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舌尖上的苦涩(散文)
民以食为天,物以五谷杂粮为本,酸甜苦辣咸各种各种滋味缺一不可,各人喜好却大相径庭。同一种食物,这个人难以下咽,那个人会甘之若饴。每个人的身体耐受力不同,还有很多生理因素我不会解释,但是喜好或者讨厌一种食物肯定和经历有关。我不算是一个挑食的人,一般家常便饭都能对付。但是有两种食物是我不喜欢吃的,第一是猪肝,第二是挂面汤。并不是这两种食材本身的口味不好,而是在那段清贫孤单的日子加重了这种味道,让我不愿意回忆那段岁月,身体的感知能力是最忠实的,嘴可以说慌,味蕾却忠实而却坚决抵触了这两种食品。
女人怀孕的时候,心理和身体都会莫名其妙的变化,怀孕初期会忽然想吃什么东西,或者平常爱吃的东西,此时此刻拿来吃就会恶心到呕吐。那时候我们年纪也小,再加上没有父母在身边,更没有获取这方面的信息渠道。更不懂什么营养均衡和合理搭配。我怀孕头三个月就是平常一日三餐,吃的没有吐的多。咱也不知道人家付先生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孕妇需要吃猪肝,说吃了猪肝不贫血。那些年开工资都是现金,每月一号开支,四号开奖金。隔三差五吃的还不算,开支买一块猪肝成了孕期营养品的标配。我们俩也不知道去医院检查一下是否有贫血,也不知道水果蔬菜搭配着吃,一句为了身体好,为了孩子健康,水果没吃几个,傻不拉几地跟猪肝干上了。几个月下来,我吃猪肝吃得够够的了。
农历闰八月预产期临近,我也该预备小孩子用的东西了。我去问李婶该需要哪些东西,李婶告诉我,做两个包孩子的小棉被,一两个小包单。然后再多做几个小棉垫,铺在小孩屁股底下,尿布多预备点,往后天凉了不好晒干。这一下可难住我了,因为在我们老家,刚生下来的小孩子都躺在土裤里。一个长方形的布口袋,里面装上细腻的热沙土。小孩子拉尿都在里面,特质的沙土是用火烧热的,拉了尿了沙土吸水性特别好,一抖搂就完事,在这里当然没有沙土了。去哪里弄这些东西去呀。那个时候不是现在缺啥少啥母婴店一次搞定。那个年代也没有卖的,小孩子用的尿布都是用旧衣服,旧床单改的。目前家里连块多余的布头都没有,别说旧床单旧衣服了。付先生听说没有做尿布的布,下班回来买回两米新白布。新布质地硬实下水一洗支棱棱的硬,哪能做尿布呀。嫂子听说我家没有尿布,她找了几件侄子侄女的旧衣服给我拿过来了。那时候我们两家都很穷,孩子的旧衣服很小也不是吸水的布料根本不能用。我坐在院子里一边埋怨他花了冤枉钱买布,家里也没有东西,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付先生站在一旁一时间也没了主意,无奈之中我越说越伤心,越想越不知道怎么办,于是我坐在院子里就大哭起来。
房前杨婶和隔壁李婶听到我的哭声,赶紧过来看看什么情况。然后她俩人回家每个人给我送来了好多旧棉袄,旧衣服。然后,教给我怎么剪裁小尿垫和尿布。李婶给的旧棉衣我改成了小棉垫,杨婶给的旧单子旧衣服,我改成了很多尿布。东西无论好赖,在我困难和需要的时候能出手相助,这种雪中送炭的温暖总能让我念念不忘。无论过去多少年,我还是记着杨婶和李婶对我的好。眼看预产期到了,儿子出生那年是闰八月,天气已经冷了。反正东拼西凑也凑够了孩子需要的东西,才发现外屋门需要个门帘,月子期间身体虚弱,还有小孩子都需要防风和保暖。棉门帘是不敢奢望了。目前赶紧找东西好歹做个门帘,家里还有一条他的旧单人床单,他又去单位找来了一条旧床单。我把两块布缝起来当门帘。那年我们家还没有缝纫机,所有的活计都是我一针一线手工缝制的。闰八月初七这天还下起了雨,可能一连几天的忙碌,我感觉肚子有点疼。李婶说,可能要生了。下午我赶紧缝门帘,肚子一阵紧一阵的疼,不疼的时候赶紧缝,疼的厉害了就歇歇。做好了门帘赶紧挂上。
晚上肚子疼的厉害了,他赶紧去对面焦化厂借来了一辆排子车。排子车,就是焦化厂拉杂物的小拉车。车里铺上旧褥子,我躺在车子里蒙上塑料布,手忙脚乱的往医院跑。八月初八一个五斤六两黑不溜秋的小小子来到了我的身边。母子平安,第二天他拉着车把我们接了回来。杨婶,李婶,还有周婶和孟婶用被子把我抬到床上。那些年矿上的邻居们是真的不错,日子虽然贫穷,但是人和人之间处的是真心实意。谁家有困难的时候都会出手相助,几个邻居婶子把我抬进屋,嘱咐了几句话都各自忙去了。我们俩对于怎么照顾新生儿,怎么照顾产妇是一无所知。为了照顾我和孩子,他把里屋的茶几和床头柜挪到外屋。