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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奖】我们村的学校(散文)


作者:赵声仁 秀才,2896.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19发表时间:2024-12-07 18:30:17
摘要:1948年开办的村学校,至今仍书声朗朗。70多年里在,她为几百上千人改变了命运。沧海桑田,如今,她仍寄托着乡亲们的希望。


   我们村的学校在北街。村里共有五条街,南北东西错落,每条街有各自的名字,从东往西,依次叫前街、大街、南场儿、小胡同和西小庄。南场儿,自然在最南端,它的北面,和它平行的,就是小胡同,在最北端。如果那时有无人机拍照,整个村子从空中鸟瞰,很像一个静卧的乌龟,当然是写意。千年王八万年龟。盼望富足、平安的乡亲,总会不断寻求某种事物或某种意象,崇拜祈祷,作为吉祥的象征,以为护佑大家的神明。这让他们的精神世界更充盈,向前的动力更饱满。乌龟,是村里人的图腾,有长寿、吉祥的寓意。我们村的善男信女,就从这尊乌龟中获得希望,汲取自信,为生活在这个村庄,而油生一种荣耀。
   学校,就在小胡同的北侧,大致相当于乌龟的右前爪处。如果按生产小队划分,学校则在八小队。门朝北开,对着往北出村的大道。学校是一个长方形的院子,面积超不过五千平米,共有四个教室,南面正房两个,东面厢房一个,北面大门口东侧一个。大门口的西侧,则是老师的办公室。学校的东、南、西三面,都住有村民,北面,隔一条道,是八小队的队部。这所学校,扎根、生长在村民住户之中。
   学校的原址,是两户人家的宅院。1948年12月12日,伴着辽沈战役胜利的锣鼓,唐山解放了。政府有远见,立即组织村里办学校,让解放后的儿童们在自家门口就可以读书认字。村干部在五条街择来选去,认为只有这里交通方便,房舍现成,安全僻静。最后就选定了这个地方。两户人家,是哥俩分家而成,祖辈在这里居住,日子殷实,人丁兴旺,置房买地。他们觉得,除去几代人辛苦劳作,勤俭持家之外,这里地势北高南低,北有大门,南有小门,东西各开侧门,四通八达,顺风顺水,院里还有大槐树遮阴,风水在这里驻留,也是一个根本原因。他们极不愿意离开这里。但知道是村里办学校,他们没用村干部多费口舌,就痛快答应了。两户人家,十来口人,搀着老人,抱着孩子,拉着家什,搬到了大街一户原地主的宅院。
   这不足为奇。这个村的文化传统,就是重视教育。在乡亲们的认知里,孩子上学,接受教育,高于一切,这是全村的风水,是最大的风水。自家的风水,较之全村孩子们的教育,微不足道。这个村庄,建设有六百年了,村里百姓,是从什么时候崇尚教育,把教育看作是一种神圣的事业,不得而知。对教育,对教师,对上学的人,村民们好像有天生的敬畏。
   于是,两个院子中间的院墙拆掉,东西打通,拆走里边的隔断,平整好院子,拼凑、置办些桌椅,就有了这所学校。院子中间,两棵一搂多粗的大槐树,被留了下来,一年四季,摇动着生机。每年盛夏,孩子们可尽情享受阴凉。
  
   二
   父亲,是这所学校的第一任教师,没有校长,父亲的工作证上,写着主任教员。
   1948年到1962年,38岁到50岁的壮年时期,父亲全部奉献给了学校,奉献给了村里的后生。他16岁外出谋生,去过东北,到过西北,也曾就职冀南、海滨,但他思念着故乡,惦记着爷爷奶奶,1948年,他毅然决然地回到乡亲们的怀抱。没有悬念地成了村里最高的文化人。政府按照启用旧知识分子的政策,立时把他安排到学校。从此,他夙夜在公,把在外边20多年积累的知识,全部献给村里在学校上学的儿童,把半生的仁道礼仪、人生经验,传授给了乡亲们的后代。每月挣三十几元工资,有时挣几十斤小米。而土改时家里分到的十几亩土地的春种秋收,就全部压在了母亲瘦弱的身上。这是母亲到了晚年,浑身疼痛,最后瘫到在炕上,两年不能自理的直接原因。
   其实,父亲只上过三冬私塾,他的大部分知识,是他从外地谋生时不断学习的结果。
   后来大学毕业,被提拔为厅级干部的父亲的一个小学学生,曾几次和我说过:“你们那儿的大爷,并不是文化有多高,他能够教出好学生的全部奥秘,就是责任心强!”都是本家,论辈分,他叫我父亲大爷。平时,我们有相聚。他觉得称我父亲大爷更显亲近。
