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等你在江南(散文)
一、江南梦
故乡不是江南,但山悠悠,水绵绵,山水相依,小巷深深,房屋素雅,河堤绵延,到过江南的故乡人说,与江南有三分相似。当“江南”这个词飘入我的耳际,宛若泉水滴落山谷,翠鸟在田野鸣叫,十万朵桃花在枝头绽放,空灵而曼妙。
于是有了对江南的追慕与向往。
开始勾勒江南的模样:空气如酒如茶,女子优雅美丽,溪水袅袅娜娜,风烟俱净,稻花胜过春花娇,春韭更比杨柳柔,风雅与诗意俱在,白色与黑色分明,清纯携带着沧桑,朴素与妖娆同步,美得不俗。
无数次沉迷于以江南为背景的古装剧,跌入古典的江南里:房屋粉墙黛瓦,清爽如春夜下的白月光;流水千回百转,像碧绿的丝巾在风中摇曳;小巷安然而静谧,仿佛古老的寓言,又仿佛幽幽的叹息;小桥坚韧而苍郁,像岁月里的一个惊叹号,在流水间倔强挺立;深院高墙里,藏匿着一个家族的秘密和传奇;雕花木窗下,深闺女子眉眼低蹙,幽幽遥望窗外,望远山如黛,望泗水流,汴水流,不见归人,只见雁飞;月夜下的楼台,伫立着官场失意的男子,他望月怀远,他举杯消愁;穿着蓝布衫的船娘摇着乌篷船,边摇橹边哼着缠绵的小曲;蒙蒙烟雨中,穿着灰色长袍的老妪挎着竹篮,举着油纸伞,缓缓行走在空旷的街巷间……
反复品读关于江南的诗词,白居易的“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跳跃的是轻快的思绪;范成大的“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书写着江南的夏日风情;柳永的“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泼墨着江南的繁华气象;李清照的“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翻涌着多少人生的况味……从一首首关于江南的诗词中,我感受到江南的细腻与风韵,动我心魄。
就这样,江南变成了一个大美的符号,镌刻在我的精神世界里。从此,江南对我而言,是春风十里柔情,是月夜一帘幽梦,期待有一天下江南。
二、下江南
那年,不是烟花三月,不是芳菲四月,是初夏时节,小城夏荷初绽,凤凰花恰恰吐蕊,我奔赴魂牵梦绕的江南。
梦中的江南如一轴古画被缓缓展开。
与苏州古城是相见欢,旧时的私家园林精致而优美,张扬着昔年的排场与奢华。街边的铺面,招牌上的每一个字都泛着古韵,把苏州的味浅浅溢出。穿旗袍的女子,旖旎在夕阳下,回眸一笑间风情暗显。街边卖桂花糕的老人慈祥如自家的外婆,她以手工的做法坚守着传统和热爱。人家窗台飘出的吴侬软语,温软如苏州的糕点,熏染得夜色香醇。运河的水沉静自持,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世间的变迁,荣光与风云、豪情万丈与金戈铁马都化作一缕缕无声的波澜,流向远方,不惊不喜。杨柳楚楚,把修长的柳叶俏皮地探入水中,撩拨得流水涟漪漾起。白墙黑瓦的房屋凝聚着一份明丽和娴静,流泻着古城的气韵。月牙儿婉约在天边,妩媚在水里,亘古不变的温柔,与人间不离不弃。
漫步在西子湖畔,灵魂在幸福地东奔西窜。
水灵灵的气息无处不在,温润拂面,渗进肌肤,直抵心田,让浮躁消弭,柔软滋生。那每一滴水里,流淌着苏小小的玲珑与风骨,融入了白娘子的痴情与刚烈,两个美丽的女子至情至性,至真至善,一次次感动后人,伊人不在,但她们永远明媚在历史里,生动在传说中,成为不朽的传奇。舟行湖面,见雷峰塔巍峨耸立,注释着一种精神和力量。断桥不断,没有残雪,才子佳人的故事永远妩媚着断桥的苍老;孤山不孤,林逋的守望终成过往,梅妻鹤子被时间无情藏匿,但始终喷吐着唐诗宋词的余韵。
步行水边、柳边、堤边,花港的鱼儿情深意长,被湖水宠爱得可爱欢畅,活泼的样子仿佛不知人间疾苦。水边的水草,被湖水滋养得千娇百媚,也许有一株被唐朝的烟雨滋润过,有一株被宋朝的春风吹拂过。苏堤与白堤浇筑着白居易和苏东坡心系百姓的家国情怀,蜿蜒在初夏的阳光里,跌宕在深深浅浅的光阴里,气定神闲。放眼前方,现代化的高楼如柱如山,标志着一种气势和格局,消弭了西湖的沧桑过往,瓦解了西湖绵绵密密的忧伤。现代与古老的气息萦绕在西湖的上空,蓬勃在夏光里,惊喜着天南海北的人,给予他们一段丰富的时光,一段厚重而别致的旅程。
