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矿嫂(散文)
嫂子,通常指的是哥哥的媳妇。也可以是比自己年龄大点的女性一种尊称。也有代表职业特点的,如军嫂,还有最近几年新兴母婴护理行业的月嫂。我们嫁给了矿工,矿嫂,是我们矿山媳妇的统称。嫂子,在众多女性角色里有着承上启下的作用。她既有母亲的威严和宽厚,也有姐姐的呵护和谦让。嫂子们没有少女的矫情和浮躁的脾气,也没有老年人顽固保守的思想。当一位女人成为了嫂子,正是她一生中最好的年纪,也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岁月的洗礼让她们变得既有锋芒又不失温柔,历经风霜却依然心存热爱满目星光。无论在琐碎的家庭事务中,还是复杂多变的职场场,任何一位女性的角色都不简单。
初到婆婆家时,他们家穷的比我预料还穷。两间低矮的青砖平房,斑驳的墙体诉说着岁月的风霜。都说家里的门是家里的脸,门脸儿,门脸儿嘛!而他们家却完美的诠释了什么是柴门。柴门泛指平常百姓家的木质的门,而他们家却是劈柴攒成的街门。在门板上拧了一条铁丝,在所谓门框上又拧了一个门鼻,锁上一把锁头也算是个人家吧。按说门框都应该是方方正正的结实长条方木,他们家的就是两块长劈柴,方论不上圆说不准。他家的门结实程度,好不夸张的讲,一个小伙子卯足了劲儿,一脚就能踹烂,当劈柴都不用第二脚。这门真应了句老话,防君子不妨小人。一条竖长不足二十米,三条横不到十米的小胡同里住着十几户人家。胡同里就是华哥和孟叔两家条件好,华哥华嫂都有工作,孟叔在医院工作。他们家里住房宽敞,出来进去的穿着也板正。其余几户条件都差不多,婆婆家最穷。虽然大家的日子都不富裕,但是矿区的人们性格就像煤炭一样火热,也像矿山一样明朗,街坊邻居们十分和睦,都相互包容,相互照顾。
在老家时候我对煤矿一无所知,在我的认知范围内,就是种地最辛苦,只要是上班的就比种地轻省。来到矿上才知道,煤矿也有多个工种,各个工种分工不同。有掘进区,开拓区,采煤区,采区又分一采,二采,三采这几个区是生产单位。机电科,通风区,运输区,是辅助单位,这几个是井下主要的几个单位。当然还有很多地面上的供应单位。老公在开拓区工作,属于生产工。我们家一没有父辈置办的家业,二没有可以依赖的靠山。除了年轻有把子力气,真没有别的可拼的。所以只有辛苦辛苦上班才能让生活更好,才不是圈子里最差的那个。是农民就好好种地,是工人就好好上班,多上班多挣钱是我心里唯一的希望。他每月休息不能超过三天,当然这是我规定的。第一天休息皆大欢喜,第二天休息和颜悦色,第三天再休息的话,鼻子不是鼻子脸就不是脸了,假如第四天再不去上班,家里的饭就吃不痛快了。我就会喋喋不休地进行一番所谓的教导,总休息怎么能行,你不知道自己家穷吗?趁着年轻不多干活,老了想干都干不动了。好吃懒做谁会瞧得起你,再不去上班爱去哪去哪,这个家里没有你的饭吃!通常在我的鞭策教育下,他都会上班去。
我们来自两个生活环境完全不同的家庭,我从小父母溺爱娇生惯养,父亲主外勤劳能干,家里家外一刻不闲的劳做。母亲主内贤惠善良,孩子们吃喝穿戴一手打理。家里重活有大哥二哥帮衬父亲,家里针线饭食都大姐大嫂辅助母亲,我是被父母哥哥姐姐们宠大的。老公却是幼年丧父,母亲受打击患病,大事小事都是自己面对,没有人管教也没有人约束。所以我们在生活琐碎中吵吵闹闹是平常的事,你不谦让我,我还不怕你呢。那年正月十五,我们又因为去不去上班的事争吵,他想休息我就不依不饶地嘟囔,夹枪带棒地挖苦。他夹起一个饺子放在我嘴里,正在气头上的我才不买他的账呢,我把饺子吐到地下,用一只脚把饺子踩烂。他也一下子急了大吼一声,小青,你有点过分了吧!你这样做太不养人心了!说完起身摔门愤然而去。
过了二十来分钟,隔壁李婶来了,我们两家就隔着一堵墙,想必是我们争吵惊动了李婶。原来老公被李叔劝着去他家喝茶了,李婶过来劝我。那年李婶大概和我现在的年纪差不多,五十岁左右高高的个头,生的眉清目秀,留着齐耳短发,是一位特别明事理的人,在我们胡同里也算是个长辈了。胡同里大多都是我们年轻媳妇,大家对李叔李婶都很尊重。李婶进门来也不问我们谁对谁错,坐在床上和我聊起来了家常。她说,矿工是一个特殊工种,也是十大危险职业之首。且不说井下有多少我们预料不到的危险,光说每天在地下负三百米,甚至负五百米的工作环境和场地,都不是一般人都能受的了的。常年累月在地下劳作,夏天热的一身汗水,一个班时都不带干的,八九个小时都见不到太阳。冬天从热被窝爬起来,去穿冰冷的棉衣下井。为什么冰冷?因为上个班出汗湿了哪能凉的干。干的每一项工作都要全神贯注,丝毫不能分心,万一哪里塌个方,冒个顶,血肉之躯在石头面前还不是面包一个。辅助单位也不能分心,通风不及时瓦斯就会超标,机电不给力就会耽误生产,哪里漏电、跑电都有触发安全事故的危险。那个环节都是紧密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安全生产,涉及身家性命,哪个敢大意!