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无处可逃(小说)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到本世纪初,岁月的车轮缓缓转动,生活的画卷于每一个平凡的角落里悄然铺展。周伶,一个工薪阶层的女孩便诞生在这样一个被时代洪流裹挟,物质匮乏却饱含人间辛酸的家庭里。她的一生充满了波折,愿望落空,几度抑郁。特别是在二婚后家庭的生活里,繁琐的杂事和家庭矛盾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觉得自己活在一个牢笼里。她一度想逃出去,想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想出去走走看看,想看看那些很久很久没有见面的老同学,放飞自己。
1967年,作为家中的长女,周伶自呱呱坠地那刻起,便决定了她必然会有一个弟弟诞生。果不其然,两年后弟弟出生了,抢了她所有的光荣。在生男生女的传统观念里,人们还是想要生一个带把的出来,好延续香火。老一辈们最害怕的事,是到了自己这一代便断了传承,愧对祖先。
周伶从小长得很可爱,双眸清澈明亮,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璀璨。她很好动,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想去探索一番。当她踏入云城的高中校园时,那股子聪慧劲儿更是展露无遗。她学习成绩很好,在学校都是名列前茅。如果不出所料,她能考上一所好一点的大学,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周伶学习很认真。每当清晨的阳光刚刚穿透薄雾,照在学校的旗杆上时,她便已然端坐在教室里,手中哗哗地翻阅着书本。她一句一句地朗读着,那清脆的朗读声仿佛是她与知识之间的深情对话。到了上课时间,她更是专注地盯着黑板,眼神从未离开过老师的身影,那些知识点如同珍贵的宝石被她悉心珍藏于脑海。而下课后,她也不曾有丝毫懈怠,或是与同学们围绕着一道难题争得面红耳赤,或是独自沉浸在书海之中,让思维尽情遨游。
她的梦想,如同一座璀璨的灯塔,在远方熠熠生辉。那是考上名牌大学,走出这座小小的城市,去拥抱外面更为广阔的天地,用知识为自己和家人编织出美好的未来。在无数个静谧的夜晚,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空,心中一遍遍地勾勒着大学校园的模样:宏伟壮观的图书馆里,书籍琳琅满目;充满活力的课堂上,师生思想碰撞;志同道合的朋友相伴左右,共同追逐理想。为了这个梦想,她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与汗水。每一次考试取得的进步,都如同通往梦想之途的一级阶梯,让她离心中的圣地更近一步;每一回老师的赞扬与鼓励,都如同一股温暖的春风,吹拂着她勇往直前的信念之帆。
然而,命运的轨迹总是充满了曲折与无常。家庭的贫困,宛如一片浓重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父亲周有才的肩头上。周有才,这个朴实无华、勤劳本分的工人,他那微薄的工资在生活的重压之下显得捉襟见肘。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柴米油盐的开销日益增长,他那原本挺直的脊梁也渐渐被生活的重负压弯。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心的愧疚与无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望着懂事乖巧的周伶,他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
终于,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周有才做出了那个让他痛彻心扉,却又别无选择的决定。他面色凝重地将周伶叫到跟前,声音颤抖地说道:“伶儿,爸对不住你,家里实在是没办法了,明年不去上学了,去汽修厂打工挣钱,供你弟弟念书,维持这个家。”听着父亲这样说,周伶如遭雷击,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她死死地抓住父亲的衣角,声嘶力竭地喊道:“爸,我不想退学,我想考大学,我以后能挣好多好多钱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的!”父女俩陷入了激烈的争吵,周伶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整整三天。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崩塌,所有的梦想都化为了泡影。但最终,现实的残酷还是无情地击败了她的倔强。她怀着沉重的心情,开学的时候,没有再去那充满欢声笑语的校园,而是在都昌,进了那家弥漫着油污与嘈杂声的汽修厂。
