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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百花小说】深山猎户 ——《江城落照》3


作者:行吟者 进士,6629.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4793发表时间:2010-04-10 20:40:16

【百花小说】深山猎户 山林
  
  
   巴巴盖老爹的两间茅屋朝南,建在一个向阳坡上。墙是圆木垒起来的,糊上了泥巴。屋顶上扇了厚厚的草。西屋有一个灶,腕子炕走烟,过东屋的土坯炕,烟囱在东房山头上。西房山搭了茅房。祖孙二人睡东屋。西屋间壁了一个套间,驴住着。把驴养在屋里,一是怕冻,二是怕狼。猎人总是养狗的,老爹养了两条狗,大青和二青。它们白天随主人去狩猎,晚上回家值班。两条狗,分卧在东西两屋,主要是防备夜里破窗而入的山狸子。如此,五个出气的都睡屋里。在猎人看来,人和动物是平等的,事实上在这难苦的环境里,他们是患难的伙伴。
   我在老人的房前房后转了转,屋后是个高坡,围了一圈篱笆,插在土里的树条子经春还长出了茂盛的枝叶。稍远,是一个劈材垛。这些都可以给屋子遮风挡雪。烟囱根下,竖一个爬犁,怕伏雨淋朽了,用一个蓑衣披着。我问老人这有何用?他说,冬天大雪封山,狗拉爬犁跑得快。猎人还在房前平了一块庭院。再往下是用石头围起来的,因势成形的几块菜地,栽着茄子、豆角之类的适时菜蔬。冬天便把收的土豆、萝卜、白菜放到院子西面的窖里。院子的南边,顺坡向下是蜿蜒的山道,傍着小溪。
   这条小溪弯弯曲曲由东向西流,到我们下车的地方,注入另一条小河,折向西北,当地人叫它红叶河。因为秋天,江面上洒满枫叶而得名,我们坐的小火车就是沿着河谷行驶的。我从地图上知道它的下游就是拉林河,它在哈尔滨的西面汇入松花江。
   老人屋前的小溪水流平稳,水质清澈。猎人说,一年到头,他们一家便用这小河水做饭,洗衣,浇地。他说,夏天打猎归来,嘎鲁总爱和他的两个伙伴大青二青在溪流里戏耍。他坐在石头上吸烟。
   吃罢饭,老爹安排我在东屋和嘎鲁睡在一起。我要睡西屋的腕子炕,老头说不行啊,那毛驴一感到有生人陪他,就喷鼻子。会闹得大家都睡不好。我只好听他的。晚上,躺在我身边的小嘎鲁让我讲“古”。我讲小时候在南满老家坨乡,母亲教我捏泥人的故事。我枕着手臂,望着低矮的屋顶,在这北满荒山,思念我故去的母亲……但是小嘎鲁对母亲和母爱却毫无感受,他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吃过饭,巴巴盖老爹笑着问我,今天做何安排?我说到大森林里去走走。老人说,好吧,我们就去红松林。我从箱子里取出猎枪,把它装好。小嘎鲁拿过去,翻转把玩,爱不释手,我给他上好子弹,让他背着。爷爷嘱咐说,不要打猎,只用它防身。我又拿出望远镜,指南针,小嘎鲁也兴冲冲试了试。
   我们把二青和驴留在家里,带着大青上路了。一行沿着崎岖的山道走过一片灌木林,我看了看指南针,认出,山路折向东南,我们继续北行。荒草中的茅道,依稀可辨。不久,杂木林现于山坡,渐渐浓密了。一片片的榛子、山核桃树,桦树和杨树这些我认识,此外,老人向我指明绿裼色的山槐,赤裼色的栾树,灰色的大青柏,黄菠萝和水曲柳。小嘎鲁脚步轻快,不停地和大青戏耍。渐渐地又一些高大枫桦、冷杉和柞树出现在身边。一次,一只灰兔从草丛中跃出,嘎鲁举枪,爷爷喝住了他,大青窜过去,衔回来,猎人放入囊中。我看了看表,大约走了一个小时,我们来到了红松林。爷爷对嘎鲁说,你和叔叔就在这里转转,我去附近捕些野味,有事就鸣枪。小嘎鲁点头。
