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温暖的冬天(散文)
一
在我的北方家乡,孟冬时节,老天就会用一场大雪,擦去关于春夏秋所有的痕迹。而南方之冬,常给人错觉,比如我所在的上海,时至仲冬,很多树依然绿着,很多花依然开着,如此,日子过得恍惚,走在明晃晃的阳光里,人冒汗,但走在密匝匝的树荫下,神清气爽,感觉天凉好个“秋”。所以,我一直对上海四季分明的说法存疑。最近几年,公司降本增效,桌上没有台历了,就时常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变换的日期,严肃认真地数着日子。毕竟过了小雪节气,早晚还是很凉的,个位数的温度似在告诉我:“如果冬天来了,‘严寒’还会远吗?”
二
晚上,我加了被子。翻开柜子,找出一只旧被子,粉红的被面,似乎不太适合男同志使用,但三个刺绣的大字“羊绒被”却夺人眼目。被子,是当年在柳州时,阿姨帮我买的,盖着轻如薄云,但却温暖和煦。回沪时,我觉得打包麻烦,鼓鼓囊囊,就放弃了。是后来阿姨快递给了我,她说这被子质量很好,扔掉可惜。服装是人的第二肌肤,说明服装之于人的重要。但仔细思量,人的一生,有一半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盖的被子同样重要,那是梦的衣裳啊。我把阿姨寄来的被子,换了一个新的被罩,一道长长的拉链,封存起来的都是美好的回忆。盖在身上,忽觉冬夜变短。很快身子就热乎起来,那不仅是羊绒的暖,还有回忆的暖。这暖来自一双勤劳的手,那是阿姨的手。这八年里,阿姨用这双手,照料着我们,真诚、热心、细心,像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一样。
我因此想起母亲。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考上大学,那可是惊天动地的事情,那封大红的录取通知书,如同天外飞鸿,让寂静的小村喧闹起来,来我家祝贺的声音不绝于耳。母亲成了最忙碌的人,要给我准备去读书的行李。少年时光,跑得快,被子追不上我的身高。母亲已经意识到,我盖的被子短了,但家里好将就,炕是热的,到了冬天,脚下的火墙也是热的,不至于冻着。但到学校,是睡木板床,不允许用电褥子,被子短怎么行。所以,母亲开始找来棉花、被面,硬是在我原来被子的基础上,做了一张长长的被子。“临行密密缝”,母亲缝的不止是被子,是儿行千里的担忧。
那时年轻,汗腺发达,北方昼夜温差大,一年四季都要盖被子,被子很容易就弄脏。所以,每年都要在冬季到来之前,拆开被子,去水房将被里和被面洗干净。缝被子,难住了我。尽管缝缝补补是女生的优势,但我们装清高,不会主动开口。好在寝室里的老六有这功夫,我帮他打一盒饭的工夫,他飞针走线,已完成大半。那细密整齐的针脚,奔走的应该是一个弱柳扶风的小女子,谁料到,那纤细小巧的“脚”印,竟来自一个高大英俊的草原汉子。我曾佩服他写得一手很漂亮的毛笔字,哪里想到,他挥舞钢针的功夫同样出色。我被感动了,晚上盖着被子,久久不能入睡。
三
前两天,重温了电视剧《知青》,一群来自北京上海哈尔滨等地的知识青年,在冰天雪地的北大荒找到了温暖,这温暖,来自木柴柈子、土炕、狍子皮、北大荒乡亲善良的心。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个画面是,这些孩子回家探亲时,也不忘将狍子皮卷上,和背包拴在一起,背在身上,以便路途中转住店时,铺在炕上。即使炕没烧火,将狍子皮铺在褥子下面,防潮,保暖。
我去县里住宿读高中时,姥爷就送给我一张这样的袍子皮。按姥爷的话讲,这是一张冬狍子皮,毛长。年少无知,我因为一块玉米饼,曾认为姥爷偏心孙子而冷落我这个外孙,有一次,我流露出自己的想法时,姥爷笑着说:“这孩子,怎么这样想,外孙也是孙啊。”现在想来,那时,狍子皮已经不多见了,一张狍子皮可是姥爷的传家宝啊,我竟然都没说声“谢谢”。
