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南，德宏多彩。德宏是简称，其全称为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德宏州下辖芒市、瑞丽、盈江、陇川、梁河等五个市县，我有幸走遍这五座边疆小城，惊讶于德宏的颜色——多姿多彩交织着的色彩斑斓。
　　
　　 一
　　 我对色彩比较敏感，这可能源于我对摄影的喜好。最初接触相机时，使用的是黑白胶卷，在暗房里冲洗照片讲求的是照片纯黑纯白，没有色彩，连中间过渡色也没有。记得，最后一次与汪师傅在暗房里洗印照片，他说现在都是用彩卷摄影了，以后我们就要告别黑白影像喽。汪师傅说得没错，从此我开始使用彩卷摄影，举起相机构图的同时，仔细观察画面的色彩搭配。这大约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故事，从那时起，摄影进入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人们的生活也愈发绚丽多彩。
　　 退休前因为工作需要去过不少地方，也是山清水秀，色彩明丽，但终究比不得德宏绚丽。就这样，我秉持着对色彩的敏锐观察力，脖子下面挂着一部单反相机，手里拿着一款以拍摄见长的智能手机，行走在德宏的土地上，捕捉斑斓的色彩、多元的生活。
　　 乘车在德宏的高速或是国道上行驶，抬眼望去便是多彩的景象。德宏的天空湛蓝如洗，蓝得纯粹，蓝得通透，蓝得令人如痴如醉。也许有人会笑话我没见过蓝天，但内地的蓝天难以匹敌高原蓝。我所在的城市秋天也是秋高气爽、天空蔚蓝，但是仔细观察会发现蓝色中夹带着灰色，像有一层云翳，不通透亦不纯粹。最主要的始终是空旷的一片蓝，缺乏云的陪衬，看久会觉得单调乏味，而德宏的蓝天上总是搭配着洁白的云朵。只要不是阴天下雨，蓝天白云就是德宏的标配，即便是下雨天，只要耐心等待，很快就会雨过天晴，云白天蓝。
　　 我和妻子在陇川县始终住在一家酒店，店不大，但干净整洁，特别是老板很用心地在八楼露台设计了一个茶室。白天妻子讲课，我就躲在房间里写作，写累了或是卡住的时候，就到八楼露台煮茶品茗，欣赏怎么也看不够的蓝天白云。陇川县傣语称“勐宛”，意为太阳照耀的地方，傣族、景颇族等各民族约二十万人生活在这座边关小城。县城不大，四周群山围拢，向西北行五公里就是缅甸。在露台上，不管朝哪个方向看去，都是青山逶迤，蓝天白云。那白云大朵大朵地悬浮在蓝天上，被湛蓝衬托得更加洁白，而蓝天又被白云衬托得愈发明亮。厚厚实实的白云，变幻着身姿，时而覆盖在山头，时而飘到山腰，飘渺在远方，又好似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可以抓到一朵，这让我想起儿时的棉花糖，甜蜜的感觉油然而生。
　　 蓝与白，注定是德宏永恒的色调。一年里除却黑夜，只要晴天，它们都高高地挂在天空上，明晃晃让人心里亮堂堂。
　　
　　 二
　　 蓝白映照下的土地上，怎么会少了赤红与碧绿。
　　 德宏的土地就是红土。只是这红土难得一见，因为土地上的绿色太过浓烈。德宏的气候高温多雨，山地土壤中的铁质经过氧化慢慢沉积，日积月累形成了红色的土壤。有时候，当汽车驶过山峦时，恰好那片土地还没有种植，一大片赤红就映入眼帘，与天空的蓝白和远处的葱绿构成一个色彩缤纷的空间。这个时候，我总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置身在一个巨大的调色盘中，因被绚丽的色彩夺目而目不暇接。
　　 这是看得见的红，还有一种看不见的红，鲜血凝固的赤红。德宏五彩的景致里，蕴含着无处不在的滇西抗日视死如归的悲壮。中国远征军滇西抗日的壮丽篇章，就是抒写在这片赤红的土地上。我在去往瑞丽的途中，停车黑山门垭口，悼念远征军浴血奋战的将士，感怀首先在滇西将侵略者逐出国门的悲壮。我在芒市拜谒了雷牙山下的“滇西抗日纪念碑”，凭吊那些抗日英雄。在滇西抗日反击战中，中国抗日军队、南洋机工队员、盟军将士付出了死伤六万余人的沉痛代价。真的是一寸山河一寸血，铁血英灵铸国魂。
　　 在德宏用血肉筑起的抗日丰碑，有着厚重的历史基础。我在陇川林荫道边的团结广场上，瞻仰民族英雄景颇族山官穆然早乐东的雕像，他昂起不屈的头颅，一手拿长刀，一手拿铜炮枪，大义凛然，无所畏惧。我仿佛听得到他面对英国侵略者发出的怒吼：“洋人们，快离开，这是中国的土地，回你们的地方去！”
　　 在盈江县平原镇的芒允村，一片绿油油的稻田之侧，立着一块灰褐色的巨石，其上纵向排列八个黑色大字：马加（嘉）理事件起源地。一百多年前，英国驻华公使派驻上海领事馆翻译官马嘉理协助英国武装士兵，越境到中国境内探查缅滇陆路交通线。当地数十名景颇族自卫队员予以阻拦，马嘉理不听忠告，竟然开枪打死一名自卫队员，激起民众义愤，当场打死马嘉理及三名随行人员。随后，景颇族、傣族、汉族等各族爱国同胞两千多人，赶来参战，迫使英军逃回缅甸的八莫。