又在里屋支了一个钢丝床,晚上孩子一哭,他马上从床上跳起来,赶紧打开包孩子的被子看看是不是拉了尿了。然后手忙脚乱的给孩子换尿布。那些年家里条件有限,也不懂产妇该吃什么对身体最好。唯一知道的就是不能吃咸了,不能吃凉的硬的。于是小米粥,清水挂面汤就成了我整个月子里的食谱。他每天忙的团团转还是找不到干活顺序。饭刚做一半孩子哭了,又赶紧看孩子,换好尿布,锅里的饭都噗了出来。刚吃饭到一半孩子又哭了,跑起来看孩子,没看脚底下把锅踢翻了,饭也不吃了,又该洗尿布去了,不然没得用了。实在没办法了,他去找婆婆,让婆婆给洗尿布。婆婆说,我干不了活,我三天都没吃饭了,我一摸凉水手都肿。其实那年婆婆才五十二三岁,只是她脑子和正常人不一样。他从他妈那里回来,自己坐在床上收拾着孩子的尿布哭了。可能他也感到了无助和无奈吧!那年我们俩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我母亲也不能在我身边,实在没人照顾我,他娘又有精神病也不能替他分担一点家务,当时真是太难了。我小声劝他,别哭了,慢慢学,咱俩能生就能养,熬几天就好了。那时候家里也穷,还想多上班多挣几块钱。七天后他上班去了,我自己在家带孩子。自己带孩子的日子里,每天忙的一片混乱,孩子吐奶我也害怕,好不容易孩子多睡一会,我就担心他是不是没气了。哭闹的时候哄不好孩子我就和孩子一起哭。
他每天上班走之前,把白菜洗好切成细丝,把锅里添好水,孩子用的东西都放在我手边。到了吃饭点,我打开小电炉清水煮挂面,放白菜丝荷包两个鸡蛋。孩子的尿布拉上粑粑的他回来洗,尿湿的我温点水自己洗。天冷了也不好晒,屋里也没有暖气,我就用煤球炉子烤尿布和尿垫子。窄小的房间里都是孩子的尿布味儿,臭粑粑味儿,奶腥味儿。他无论几点下班,我都要起来给他开门,因为我们家的门没有碰锁,只是在里面有个插销。每天他下班回来隔着劈柴门,第一句话肯定是问,孩子呢?我说在床上躺着呢,再问他没事吧?我回,没事挺好的。那一个月他担心家里的我和孩子,几次迟到早退奖金都被扣了。
几个月熬下来,我们深刻地感受到,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的含义。清贫孤单的日子里,养个孩子太不容易了。儿子五个月内,我没有给他穿过厚衣服。因为太冷也不出门,再就是我也不会给他穿衣服,其实是真没有衣服穿。合适的不会做,买还没有钱。好不容易熬到儿子六个月了,那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孩子每天下午就哇哇哭,怎么也哄不好。后来李婶说,是不是孩子的奶水不够吃了,需要买点别的添加一下了。原来是饿的,我哪里知道啊。那个年代没有过多婴儿辅食。他爸就去矿上的副食店买槽子糕,当时是五块钱一袋,一袋八个。拿回来开水一泡,拿个小勺挖一口给他吃。还别说还挺爱吃。想想那时候我们真傻,开水泡蛋糕一连喂了四十多天,不知道给儿子换着样的吃。只觉得这样挺省事,后来他一看见那个蛋糕就哭,怎么喂都不吃了,我们才知道孩子吃够了。
后来儿子长大了会吃饭了,有趣的是从小没吃过猪肝的他,第一次吃猪肝他就一口不吃,可能他在我肚子里都吃够了吧。直到现在我和儿子都不吃猪肝,还有儿子肤色偏黑,我都归罪于猪肝吃多了。挂面汤也成了我心里的阴影,无论做成什么味道,我还是抵触这个饭食。一种食物伤了胃口和有一件事让人伤心一样。一旦过了那个合适的度,再难以恢复如初。人一生短短几十年,重要的节点里的细枝末节总是记忆深刻。艰难和幸福同样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和经历,每个人都愿意向阳而生,愿意记住幸福快乐和美好的感觉。
那段吃猪肝和挂面的日子,是我独自在外远离亲人最孤单的时候,也是我面对生活最无助艰难的时候,苦涩的猪肝,寡淡无味的清水挂面汤,就是我那段日子的滋味。后来日复一日的生活里,猪肝与挂面可以选择不做不吃,但那段艰难与困苦,和手忙脚乱的日子,在不经意的某个瞬间再次回忆起来,就如昨日一般。有时候记住曾经的苦难,才会珍惜当下的幸福,珍惜有爱人心疼的日子,珍惜有家人陪伴有亲人照顾的日子。假如我在孕期懂得科学养胎合理膳食,也不至于无知到天天啃猪肝,捎带着连累儿子从小也不吃猪肝;假如月子里有一位知疼知热的婆婆照顾,我也不至于天天清汤挂面吃一个月;假如一切可以假如,猪肝和挂面在我这里也不会打入冷宫,永无出头之日……
生活就是这样,人生没有假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