   和父亲共事的,是从外县调过来的一个姓王的老师。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生育旺盛,村里的学龄儿童不少,老师远远不够。小学是四个年级。他们两个,就担负起四个年级的全部教学和管理任务。现在不可想象,不知是那时因为老师奇缺,教育主管部门的发明,还是父亲和王老师二人的创造,他们采取的方式是复式教学。一个教室,分坐两个年级的学生。先给一个年级讲课,另一个年级预习或做作业。一半时间后,再给这个年级学生讲课,先头的那个年级学生复习或做作业。每课如此,每天如此。人是伟大的,是可塑的,经过细致工作,是可驯服的。一群不谙世事的玩童,需要多大的定力,才能够专下心来,不听老师给另一个班讲授不同的内容,而按照老师的要求做自己的作业呢?这也可想见,父亲和王老师,每天的工作,是需要付出怎样的耐心和爱心,耗费多少心血。备课、判作业、学生管理、接待家长等其他工作呢,一样也不能落下!这也难怪,母亲在晚年,每每提起父亲在学校的情景,总是半嗔半怪,说父亲每天长在学校,顶着星星去,戴着月亮归,家里的香油瓶子倒了,也顾不上扶。
   不止如此。百废待兴的时期,人们拥有最多的,不是房屋土地,不是鸡鱼肉肘,而是感恩的满怀激情,建设祖国的一腔热血。王老师从滦县转来,就是这样。他带来的,只有妻子、一双儿女和随身的几件衣服及行李被褥,还有,就是一个决心,为刚刚获得解放的乡亲们子女的教育做出贡献的决心。但是,一家四口,必须要有个炕头,有盘锅灶啊!父亲二话没说,也没有和母亲商量,就将我家的两间东厢房腾出来,供王老师一家四口无偿居住。并且,家里的箱子板柜、锅碗瓢盆、锄镐锹耙,乃至水桶扁担、自行车排子车,凡是我家有的,王老师一家用得着的,可以全部无偿使用,根本不用和我家打招呼。这种情形,一直延续了七年,直到王老师的一双儿女大了,挤在一起实在不便,他家在村里批了一块宅基地,盖上新房为止。这七年,我的二哥、三哥都大了,我们的三间草房根本不够住,但父亲也没有让他们搬走。我想,父母的与人为善是一方面,对村里教育和老师的尊重,是更重要的原因。本来,欺生,对外乡人的排斥,是传统农耕文化的陋习,但以父亲为代表的村里乡亲,对王老师一家人的到来,恰恰相反。
  
   三
   我背上书包,走进学校的时候,父亲已经不再是村里学校的老师了。一次社会的变革,让他离开熟悉的课堂,离开心爱的学生,走上了田野,彻底回归成了一个农民,尽管他一生没有从事过体力劳动,没有种过地。这时,学校学生增多,老师也已经增加到五六个人,结束了复式班的历史。幸运的是,我的班主任老师,恰好是父亲教书时的学生,她叫赵淑兰,教我们数学、语文。她和另外两个父亲的学生,高中毕业后又回到村里,一块当了民办教师。她们穿着整齐,一丝不苟,每天严肃。我从她们身上,仿佛又看到了父亲教书时的影子。但我是一个调皮的学生,也是一个好出风头、好挑老师瑕疵的学生,也可能因她们曾是我父亲学生,我有天然的优越或逞强的因素,我总好给老师出难题。最难堪的,当然是班主任老师。我经常在她讲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举手,指出她讲错了。有时,她是真讲错了,同着一班学生,脸通红通红。她个子高,走路时,经常背着手,上身有些轻微晃动。又因她在家行二,我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叫二晃。立时在全校传开。她知道后,气得在办公室偷偷泪。为了安全,夏天里,学校不让学生到水坑里玩水嬉戏,但我带着头违背。
   她气得实在没法,就和我说;“你再不老实,我就告诉我大爷去!”她叫我父亲大爷。
   父亲职业的习惯,平时不怒自威,我很怕他。听到老师这样说,我立时改变态度,认错,连说,老师我不了,马上改正,千万千万别告诉我爸。她笑了。可过后,我还是没改。现在想起来,老师对我满心的爱护,满怀的包容,而我,一次次让老师难堪,生气。真是愧对了老师。她们当年上小学时,一定不会让父亲生气。
   父亲的三个学生,三个姓赵的女老师,为了我们,都错过了最佳的婚嫁年龄。直到1976年地震,她们才在市里找了对象,但都是妻子震亡的男人。而这时,她们都是快四十岁的老姑娘了。
