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漫目山野,览秋之章回(散文)
太阳如若久不露脸,山野的秋,像被冬感染,弥漫冬之意味。诸处,暗郁之气,经风一吹,掀人毛发,揭人衣袂,感觉到的是寒骨一般的溟冷,而非清凉。扶篱驰目,看不清底色的远峰,湮灭于乌蒙之中,鸟的鸣声虽可以穿透人的听力,但细辨不出何雀之喈何鸟之鸣。偶尔的人语,斤斧砍伐声,反添了些许宁静与肃睦。
有风,只因为看得见叶动,风抹不去植被湿漉,尤其是传染至心理的湿漉,奈何驱散?
大山里,经纶世务者修建的大别墅,或富贵人家修建的大厦,其中专供花木安家落户的花圃也很少有花的。别说草丛里寻得到花卉,即便有花,也是极零碎的,而非团团簇簇的,焉能造热烈热闹气氛?其色不艳不鲜,似被它物同化,没有一点写意,其有或无,皆一样,不会触到心弦,花香到不了人的鼻孔,故不滋生与花关联之审美。
于青春好年纪的人,总能忽略气候气温之影响,穿少穿薄,冷热皆然,似乎季节里的冷暖,他们都可以用自己的体温平衡对冲。我曾尝试,登高临远,短衣短袖与秋亲近,虽当时有神清气爽,思接千里心游万仞之快,但不到两时辰,身体就有受寒着凉不堪之征,鼻孔流泉两股,紧鼻擤之不尽。
唉!人啊!老不得的!老了,身孱体弱,那禁得住秋气之侵呢!君不见,秋之呼号愤发处,丰草色变,佳木叶脱,况百忧感于心万事劳于形的人呢!
山岭不比田土,说不上荒芜,大多数的绿,还在维持着。如果能找到春的照片,与时下之绿比照,易见歧异,色素有些消减削弱。前几日,天气像初春呢!既有冬的冷,也有春的暖。要是那野藤稍努点力加把劲,爬过那土坯断垣,就可以窥见新垦的泥土里冒出的时蔬细芽。山坡地里红薯的藤蔓仍在延伸,藤蔓之尾末,仍有萌新,扩张其势,不怯秋之侵害,不畏秋之戕伤。如果眼力不差,会发现其间半隐的紫色小喇叭,向天吹着凉气。
对的,农历的十月,小阳春的日子还是有所呈现的,如果沿山径走,遇见一两朵绽开的映山红,却非偶然。这花儿,虽是春天的模样,却是不忍久久凝目的红,说不准一夜的寒霜就会使之红消香断。这花瓣之红,莫非秋之咳血,令心生痛。
深沟浅渠里没有流动的水,只有污垢积屑,水氹含着的水,一点也不干净清澈,浊如蒙了灰尘的玻璃,斑斑疹疹的。
田里,再生稻苗瘠弱,瑟瑟的,野牧的黑山羊,对之无视,不屑啮食,只去寻田塍圹岸悬着的青或挂着的绿。低空数只白鹭盘旋,或因无其所需而欲寻其所需,不止飞高飞低。土鸭在淤泥里啄几下,便仰脖嘎嘎喊几声,扰了乡野的空旷,也拓展空旷的容量,反衬出更多的沉静。
虽说颓败显偏颇,但不能说没有颓败之倾向。人若过了花甲,莫说是老气横秋,至少多了力有不逮之事。蓑翁已经要蹦蹦不高,想跳跳不远。抬眼望,高高的枳椇树上,勾勾连连的爪儿,令我垂涎三尺,馋出幼时记忆,就是不敢上树采摘,重温少年之甜。唉!半丈不到的沟壑也畏迈腿横跨,对面的乌饭子紫晶一般,得露之润,漉漉的光泽,映入我的味觉,害我吞津不已。
秋天,是老了的日子么?我不太相信天长地久,天长地久仅有安抚的意义,乃无以实现的美好。我懵懂,我一点也不愿弄通弄懂秋与人之遭际或有的关联。日子,渐次消瘦,向秋深处走去,我也不愿回眸日子投向既往的影子。落叶,也是时序之标识,其优于那挂在墙壁的时钟对时间本质的认定监测。落叶至少可以说明气候中的冷,提醒我要注意该防冻防冷了。通知我“东篱赏菊”的时候到了!好的!耿飚故里的皇菊应该开了吧,我要去看看的。菊之凌霜而开,菊花之黄,可以告我如何御寒保暖。菊甘于冷,以冷造温,纳清肃之气而发初昕之辉。菊对秋的矜持对秋的坚守,比较落叶于秋的逃避更能让我获得裨益,目于菊,总比目于落叶更具积极的意义。
落叶,抑或秋的牺牲,抑或被消耗时光的灰屑。我情愿它是具有装饰性质的物件,做得大地的书签。西风,翻开秋的扉页,沙沙声哑,音速或徐或疾,读秋的章回。
秋用虚拟的方式,陈述表面的辉煌,那黄澄澄的暖色,其实是耗尽潜能的蒸发,正如烟花烁亮的夜空,炫目之后,怎么不会是更深更浓的漆黑;晚霞弥漫天际,晚霞之后,不是清寂的长夜还会是什么呢。谁敢说晚霞绚丽之后,还有夺目骇神的绝美。续上好梦的怎么会有如好梦一样的真实呢!