初入汽修厂的日子,对周伶而言,犹如置身于无边的黑暗深渊。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还未照进车间,她便已开始了一天繁重的劳作。脏乱差的环境,油污沾满了她的双手和衣裳,刺鼻的机油味充斥着她的鼻腔。那冰冷坚硬的机械零件,在她娇嫩的手上留下了一道道伤痕。曾经纤细的手指变得粗糙不堪,昔日白皙的面庞也被岁月刻下了沧桑的印记。但即便身处如此艰难的境地,周伶内心深处那簇梦想的火苗却始终未曾熄灭。每当夜深人静,工友们都已进入甜美的梦乡,她总会蹑手蹑脚地从枕头下掏出那几本早已翻得破旧的课本,借着微弱的烛光,如饥似渴地阅读着。那些文字,如同黑暗中的点点星光,给予她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力量。
每到月初一发工资,周伶就会将大部分工资全部交给家里,供给弟弟周景豪去读书。
就在周伶以为自己的人生将永远被禁锢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时,一个勤奋的男子,丁学艺如同一束温暖的阳光,悄然照进了她的世界。丁学艺,是汽修厂的一名资深员工,他身材魁梧,心地善良,为人忠厚老实。他早就注意到了周伶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那眼中偶尔闪过的坚定光芒,那在困境中依然挺直的脊梁,都深深地触动着他的心弦。于是,他总是默默地在工作中给予周伶帮助,在生活里为她送去关怀。
记得有一次,周伶在修理一辆大型货车时,不小心被一颗滑落的螺丝砸伤了脚趾。丁学艺闻讯赶来,二话不说,背起她就往医务室狂奔。那一刻,周伶伏在丁学艺宽厚的背上,感受着他那急促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在丁学艺的悉心照料下,周伶的伤势很快痊愈。从那以后,两人之间的感情逐渐升温,发展成了男女关系。
那是一个微风轻拂的夏夜,繁星点点照亮了夜空。丁学艺手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野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周伶的面前。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周伶,我……我喜欢你很久了,你愿意……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周伶望着眼前这个真诚质朴的男人,心中充满了感动。她微微颔首,脸上泛起了一抹羞涩的红晕。
他们的婚礼简单而温馨,没有奢华的排场,没有昂贵的彩礼,但那两颗紧紧相依的心,却比任何金银财宝都更为珍贵。婚后的生活,平淡中蕴含着甜蜜。他们一起面对生活中的风风雨雨,相互扶持,相互陪伴。
不久之后,他们爱情的结晶——女儿丁晓荷诞生了。丁晓荷的啼哭声仿佛是世间最动听的乐章,为这个小家庭带来了无尽的欢乐与希望。周伶望着襁褓中那粉嘟嘟的小脸,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给女儿创造一个幸福美满的未来。她不想让女儿跟她一样被生活所胁迫,不会被贫穷断送自己的未来。
为了实现这个誓言,周伶和丁学艺更加拼命地工作。然而,随着丁晓荷的成长,家庭的经济压力也如巨石般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每年的学费、书本费、补习费,杂费一大堆,样样都得交钱。但尽管如此,他们俩口子咬着牙也要让女儿完成学业。
然而不幸的是,丁学艺的身体越来越差。去医院一检查,被查出患癌症晚期。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砸得这个家庭猝不及防。五个月后,丁学艺走了。那时丁晓荷才十二岁,正在读初中。
丈夫走了,所有担子就全压在周伶的身上。她在想,难道女儿就真的要走她的老路?她不甘心,不能就这样毁了女儿的前程。还沉浸在丧夫之痛的周伶很快经人介绍,认识了丁大壮。丁大壮是汽配厂员工,车间环境条件比汽修厂干净,还是正儿八经的国营企业。丁大壮也是丧偶,带着儿子丁文舟相依为命。不过丁大壮家庭条件可以,养个儿子错错有余,唯一缺的就是差个老婆。经媒人一介绍,俩人婚礼都没办就领了证,过到了一起。
有了丁大壮的加入,周伶身上的担子仿佛轻了许多,生活也在慢慢变好。她想着等女儿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自己就可以光荣退休,然后再去看看那些老同学,叙叙旧。在那些老同学里,周伶最想见的是高中时期的初恋慕晨风。更确切的讲,他们还不算初恋,只是心生好感,还没有到捅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的地步。在那个时代,男女关系都很谨慎,尤其是在学校严明禁止的情况下,他们根本不敢逾越。
周伶虽然不缺吃不缺穿,可是和丁大壮过的日子很不顺,经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心生闷气。可为了女儿丁晓荷,她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有丝毫怨言。丁大壮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还爱喝点小酒。他下班一回到家,就开始指挥周伶干这干那,自己则翘个二郎腿坐在桌子旁悠闲地喝着茶,看着当天的报纸。