   老师办公室的窗台上,放着一个类似喇叭口的铃铛,铸铜,木把。上课时间到了,校长拿起铃铛,走出办公室门口,左右摇晃,丁零零,丁零零,在校园里奔跑打闹的学生,立即跑向各自的教室。45分钟到了,校长又拿起铃铛,丁零零,丁零零,各个教室门口,小学生们又像蜜蜂一样飞出教室。老师们,手拿教案,也按着铃声,出入教室。每天如此,秩序井然。
   一二百名学生,上学放学,没有家长接送。上午、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铃声一响,学生们就蜂拥着奔向校门口,或单独或结伴,相互招呼着往家里跑。有下地回来的农民,就把肩上的家具戳在地上,抿嘴笑看学生们离开校园,往家跑去。看到老师们出来,就赵老师、王老师地打招呼着,满脸的崇敬。学校规模很小,校园极其简陋,但在村人的眼中,这是村里的最高学府,是文化人最多的地方,是最伟大最神圣的地方。这里酝酿着乡亲们的希望,孕育着孩子们的未来。
   一周里,我们总要上三四节体育课。兼体育课的是位男老师,叫赵尔生,他曾和我父亲一块教书,我叫大叔。他非常严肃,说话声音大,看着很凶,但我们都愿意上他的课。他教我们稍息立正起步走,教我们打篮球,打乒乓球,还有跳高跳远。学校没有专门的操场,体育课,借助第八生产小队的积肥场,平时,积肥场用得不多。在这个有三分地的场地中,我们恣意着户外活动的天性,看来往行人,还可以听到牛马的叫声,可以扒到猪圈墙边,看几头肥猪如何打架,闻到猪粪的臭味。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是有接力的,是有感召力的。初中,我也是在这个学校。教我们的三个老师,一水的老三届高中毕业生,都是父亲小学的学生。他们是省重点车轴山中学宝塔班的尖子生,还有三四个月,就迎来高考,他们即将成为某个大学的学生。但众所周知的原因,高考中断了,他们回到村里,当了我们的初中老师。他们学业的坎坷,给我们带来了幸运。一个教语文、政治,一个教数学,一个教物理、化学,三个人,把我们初中的全部主要课程承包了。我们得天独厚,大开眼界,我们学到了当时最新的初中知识。因为他们是父亲的学生,对我关照有加,我听他们讲课,感到格外亲切。别的村的学生,都羡慕我们有车轴山高中毕业的老师。
   他们的命运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数学老师,不,不,应该称为数学天才,被震魔夺去了生命,和他一起走的,还有他的妻子和五岁的女儿;语文老师,被县委调去,后长期任职乡镇领导,为家乡的发展,献出了毕生才华;理化老师,最是欣慰,他在车轴山正式教师的岗位上考上大学,带薪读书,毕业后,分配到一特大型国企,不断升迁,直到企业的党委书记,位于高干系列。
   父亲没有直接教过我,但我的小学、初中老师,大半都是他教过的学生。通过他们,我觉得我的血液中,流淌着父亲的教养,父亲的信仰,父亲敬天爱人的情怀。如今,我的小学老师,和父亲一样,已经作古。而我的两位初中老师健在,都是近八十岁的老人了。我祝福二位老师,健康长寿!
  
   四
   在那场震惊世界的大地震中,父亲担任第一任教师的学校,由两家富裕人家宅院改造成的学校,我上小学、读初中的学校,被夷为平地。但那两棵大树没倒,村里人崇尚教育、将子孙改变命运的希望寄托在教育的信心和理念没倒,这已经在全村百姓的心中扎下了根,如同盘根错节的两棵大树,从大地的深处汲取营养,任何力量不能撼动。乡亲们在掩埋好震亡的亲人,着手重建家园的第一时间,又建起了新的学校。新的校址,选在距原来学校只有一道相隔的对面,红砖到顶,大门朝南。这里,是村庄的福地,响彻着26年的朗朗书声,原有的风水犹存。村里在学校北侧,专门开辟了操场,自制了半场蓝球场地,用水泥砌筑了乒乓球台子。比以前的学校更宽敞,功能更齐备了。
   偶然中有必然,巧合中显规律。没有想到的是,高中毕业两年后的我,荣幸地成了学校的一名民办教师,担任初中的语文和政治课。这时,我已经在地市级报刊上发表了十几篇文学作品,是公社的总校长“钦点”,让我加入民办教师队伍,接过当年父亲和父亲的学生手中的粉笔。我初中毕业后,适逢教育政策调整,上高中,由原来的单一推荐,调整为推荐和考试相结合。我以全工委(后来恢复叫镇)第三的高分,被车轴山中学录取。这是我能够被公社总校长看中,被乡亲们认可的必要条件。村里给全工分,每月还可享受六元补贴。这是那个时期农村回乡知识青年最好的的待遇之一。父亲那时健在,他深情地看着我,只说了一句:“好好干吧,为了乡亲们!”