　　 在盈江县的盈江大道两侧，种植了一行行高大的英雄树。我今年六月来盈江时，英雄树开着大朵大朵的红花，鲜艳无比。我在十月底再来盈江时，英雄树还开着大朵大朵的红花，红得似血。
　　 红土地搭配葱绿、青绿、墨绿，怕是世间最令人叫绝的色调。瑞丽在傣语叫勐卯，意思是“雾茫茫笼罩的翠绿地方”，这一点都不夸张。德宏的绿似一团化不开染料，大块大块渲染在红土地上，绿得张扬、任性、肆意。且不说瑞丽莫里热带雨林层次分明的葱绿，不说陇川森林公园厚实厚重的墨绿，不说梁河山坡茶园茶树油亮油亮的新绿，不说大盈江畔沿江千米凤尾竹绵延的翠绿，单说我在芒市住的酒店楼下那交叉的两条街道的明绿，就足以让我这个北方人看得如痴如醉。
　　 一条街叫做万象路，道路宽阔，路边两侧的绿化带宽大到令我艳羡不已。我站在入住酒店的窗前俯视，高高的大树伫立道边，宽阔的树冠像一把展开的巨伞，接二连三，密密实实地蔓延成一条绿色飘带，若有轻风吹过，那绿便舞动起来，整条街道好像绿色的海，碧波荡漾。
　　 另一条叫做团结大街，芒市的核心街区，两边行道树是绿油油的菠萝蜜。六月来时，油绿叶子下难掩硕大的菠萝蜜，一树一树地悬挂在枝桠上，像一个个调皮的孩童从枝桠中探出脑袋。街心有两处广场，一个叫做三棵树，一个叫做五棵树，实际上我多次路过这两处，竟然没有数清究竟是几棵树。高大的榕树张开枝桠，悬垂下的气根又成为树，怎么数得清楚？在德宏几乎每个县城都有“榕树王”，瑞丽还有“独树成林”一景，三棵树、五棵树怕是要成为街头“森林”了。
　　 七月的一天，我在家刷到一条小视频。芒市的有关部门将行道树上成熟的菠萝蜜，还有芒果，采摘下来，集中运到芒市广场，供市民免费领取。我猜想，那一天芒市的大街小巷一定是香甜的，这是那一树树绿意盎然的奉献。
　　 红与绿，注定成为德宏永不退色的主色调。四季轮回，它们都在，红得耀目，绿得舒心。
　　
　　 三
　　 十月初，我和妻子先是去了内蒙古。不愧为北国之秋，层林尽染，黄叶满地，明黄色包裹了草原上的城市。十月底，带着浓浓的秋意，我们从呼和浩特飞到了德宏芒市。一下飞机，我们就回归到盎然的绿油油的世界里。难道德宏没有金黄色这样明快的色调？
　　 其实，金黄色在德宏从不缺乏，金塔处处可见。六月第一次到芒市，傍晚的高原天空依然是一片明朗，云白天蓝夕阳红。我在散文《“塔城”芒市》中写到：“我走出德宏机场，便一头扎进芒市街区中耀目的金色——阳光照耀下大大小小的金色佛塔，反射着金灿灿的光芒。”这是白描式的写法，没有丝毫夸张的成分。我喜欢金光灿灿的塔，它不像石塔、木塔那般灰灰暗暗，它以其高调的色彩调动着观瞻者的情绪，人们便会在抬头的一瞬间惊呼：哇，大金塔！
　　 金塔最著名的莫过于耸立在芒市雷牙让山顶的勐焕大金塔，近八十米高的金塔像一个倒扣的巨大的铜钟，金色闪耀，金碧辉煌。瑞丽也有大金塔，不过我最喜欢梁河县的大金塔。这座金塔不算高大，造型与勐焕大金塔差不多，但它伫立在南底河畔，与湛清碧绿的河水相映成趣。坐在南底河对岸，欣赏着金灿灿的塔身从绿荫中耸起，脚下河水欢畅，自然美与人文美巧妙结合在一起，令人陶醉。
　　 白天欣赏过金塔之后，我就在梁河县城里游逛。穿过一条老街，走过一个村庄，我眼前竟然是一片金黄色的稻子。两台收割机在稻田里忙乎着，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倒退，几个孩童在稻田边捡拾稻穗，好一幅丰收的画面。我踩着割过稻子的田埂走着，拍摄蓝天白云下的金黄，把农人收获的喜悦装进相机里，也装到心里。忽然，我发现一块早些日子收割的稻田里，黄色的稻秸中泛出一抹青绿，这是二茬稻在吐绿。那边金黄一片，这边土黄色中点缀着新绿，我不由得惊叹红土地的神奇。
　　 傍晚时分，忽然想到夕阳下的金塔一定很美，便又一次来到南底河畔，静静等待夕阳西下。当天边那轮太阳缓缓贴近山峦时，金塔与南底河泛起一抹橘红色，给人暖暖的感觉。我喜欢橘红色，它不是那么明艳，却鲜亮无比。落日就是橘红色，我在陇川最喜坐在大盈江畔的凤尾竹下，看着落日慢慢把远山近水染成橘红色，还有橘红色衬托下的竹桥。
　　 橘红色也可以叫做橙色。小时候画画就是在明黄色中加上一点点红，慢慢润开，橙色便像落日出现在眼前。橙色在德宏也是常常见到的颜色，如果乘坐汽车行驶在高速路上，一片葱绿中总会跳跃出一团橙红，那是村庄山寨，橘红色屋顶的民居，橙色的奘房，明亮在山峦下的坝子上，人们过着不紧不慢的日子。
　　 金黄色与橙色，是德宏丰润的底色，璀璨夺目。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毛泽东《菩萨蛮•大柏地》）是呀，是谁舞动起德宏绚丽的色彩？是谁润染了德宏斑斓的颜色？
　　
　　
　　 原创首发，2024年11月13日写于大连，题图拍摄于盈江诗蜜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