。那种睡又睡不着,醒又醒不来的滋味,胜过生嚼黄连。就这样,我度过了艰难的一天。
在这个世上,除了我,再也没有人能够理解你,即使你的妻子我的嫂子,她也做不到。
父亲的“百日”祭日是在你回家的第三天,我和老三带着你的儿女敬了香,烧了纸,也磕了头。本应该心会宽展一些的,但新添的你的坟头,始终压着我们的心,一直在喘着气。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说要告诉舅舅,但你说,舅舅年纪大了,怕承受不住,等过年之前,我们一起去看望。现在,你说,我该怎么去看望。舅舅是母亲父辈们唯一留在这个世上的亲人,我可以在看望中骗舅舅,说父亲健在,只是耳背,听不见了,那你也耳背吗?
唯独能告慰自己的就那八个字:魂归故里,入土为安。
你的一生很少有笑容,别人都说你板着一张脸,好像别人都欠你的,只有我清楚,那是你把严肃、严厉早就刻在了脸上。
你的一生,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只有你知道,剩下的就是我。冻破了脚、冻破了手、冻破了脸,那都是我们自己的童年。
不说了,说再多你也听不见。
还是告诉你一件好事吧!咱们买房的时候,就有消息说小区的大门口要架一座桥。料理完你的事情,我回到了我们的小区,站在窗前,河道里机器轰鸣,人头攒动,桥正在修建中。但愿桥修好后,我从这头走到那头,看见的不是你那严肃、严厉又食言于我的脸,而是一张阳光灿烂、笑容可掬的容颜。
我举起右手向你郑重承诺:我从今以后,每天坚持锻炼,按时一日三餐,在未来的日子里,在老家的老房子旁围一个篱笆菜园,种各种菜蔬,带上你的照片,让你看菜青虫在菜叶上奔跑。
哥哥,我接你回家了。
安息吧!
你的生命,你的灵魂!
(原创首发)
逝去的亲人永远在我们心中!
来回都是心痛史。
反反复复兄弟情,
日日夜夜泪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