   一年半以后,国家恢复高考,我考上了师范学校,离开了我读小学、初中,又担任过民办教师的村学校。但学校仍然矗立在村庄的北面,村里的小学生、初中生,每天仍坐满各间教室,传出朗朗的读书声。镇政府调来新的老师,村里又选拔优秀的高中生,补充到学校。他们继续铺就着下一代的希望。
   日月如梭,弹指之间,我外出工作三十多年,如今已经步入退休人员行列。经常回村,寻找当年的美好,也发现,现在学生急剧减少,好多农村学校合并或撤销。但我们村的学校仍在,大门改为朝西了,每天中午和晚上,学校门口聚焦着接孩子的家长们。
   70多年,我们村的学校几经沧桑,就像土炕一样承载着乡亲们的梦想,就像土地一样铺展着乡亲们的希冀。70多年里,启蒙在这里的学生,有的上了唐山一中,有的上了车轴山中学,有的上了唐山八路,有的上了唐山女中。他们之中,有多少考上大中专院校,成为高干、大学教授、部队首长和各个领域的建设人才,没有统计。但有一条是不能改变的,他们都是这个村庄的人,都是从这个学校出去的人,以后,还将有很多很多人,从这所学校走出去,奔赴祖国需要的地方!
   这是我们村百姓心中不灭的图腾。(2024.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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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讲述了乡村学校从1948年建立至今的变迁,以及它在村民心中所占据的神圣地位。文章中,作者的父亲作为学校的创始人之一,他的教育情怀和对后代的深切关怀,成为了村庄教育的火种。这种对教育的尊重和推崇,成为了村庄文化的一部分,激励着后来的教师和学生。学校的每一次扩建和每一次铃声的响起,都是对知识和未来的呼唤。在教育政策和社会环境的变迁中,这所学校始终坚守着教育的初心,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学子。他们中的许多人走出了村庄,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成为社会的栋梁之才。一篇语言流畅、主题鲜明的散文,这不仅是对过往岁月的缅怀,更是对教育价值和乡村精神的颂扬。在当前农村学校面临诸多挑战的背景下,这篇文章提醒我们,无论时代如何更迭,教育的力量都是不可替代的。它关乎个体的成长,关乎社区的未来,关乎文化的传承。这所学校,就像村庄的图腾,永远矗立在村民的心中,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去追求知识和真理。佳作力荐赏阅,感谢赐稿晓荷!【晓荷编辑:芹芹森】【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41208003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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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芹芹森        2024-12-07 18:33:13
  文章生动地描绘了乡村学校的历史和它在村民心中的重要地位,展现了教育的力量和乡村文化的传承。通过个人经历和家族故事,文章深刻地反映了中国农村教育的发展,以及它对个人命运和社区未来的深远影响。一篇很有内涵和阅读价值的作品,值得细细品读!
2 楼        文友:芹芹森        2024-12-07 18:34:38
  作者以细腻的情感和深刻的洞察力,勾勒出乡村学校与村民生活的紧密联系,体现了教育在塑造社区精神和推动社会进步中的核心作用。通过世代传承的故事,文章传达了对知识与未来的尊重,以及对乡村教育工作者的崇高敬意。为老师点赞、敬茶献花!祝老师周末愉快!
3 楼        文友:赵声仁        2024-12-07 21:03:23
  点评中肯,升华了内涵。感谢芹芹森老师!
4 楼        文友:芹芹森        2024-12-09 22:04:45
  恭喜老师获得精品!
5 楼        文友:陌小雨        2024-12-10 10:37:47
  恭喜老师斩获精品!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6 楼        文友:汪震宇        2024-12-11 08:52:53
  文章以细腻深情的笔触,详细讲述了村里学校的变迁历程。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建校渊源,到父亲作为第一任教师的奉献,再到自己与学校的种种交集,如在学校的求学经历、任教经历等,生动展现了学校在不同时期的风貌与作用。字里行间蕴含着对教育的尊崇、对师恩的感激以及对学校承载希望的赞美,深刻体现出教育在村庄发展历程中的深远意义与持久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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