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钱.妻.我(散文)
老房子里有一口箱子,里面还有很多杂物:孩子小时候的衣服,母亲做针线的针头线脑,一些吊唁挣回的白布……忽然,我从中扒出了这么一个破旧的包,打开一看,居然还有一些钱——有十块的、五块的、一块的、甚至还有五角的和一些硬币,整整齐齐码放在那个旧包里。我数了数,有一百多块钱。
心里突然五味杂陈。这个包是我们刚结婚后,妻使用过的,一个廉价的地摊货。我清楚地记得,妻背着它向我显摆时那臭美的样子。
那时候,妻正怀着女儿,想到孩子出生后花销会更大,妻便挺着大肚子开始创业——弄了一间门店卖服装。虽然身体不方便,可那正是意气风发的年龄,妻也从不娇宠自己,一捆一梱搬货物,一件一件展放,一句一句推销,一天一天坚持,一块一毛地仔细计算每天的收入。好多次骄傲地对我说:今天又卖出去多少多少件,赚了多少多少钱。
其实,那时候,家里条件真不需要她去做这些。可是,这个瘦小柔弱的女子……因为自己没有工作,就要强地认为坐在家里什么也不干的行为就是吃白食!这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她绝然没有想过自己有孕在身就可以在这个家里享受特殊待遇。
她每天在自己的店里忙碌着,一天下来,也难免露出疲倦的面容,但是,当他一看见我到店里的时候,就会欣喜地跳起来,全然不顾自己还挺着个大肚子。我心疼她,就在下班后去店里帮他卖货,让她坐在那里休息,然而,她却也总是会在店里的另一个地方忙碌着。
我说:“你这么劳累可不好,要保护好咱的孩子啊!”她却调皮地说:“我要给咱的孩子攒下雄厚的家底儿!”
永远忘不了那时候的每天晚上,她从这个包里掏出那些大大小小的钞票、钢镚,有时铺满一床,有时铺满一屋地。她则一张一张,一枚一枚仔细地数着。她总是很小心地把其中的几张整钱放在衣柜的角落里,再把剩下的零钱数清楚放回包里面,作为第二天的营业资金使用。她做的每一步都很认真,很细致,仿佛就是在做一件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看着她做的这一切,我只有默默地支持她,帮助她,尽力减少她的劳累。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为了支持她的选择,和她一同塑造一种人生价值——自食其力、独立坚强。
作为普通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认为维系我和妻相扶到老的不是你侬我侬的爱情,而是钱!
我和妻是同学,大学里我们确立了恋爱关系,毕业后一直到我们结婚之前,我那时没有正式工作,正处于待分配地阶段。也是为了不在家里“吃白食”,就自己一个人找了一所私立学校上了一个学期的课,挣到了1100块钱,拿到这笔“巨款”,我不舍得以任何形式花出去,我想到了妻,我想给她一点惊喜,于是把它存到了银行。
跟妻结婚时,因为我家里对她并不是十分满意,但又拗不过我,所以我们的婚礼几乎可以用寒酸来形容,父母把彩礼钱压得低低的,最后还是有亲戚看不过眼,开口说了话,才不至于拆散我们。面对我家拿出的仅仅四千块的彩礼钱,妻说:“不要紧,钱不在多少,咱也不能靠家里养着,以后自己挣了钱才花得心安。”新婚之夜,我拿出那个存折,对妻说:“这个就归你支配吧!”妻知道这是我那一段时间所有的收入,她不作声,接过存折又放回了原处,对我说:“往后咱还分你的我的吗?”
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一年以后,单位正式通知上班,但是因为工资关系滞后,我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收入。只是其中有一次,我在学校加班,给加班费,还是现钱。一天一夜,我领到了70块钱,一张50,一张20。我小心翼翼地把上班以来这第一笔收入折好放进口袋带回家,我拉着妻来到卧室里,显得神神秘秘地掏出那七十块钱递到了妻的手中,妻接过那两张钞票,仔细地抚平,他把其中那张二十元递给我,说:“你在外边不能没有钱,这个你拿着应急用。”又把那五十块钱抚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说:“这个留着吧,往后用钱的地方还多。”
那一刻,突然就泪流满面了,如果幸福就是相濡以沫,那我就是个幸运的人!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二十年里,从未停歇的妻从一开始的自己创业到后来找到一份固定的工作,她都在背后默默地替我设计着我们的小家庭,也帮着我照顾着我们全家这个大家庭。她俭省节约,从不乱花钱。自己的一切用品都以经济适用为最高标准,攒下了钱都在关键的时刻用在了刀刃上。
最让我心存感激的是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以后,给我留下一桩心事:为他们寻一处长眠之地。没想到随着事态的发展,这意向后来却逐渐发展成了一桩迁坟立祖的宏愿。作为一个半生碌碌无为的卑微小人物,自身无所建树不说,倘若再无法让故去的祖先魂灵安息,又怎么能把现时的家庭打理得并井有条?可是,可是,我哪里去弄那么多钱呢?十几万的花销真的让我畏惧了,就这么放弃?又心有不甘。
那天,当妻把几沓现金和几张信用卡放在我面前时,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妻说:“我理解你的心事,哪个男人不想干点大事?迁坟立祖是象征咱的家业前途的正事,这钱,就得花。”
我说:“这些年,你跟着我受苦了!”
妻说:“没办法,是上辈子欠你的。”
想到这个要强的女子跟了我二十多年了,一路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真的没享多少福,反倒是总在关键的时候能在背后推我一把,让我获得前进的动力,也感到背有所靠的安全。我就半开玩笑地说:“这些年里承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就让我给你磕个头吧!”
妻却慌了,连忙拦住我,说:“可别!你可别折我的寿。”
我就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不争气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