我们矿工吃着阳间的饭,做着阴间的活。别看煤矿工人都是出大力的粗活,好汉子不干,赖汉子还干不了呢!他们吃苦受累为的是什么?往大了说,是为了给国家多出煤输送能源,往小了说,是为了老婆孩子能生活的更好些。作为矿上家属为什么都尊称一声矿嫂。因为我们要在家里要做好后盾,让他们下井没有后顾之忧。心情好了才能有更好的工作状态。才能齐心协力搞生产。矿嫂既要有母亲般的疼爱和宽容,又要有媳妇的温柔和理解。夫妻吵架很正常,谁多说一句少说一句碍啥事,你占了上风,他憋着一肚子怨气去上班,万一出点什么事,问问你们哪个担的起?这个日子还怎么过?再说人不是机器还能连轴转不成,大骡子大马还有歇晌的时候呢,何况是个人,再年轻他也会累啊。他不是好吃懒做不过日子的孩子,真要是那样咱不依他。平常勤勤恳恳上班,累了你就让他休息多一天两天的,咋了?多休息一天就不能过了吗?,日子不是一天过的。平安才能长远。听了李婶的劝说,我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思了自己说话做事的不周之处。
后来他上班的时候我再也没有和他吵过架。他下班回来累了我给他按摩,我按摩的手艺就是那几年练出来的。偶尔抬杠的时候我也懂得了,得理也要让人,给台阶就下。有时候宁愿我自己受委屈也不和他多争那一句过头话。邻居李国平调到万年矿工作,离我们住的矿有三十里的路程,国平哥每天来回跑。凤莲嫂子自己在家带着三个孩子生活,我们每天晚上没事了凑在一起聊天,都晚上十点多了,我们都要睡觉了,凤莲嫂说,你们睡去吧,我在胡同口坐会儿,你哥还没下班,我再等等他。我说,嫂子,我哥不回来就不回来呗,你该睡就睡不就得了。凤莲嫂说,我睡不着,你哥不回来不放心!我说,那么大个人又不是不认路有啥不放心的。她只是笑笑说,你们回去吧,我就当凉快凉快。直到九九年左右,老公调到梧桐庄矿,我才理解凤莲嫂的牵挂和担心。老公调走后,梧桐庄矿没有家属区,他不想住宿舍只有来回跑,大概二十华里的路程。我们约好,他上班到了单位给我打电话振振铃儿我不接,知道他平安到单位。他下班回家时给我振振铃儿,告诉我平安升井在回家的路上。
每年最后一个季度是矿上安全会战紧要关头,也是保证安全生产年的最后时刻。矿上都会给家属发放一封告家属书。上面写着,各个单位尊敬的矿嫂们,要让井下工作人员吃好喝好休息好,确保又创一个安全年。时间紧,任务重,请各位家属积极配合,在家里多承担家务,多吃高蛋白低脂肪的食物,等等,等等,总而言之一句话,就这么说吧,他们在家就一大爷了,谁也别让他们不高兴。当然最后这句是我说的。最后我们在承诺书上签上我们夫妻俩的名字交到单位去。毕竟安全生产大于天,我们都能做到。
二零零四年井下出现重大透水事故,矿上生产单位需要暂时分流到外地矿区工作。当天各单位区长和支书在广场上开动员大会,支书说,弟兄们,矿上有难我们需要分流,毕竟谁也不愿意离开家,但是我们要顾全大局。矿嫂们,请大家放心,我把弟兄们安全带出去,保证把弟兄们全须全尾儿地带回来,我代表矿领导给嫂子们鞠躬啦!说话间支书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几个年轻媳妇拉着爱人的手流泪不止,惹得她们的爱人也眼泪汪汪的,李婶说,你们这些小媳妇们哭什么,不就是出去几天吗?多大的事,当年你叔矿上工作,我自己在家带着三个孩子,种十多亩地,从来没让你叔耽误过一个班。目前这点困难我们都能克服,我们相信矿领导很快能治理好水患。要是抗日战争时期,都像你们这几个哭哭啼啼拖后提,还不亡国喽!几个人破涕为笑都不好意思了。李婶说,咱们工人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咱们工人是一桶泥哪里需要哪里提。我们矿嫂要做好后勤工作,把孩子和家里安排好,让他们轻装上阵,等待他们凯旋而归!在他们离矿的几个月里,我们邻居们相互照顾,相互扶持,你有困难我帮忙,他有难处我相助,终于度过难关。
后来国家提倡节能减排,压缩煤炭生产和使用量,倡导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新理念,矿山逐渐转型。煤炭在能源老大的光环中慢慢暗淡下来,同时工资也下降了。可是现在生活成本高了,指望一个人的工资,已经应付不了当前生活中的各项压力了。我们这一代矿嫂们积极走向社会,和爱人共同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她们勇敢面对困难,积极面对生活。她们有着矿山儿女的坚韧不屈的性格,也有和矿山一样宽容隐忍的胸怀。她们在各个行业中,任劳任怨吃苦耐劳,她们和藏在矿山下的煤炭一样,闪烁着乌金一样的光芒,蕴含着火一样的激情蓄势待发,照亮了脚下的路,温暖了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