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剃头的小哑巴(散文)
有两类群体,是让我自幼觉得有些畏惧的。一类是医生,每当看到医生写下一个个我睁大眼睛也认不出的字体,亦或拿出注射器,命令我趴下。即使此时医生再慈眉善目,与我而言内心都是畏惧的。心里一遍遍祈祷,可别开错了药,打针可不要那么疼。吃了开的药,病就立马好了吧,以免再来一次等等……毕竟总感觉自己的小命,就在医生手里。
我想,对于医生的畏惧并非是我的专属。毕竟古人就有讳疾忌医的说法,这个成语流传了千年,多少可以证明一下我的观点。所以,我觉得对于医生,这类群体的畏惧是正常的。
另一类让我畏惧的群体,在别人看起来可能就不太正常了。在当年,这类群体并没有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托尼老师。在小村庄里,他们被叫作“剃头的”。或许有人会问,理发而已,怎么还会对理发师畏惧上了呢?好家伙,脑袋都在人家手里,可不就是会心惊胆战吗?
在我还小的时候,村子里有一个给人剃头的小伙子,小伙子很年轻。但是在村子里,乃至周围好几个村子里都非常有名。原因无他,只因在当时十里八乡就这么一个剃头的。说起来他还算是技术型人才,垄断了小村中的理发市场好多年。
小伙子是个哑巴,大家也就都叫他“小哑巴”。小哑巴的理发店叫“哑巴理发店”。时间长了,小哑巴真名到底叫什么,或许连周边最亲近的人也叫不上来了。只知道等头发一长,大家都会默契地说:“该去小哑巴那剃头了!”当然也有例外,小时候有一次头发长了,我用尚显稚嫩且坚定的语气对母亲说:“妈,头大头长了,我该去小喇叭的理发店去理发了。”母亲听完我的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笑得让我觉得莫名奇妙。只是从那以后,每到需要理发的时候,母亲就会笑着对我说:“走,带着你去小喇叭的理发店去理发。”大概村子里,只有我家会这样说吧。
小哑巴剃头的工具是一把手动推子,且只会给人剃平头,像是流水线作业,单调且重复。村子里只要是男性,都是没有别的发型的,下到几岁的孩子,上到还有头发的老人。无论是贫是富,哪怕是村长,到了哑巴理发店也得被推成平头才能出去。
父亲是小哑巴的忠实粉丝,哪怕后来村子里开了好几家理发店,可以理出不同的发型,吹、理、染,烫一应俱全。可是,父亲就是喜欢去小哑巴那里去理发。母亲有时候也会劝父亲,去别的地方好好修剪一番,日子过得好了,也时尚一些。然而父亲不愧小哑巴铁粉的称号,只要外出务工回来,去的仍旧是哑巴理发店。不仅如此,对于小时候的我而言,不仅是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哪怕是有别的选择,相信仍旧会被父亲带去哑巴理发店。
对于小哑巴的剃头技术,我是绝对不敢恭维的。我头上至今或许还留下过几个小伤疤,来源就在于当时小哑巴剃头时留下的豁口。至于到底是不是小哑巴的工具不行(毕竟当时只有一把手动推子,每天给那么多人剃头。小哑巴估计晚上都不会打磨一下吧,刀片或许也会累的,用不再锋利的状态来表示抗议)还是小哑巴的技术不行(毕竟方圆几个村子就这一个“剃头的”,可以不思进取,即使不提升自己的技术也无妨,反正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代替他嘛)。我至今还没有答案,但是毕竟是他来操作,那把责任归于他的技术,他还能反驳?
不止我一个人深受其害,被哑巴理过发的人,头上不多一两个豁口,甚至流点血是很不正常的。只是大家也都很宽容,不会因为影响美观或者流了血而闹事。或许是因为照顾小哑巴,是残疾人而可怜他?或许因为都在一个村子里生活,而抹不开脸去生气?亦或是其他原因?反正大家都是很宽容的,不会跟小哑巴置气。甚至有时候,会以小哑巴给人留下豁口的多少来打赌:“哑巴,你今天退步了哈,才给人孩子留下两个豁口。”哑巴也不答话,挥挥手表示抗议,意思大概是让大家莫要取笑。只是他越是这样,大家只会笑得越开心,并且乐此不彼地重复这一场景。
小哑巴的理发店,是村子里最热闹的场所。闲下来的人们,总是喜欢聚集在小哑巴的店里。有时候,来闲谈的人或许要比理发的人还多。一堆人就在店里抽烟、胡侃。作为一名开了哑巴理发店的小哑巴来说,本应该整个店里,是不该有任何言语的。然而,每天从哑巴理发店讲出去的话,大概全村人加一起都比不过。在当时,这大概是最有生活气息,和人情味的地方了吧。
待我长大了一些,有了对美的认识,觉得小哑巴给我剃出来的头太难看了。连母亲也觉得孩子大了,且脸型跟平头根本不搭,为了看自家孩子顺眼些,也不能再找小哑巴剃头了。届时村子里兴起了务工之风,大批的青壮年走出村庄,走向社会的各个角落去谋生活。小哑巴的理发店里,不再像以往有那么多人。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担心哑巴理发店真的会变成哑巴。再也没有以往的欢声笑语,再也不再是以往最热闹的场所。在外务工的人之中,有人带回来美容美发技术,村子里多了好几家理发店。新的理发店,理出一个个好看的发型,渐渐地吸引住了村里人的目光,于是哑巴理发店更显冷落了。我想,大概小哑巴理发店,再也不会像以往一样成为大家的聚集地了吧。
人都走了,村子变了,任何力量都阻挡不了发展步伐,也就无人可以留住哑巴理发店的繁华。
所幸的是,哑巴理发店并没有倒闭。一些老年人和如我父亲一般的铁杆粉丝,依旧会光顾小哑巴的生意。后来听说小哑巴离开了村子几年,毕竟不再垄断村里的理发市场。大家要理发的时候,也不会在第一个想到他。于是那几年,可能小哑巴也逐渐淡出了大家的视野吧。
村子里少了个小哑巴,少了个哑巴理发店,少了一个谈天说地的场所,少了一条乡情的纽带。
再后来,听说小哑巴回到村子了,原来小哑巴是到外面进修去了。哑巴理发店重新开张,闲下来的老人,也依旧会聚集到哑巴理发店。一切仿佛有了变化,一切却也仿佛没有改变。
每次回到村子,因为小时候的阴影,是决然不敢让小哑巴来做自己头发的操刀手的。哪怕小哑巴学习了新的技术,走了时尚路线,可就是不敢让小哑巴动手。可是啊,我怎么就那么怀念小哑巴给我剃头的场景呢?怎么就那么怀念当时所有人,围绕在小哑巴周围说说笑笑,那小哑巴开玩笑的日子呢?
时间啊,或许你需要再给我们一个“小哑巴”,让大家再聚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