见乌镇如见故人,一见倾心。
水依着镇,镇挨着水,彼此相依,天荒地老。水阁简约而朴拙,任世间风起云涌,任外面繁华万千,水阁淡定自若,遗世独立在自己的世界里。船娘摇着摇橹船,摇来生活的物资,摇来俊朗的书生,摇来观望的眼神,摇来深情的凝眸,生活的情节,浪漫的邂逅,动人的故事在水边精彩了千年,风情了古老的乌镇。
青石板路温婉而清幽,被来自五湖四海的脚步踏响,铿锵有力的节奏有着抑扬顿挫的感觉。街巷间的店面散发着古旧的气息,老式的柜台搁置着时新的物品,老与新诠释着属于乌镇的味道。穿着白布衫的老人摇着蒲扇坐在门边的竹椅上,一脸的慈眉善目,那是重重叠叠的时光与水乡的格调涵养出的风度。
蓝印花布坊里,一匹匹蓝色的布挨挨挤挤,像蓝色的海洋在奔涌,像一片蓝天被切割,穿过一匹匹蓝布,如穿过一个时代,心里似有千万朵蓝花花在次第绽放。古床博物馆,不同时代的床在这里相聚,相依,这是一场以床为主题的豪华盛宴和交响乐,每一张床都有久远的故事和秘不可宣的秘密,或香艳,或幽怨,或幸福,或痛苦。床,是生命的起点,也是终点,床与人生死相许。当观赏的激情被密集的人流击溃,我匆匆逃离,坐在水边的一张石凳上,遥望蓝天,俯视流水,看小船不急不缓地晃过,我想坐着小船,去水中打捞一个水光潋滟的乌镇,打捞唐朝的乌镇,宋朝的乌镇,明朝的乌镇,打捞一份属于江南水乡的古韵和静美。
那几日,我沉醉,我沦陷,我脱离庸常,我想变成一个江南女子,住在乌镇的水阁里,与小船眉目传情,与流水同悲同喜,我想成为江南永远的归人,与乌镇演绎一场天荒地老的爱恋。
三、等你在江南
一次江南行,江南从此刻骨铭心在灵魂里,一个与江南有关的女子常常在我的思绪里闪亮。
你是山东水边走来的女子,有着水的柔软,有着山东人的刚强。你在漱玉泉边娇憨一笑,让无数美人黯然失色;你在大明湖边争渡,争渡,便在宋词里惊艳了千年。你柔肠百转,一帘风雨后,心疼花儿消瘦。你有男儿血性襟怀,敢于向权贵公公挑战,发出自己的正义呐喊。你风姿楚楚,欲与花儿比俏。你与夫君情趣相投,举案齐眉,赌书泼茶,投入于金石艺术中,把清浅光阴过得活色生香,醉了流光。风云凸起,铁马冰河汹涌而来,你溜光水滑的生活最终被战争碾碎,那个爱你、懂你的郎从此成为梦中人,剩下你一个弱女子,在乱世漂泊,你辗转、流离在江南,承受相思之痛,孤零之苦,面对山河破碎,面对小人张汝舟的机心,你无畏无惧,顽强抵御,身心更比男儿坚。你以莲的模样,在乱世的泥泞里傲然喷吐芳香;你以松的姿态,顽强屹立于生命的悬崖。当你居住于杭州时,韶华已不再,苍凉的追忆和对时事的感慨成为你人生的主轴线。
你沉郁行走在婉约的江南,守着幽静的庭院,守着院子里的梧桐、芭蕉和菊花,度过余年。日子波澜不惊,心已兵荒马乱,几杯残酒,挨到黄昏,看大雁南飞,谁为你寄锦书来;看满地残花堆积,你人更比黄花瘦,谁来为你心疼。你独自坐在帘儿底下,懒得出门,所有的热闹都属于红尘,属于他人,你静静听人笑语,淡看残月与流云。亲人相继离你而去,与夫君天上人间,此生此世见应难,一晃经年,多少思绪,多少离愁与别恨,那个小舟,如何载得起呀。
如果可以,等你在江南,让我走进你的绣房,为你温一壶酒,煮一壶茶;为你铺纸研墨,铺床叠被;为你梳已不再乌黑的鬓发,为你拭去眼角的残泪;为你抹去脸上的风霜,为你做一顿香喷喷的饭菜。我要牵着你的手,去西湖,踏过小桥,穿花度柳,看斜阳隐于水下,看哀草落寞于秋风,看月牙儿清丽在楼台。我要与你荡舟双溪,不要说载不动许多愁,我想看你笑颜舒展。我要与你揉梅花的残蕊,聆听芭蕉夜雨,看钱塘江潮。或者什么也不做,远远地看着你,也很满足。
今生,我只是最平凡的女子,配不上你的才华万丈,你的才华是巍巍昆仑,莽莽黄河,旷古烁今,我只是一粒漂浮的尘埃,我们相隔着人间天上的距离,更相隔着无法重叠的时空,这是一种无法跨越的距离,我唯有捧着你的诗词,与你在文字里相见。我殷勤地读你,用心地读你,你的婉约,你的豪情,你的悲喜哀愁,你的风雅情趣,你的风神气韵,穿过文字流溢而出,诗意了我的烟火日子,灿烂了我的黯淡时光。读你是人间的欢乐,也是今生不愿醒来的一帘幽梦。
若有来生,让我们相见在江南,以情做弦,弹奏出生命的天籁之音,回旋在江南的山水间,绵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