很快十年过去,丁晓荷和丁文舟大学毕业,并且都参加了工作。而这个时期也正是经济飞速发展的时代,都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巧的是,他们的一双儿女却暗生情愫,对彼此有了爱慕之情,还在一次酒后喝多发生了关系。直到丁晓荷肚子变大,俩口子才知道这事。好在俩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算近亲。既然木已成舟,丁大壮和周伶一商量,就给他们举办了一场婚礼。儿子结婚后丁大壮还笑呵呵地说,丁文舟给他老丁家省了一笔彩礼,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正好。这个时候正是彩礼开始盛行的年代,许多人家由于拿不出彩礼,儿子娶不到老婆比比皆是。
丁晓荷怀孕后,让整个家庭沉浸在喜悦与期待之中。周伶更是忙前忙后,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女儿的饮食起居。随着时间的推移,丁晓荷的肚子越来越大,圆鼓鼓的像装了一个大气球。由于怀了身孕,丁晓荷不得不辞去工作,在家安心养胎。
然就在这个时候,周伶却收到了高中同学在云城聚会的邀请。那些曾经一起在校园里挥洒青春,追逐梦想的同窗好友的面容,瞬间在她的脑海中浮现。那些充满欢声笑语的日子,那些激情澎湃的誓言,犹如昨天发生的一般清晰。特别是她听到同学说慕晨风也会来时,内心止不住地跳动了一下,那久违的思绪又从她的记忆深处被翻起。她想去参加同学聚会,于是在全家吃饭的晚上和丈夫丁大壮商量。
“大壮,我想去参加同学聚会。”周伶的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不行,晓荷怀着孕,需要人照顾,你走了谁来管?”丁大壮眉头紧锁,语气坚决。
“就几天时间,我快去快回,保证不会耽误事儿的。”周伶试图说服丈夫。
“那也不行,怀孕可不是小事,万一有个闪失,后悔都来不及。”丁大壮的态度没有丝毫松动。
“爸,我觉得还是让妈去一次。”丁晓荷开了腔。
“爸,你就让妈去一次,毕竟同学聚一次会也不容易,晓荷就交给我来照顾几天。”丁文舟也帮说了一句话。
“算了,既然儿女都这样说,那你就快去快回。”
得到全家的首肯,周伶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多岁。她这几天忙着购买一些都昌本地的特产,打算聚会时送给那些同学。为了这次聚会,周伶还去商场购买了两套漂亮的衣服,想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同学们留个好印象。最关键的是,她很想见一见慕晨风。
就在周伶这几天准备要出行时,女儿胎位却有了异象,被紧急送往医院。好在胎儿没什么大碍,医生开了一个方子,抓了一些药,周伶便领着女儿回了家。回到家,周伶交代一下,打算三天后出发。可这个时候却受到了丈夫丁大壮的反对。她要求妻子周伶寸步不离地照顾丁晓荷。丁文舟由于工作的事,不能时时陪在妻子旁边,所以时间就起了冲突。这个时候女儿丁晓荷也在旁边劝自己的妈妈,说等她生完孩子后,让丈夫丁文舟一起陪着周伶去云城走走。
周伶不甘心,她开始回忆起曾经与同学们一起度过的那些美好时光。那些一起为了考试而挑灯夜战的日子,那些在操场上畅谈理想的瞬间,那些相互鼓励,相互支持的温暖时刻。
“大壮,这或许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能和同学们重聚的机会了,我真的很想念他们。”周伶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哀求。
尽管周伶强烈央求,可丁大壮依然不为所动,在他看来,照顾好怀孕的女儿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见丁大壮还是不同意,周伶无奈地低下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心中迫切地想去参加这次聚会。
然而一天后,丁晓荷再一次住院。这次有些凶险,医生吩咐要让家属时刻陪伴在孕妇身旁,防止意外发生。女儿的情况,让周伶彻底打消了去和同学聚会的机会。她对女儿说,不走了,安心留下来照顾她。为了照顾好女儿,周伶把工作也辞了。
两个月后,婴儿呱呱坠地,老丁家迎来了宝贝孙女。孙女刚出生,她们母女都需要人照顾。没办法,周伶充当起了家里最重要的角色,照顾起一家人的饮食起居,无微不至。一年后,丁晓荷产后恢复开始找工作,可面试的公司都因为她需要照顾孩子的原因而拒绝了她。好不容易找一家公司愿意录用她,结果这个时候,周伶的同学又提出聚会的邀请,而且她还欣然应允了。上次是丁大壮站出来阻止周伶去参加同学聚会,而这次连丁晓荷也站了出来。丁晓荷说好不容易刚在一家公司面试上,孩子需要奶奶照顾,这个时候不能去。就这样,母女俩第一次发生了矛盾。周伶没法,为了女儿只能继续妥协。
然日常的琐碎家务,和丁大壮的叨叨念,让周伶烦不胜烦。日子在这种苦闷中悄然流逝,孙女彤彤也在慢慢长大。可渐渐地,周伶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笑容。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没有丝毫的波澜和希望,觉得很憋屈,有一块石头在心口上堵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