谁能更改盛极而衰的铁律呢!仰看银杏一树放出光彩的金黄,其将一叶不剩,飘飘飞飞,坠向阴湿的地面,如幡,如纸钱,作秋的祭祀。我无措,更无能,我不能让其金黄跟随我步履,进入秋之后的那更凛冽的冬日。我真真的想,攀银杏的高枝,摘来这鲜活的金黄,装饰我的陋室,它会是我冬日的最好的温暖。银杏的黄,乃是银杏生命的高光时刻,其黄,何止暖眼,更暖心呢!
其实,不同的心情,才有不同的风景。有怎样的闲适,就有怎样的风景与之相生。一种抑郁,似乎要影响到这个秋季的每个细节。一丛野茅,如苇,抽长长的白穗,花不像花,整体看似一片白云。不远,不近,游目于兹,其动心随,其曳眼随,简易之中,心怡,神悦,恐锦绣繁华也难为之。
如果人无杂绪,纯净澄澈,山皆奇山,水皆异水,皆有独绝。无需侧耳,听得到野柿子坠落之声,听得到石罅沁泉幽泠,我可以屏息敛声,不敢以体内之浊气淆扰秋之唏嘘。
我欲做一个心胸宽广的人,因为我想看到更远处的风景,以无边无际为界,驰骋思想,放逐自由之意识。
不畏别人说我是心胸狭隘的人,我想独有漫天的星,化作意象,修饰我这无聊的作文;我更想独占那枚弯月,蚕食它全部光亮,润色伦常,作一番人生的叹咏。
我不想张嘴说话,风动可为我发声;我不想因要看见,一次又一次柔捏我的眼睛,但我的眼睛仍很模糊,我祈求月把它的“看见”传真至我的内衷。
我不想带着疲沓散步,让风的轻快步履寻找好风景,然后聆回风拂耳,赋为心得。
于野,摘哪一叶,扯哪一根草,无论荣枯,置于目下,或横之于鼻梁,还是可以嗅到秋的意蕴,可预感明日的天气。所谓的秋,乃是自然为人制造的铭记,乃自然于人内心的一个投影。人的晶状体视网膜得到的只是像而非实质。人在当真较真,以为得其有,享其益,避其害。我以其为已知,试图求解人生之惑。
雨歇下后,还是阴霾,徘徊不定的人,于檐下,遭受风的销蚀。愿景里的阳光,似乎遭遇了黑洞的吞没。星星点点之物,没有可以触动眼睑的,雨的形意,却从未自预感里消退,反以加强。缓慢之笔划,书写秋之笺,经风经雨送达每个人的心境。不啻封面了,秋亦散落于内页,浸渍整部卷帙。
冷了,山林,红了的枫叶,把一年里最后的喜庆,呈现于乐山乐水之人。
去了,去了。浮华已逝。丰肥的日子,逐次失尽丰肥,瘦的如纤如毫。
旅居的人,于驿馆,扑棱的灯火,抖动羊毫,溶墨而就怀想之笺。无奈,鸿雁追昨日落霞而远,要不然,天色会如此阴沉?
漠漠处,一盘向日葵,它的表情失去应该的灿烂,因为天气的阴暗,而无措。这也算好吧,至少得了余闲治疗一下扭伤。
晴不了几日,天换了坏脾气,阴沉沉不予人好脸看。这几日,雨丝不断的,斜飘曲落,冷意开始蔓延,但不像是为冬布局,轩窗之帘动,似乎要把风里的凉送入卷帘人的倚望处。
彷徨者,听着蘸了雨意之叶的寒噤。叶与叶互呵同禀,听了风雨的指挥,商榷如何为秋分层着色。然而,雨不是透雨,没有淋漓酣畅,所谓的湿犹如毛笔蘸墨涂的。浅层的土有些润湿,撒在土里的萝卜种子小白菜种子,不见任何动静,我使篾片拨开一层土,想探访一下种子,种子除了沾了一点泥土的颜色之外,无它异常。
逆时序回望,春的踪迹,杳杳而没,而其于脑际之浮现,莫可持久,何况模拟的春之氤氲,不可造就弥久不散的温馨。我记不得春日里的风送来的什么花香了,也许眼前那只空飞的蝴蝶,也不记得的。莫名的痛,不足以致我麻木,那蝴蝶再向前飞去,就是冬的地域,我能为它做些什么呢?我欲寻一颗种子,握之于手心催芽,植于盆,使之长成春的模样,开出春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