中学里,睡的是双层板铺,我在上层。冬天时节,屋里的土暖气,时冷时热,因为大家都打水回房间洗脸,弄得地上总是湿漉漉的,屋子潮乎乎的。但我身下铺着狍子皮,心里踏实,把狍子皮上绒绒的毛想象成燃烧的火焰,被窝里就是永恒的春天。说句题外话,我就是以这种方式,亲近过一只狍子。民间称傻狍子,猎人第一枪未中,它还要回头看看,结果被第二枪击中。我不知道,自己憨厚的性格,是否和这张狍子皮有关。
还是上大学的时候,应该是是大二的冬天吧。一场鹅毛大雪后,我对床的老四借来一台海鸥相机,我们拿着,满校园转悠。
从入学开始,冬天,我就穿着一件墨绿的棉袄。同学对我的评价,就一句话:“像是邮局的。”我没在意,后来想到这评语,倒还有几分骄傲呢。那时,和家人通讯就是打电话和写信。打电话不方便,一般家里是没有的。还是写信方便,见字如面,还可以说很多很多的话。思念再多,一般不会超重,八分钱邮票足够了。家里的来信,就是我们每日的期盼,那看见我这个绿棉袄,不就多了一份渴望吗?我跟同学笑称,自己是“信使”。
但拍照时,光穿自己的绿棉袄就太单调了。我和大家一起轮换着穿起老四的黑呢子大衣了,人是衣裳马是鞍,果然,人看上去精神百倍。这样一件衣服,传来传去,没觉得冷,倒是觉得暖意融融。我穿上黑呢子大衣拍了两张,尽管明显觉得,按我的身高,这大衣稍显短些。照片寄回家里,很少表扬孩子的父亲,看后却连声说照片拍得好,并说我穿呢子大衣很好看。那时,“帅”这个字还没红,用的人不多。寒假的时候,手头并不宽裕的父亲,坚持带我去镇里,给我买了一件黑呢子大衣。那是黑土地的黑,那是白雪无法埋没的黑,让我觉得那个冬天特别明亮,让我觉得那些冬日格外温暖。
四
上海今年的冬天,依旧姗姗来迟。来迟归来迟,但终于来了,小区里,寒风扯掉一地落叶,留几日供人们踩,走在上面,听听时光破碎的声音,会让人们感到人生倥偬,对生命更加珍惜。但出于卫生方面的考虑,落叶还是要扫去。清洁工忙不过来,我时常看见一位年长的大姐,拿出自己家笤帚,像扫自家庭院一样,将落叶赶进撮箕。她不是自扫门前‘叶’,而是将楼房一侧约百米长的甬道清扫干净。周末出来散步,碰见过几次,我用脚步默默向她致敬。
小区有七八只流浪猫,最近好像又添丁进口了,多出两只乳黄的小猫。进入冬天,觅食更加困难。它们一到晚饭的点就出现在一扇大铁门旁。总会有人,冒着寒风,拿着猫粮来喂它们。有年轻的小伙子姑娘,还有年轻的母亲带着孩子,他们那么有耐心,一些盆放猫粮,一些盆放水,吃的喝的带得齐全。如果说“撒狗粮”是情侣在“单身狗”面前秀恩爱,撒猫粮则是爱心人士把爱实实在在传递给猫咪。一日,一位爱猫女士在小区群里发微信,告知大家,她收养的小区那只著名的流浪灰狸猫,已经带它打了防疫针,并作了绝育手术,放它出去转转,散散心。它有点粘人,请各位不要吓唬它,殴打它。这段文字,充满了人类对小生命的尊重。
电视新闻里播报,上海将迎来大幅降温。民政部门的救助中心,即将开始全市排查,对于流浪乞讨人员、各类无家可归人员,为保障他们的生命安全,一律集中到救助站进行避寒。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去年冬天发生的一个故事。一个二十多岁的湖北小伙,到上海找工作未果,身上的钱已经花光,夜晚只好委身桥梁的涵洞里。被收到救助站后,救助人员不仅嘘寒问暖,了解实际情况后,还根据他自身的条件,帮他联系应聘了一份称心的工作。让他真正体验到了,上海不仅有高度,还有温度。
无论是倾心照顾自己的阿姨、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是友谊清澈如水的同学,也无论扫落叶的大姐,还是爱猫人士以及救助中心的工作人员,他们的举动都平淡无奇,他们的行为都默默无声,但其中,都充满了无私的爱。所以,我联想到,我所经历的和即将经历的那些温暖的冬天,“天气那个寒冷我心里热”。曾一度固执地以为是厄尔尼诺现象作怪,导致全球变暖。其实,这个结论以偏概全了,不可忽视的是,因为我身边有爱,我被爱包围。爱,会转化成热量,即使在严冬,也会带给我无穷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