   北满的原始森林美极了。阳光从高高的松林缝隙中斜射进来,照着飘飘浮游的晨雾和金光闪闪的甲虫。花草树木由于雨露的滋润和阳光的辉映,更加清新,更加鲜艳。各种各样的鸟儿唱着动听的歌,空气里散发出松脂的香味。在光线未能直射的地方,更有一种透明的幽暗,树皮、枝条、蓬草和败叶显得朦胧而神秘。你彷佛时时都能感到在它的下面,有幼芽在生长虫儿在蛹动。正当我舒展开一切感官承受大自然的抚爱时,一只松鼠从树梢跃过,随着一阵簌簌沙沙的声音,一片细细的雨丝轻轻飘洒下来,这时林子里忽然现出一条美丽的彩虹。我沉醉了……
   此时,我记起了苏里科夫老师的教导:在大自然面前你不要急于动笔,急于作答,就像我的话你不要立刻反应一样。你要细心地观察,谛听和感受。树林也是女人,细细地看她展示她的容颜,风儿吹过,看她婀娜的舞姿;阳光亮起,看她莞尔的微笑。直到你理解了她的性格,直到在对话中她打开了心扉,展开彩色的翅膀,亮出美丽的羽毛,直到你痴迷地爱上她,然后,你再,用你们中国话来说“关关雎鸠”与她唱和,展示你的才能表现她的姣美……
   此刻,我走进了我们的红松林,体验着自己的感觉,想起老师讲的希什金的画……你要学会表现你视觉以外的感受。在《林中雾》里你除了见到微熹的晨光,你还能感到潮润的空气,你如何用画笔传达你的体验呢……
   这时我听到了一声枪响,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声,之后,一切又都归于沉寂,只有树林在微风中发出肃森的轻响。我知道巴巴盖老爹就在附近。
   突然,一阵鸟鸣,那样清丽婉转。哪里来的?我仰着头,四下看,都不见。我又循声探望,原来是小嘎鲁在学鸟叫,在不远处,那长长的拖音,随着他的小脑袋摆动,波浪起伏。忽然,一群山雀飞来了,在高高的松枝间盘旋啼鸣。这时在他们之间开始了美妙的唱和,小嘎鲁学会了蒙族人那种特殊的发声,还有鸟儿的滑音,真是美妙极了。
   老猎人走过来了。他的枪上挑着两只松鸡。他望着头上的鸟儿,一面指点一面向我介绍;我拿起望远镜随他的讲述进行观察。
   “你看这里――他意味深长地说――虽说它们都叫山雀,可是细分却有很多种类。那个是常见的灰喜雀,身子灰色,头和尾巴是黑的。――我依着他的指点观看――那个,你背着光看。”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但见肚皮是红毛。猎人说:
   “它叫朱雀。”他又指着长着黄翅和黄肚毛的,“那是金翅鸟。而那个,白脸、白肚灰翅的是大山雀。”
   这时,我问:“那个,正在飞起来的黑头、白翼、羽毛有多种彩色的,个头大些的是什么?”
   老爹笑说:
   “那是鸡,猎人们都叫它白环山鸡,你看它脖子上有一圈白毛。”
   我们在林子里转着,他又让我看,翅子有黑白条纹的小尖嘴的啄木鸟;那白肚毛黑尾巴的长尾山雀。正当老人让我看那个,嘴像鹦鹉的锡嘴鸟,大青窜过去,小嘎鲁也跟着跑去。我用望远镜跟踪看。但我的视线被树木挡住了。
   不一会儿,嘎鲁抱一头小鹿走过来,他把它送到我的怀里。它的皮毛光滑而柔软,眼睛张惶地望着我。我的手掌感到它的心脏在扑扑地跳动。我爱惜地抚着它,同时送还给嘎鲁。他抱在怀里说了一句蒙语“都都”。我问老爹他说什么?老爹笑了,说,他管小鹿叫“弟弟”,撞到了我下的套子里了。然后,老人冲孩子拱了拱嘴。嘎鲁把它放到地上,小鹿便跌跌撞撞往那边跑去了,我看到不远的地方,一只母鹿正翘首望她的孩子,嘎鲁又喊了一声“嬷嬷”……可见,杂货店王掌柜讲的,小嘎鲁吃鹿奶的事是真的。
  
  
   嘎鲁
  
  
   那天打猎,回来得很早,晚饭老爹烧了一只鸡,我拿出从城里带来的酒,还给小嘎鲁启开一听罐头,他吃一口,摇头。饭后,老人带着感伤拉起马头琴,嘎鲁也操起他的小琴与爷爷合奏起来。
   山里,四点,太阳就隐没了,但天空却现出一片柔和的蔚蓝色。我给祖孙二人画速写。那个困扰我的问题又袭上心头,这个孩子像谁呢?我在晚会上见到的上层人物太多了。可是老猎人不开口,我是不会发问的。我怕那段往事会勾起他对德德玛的思念。我决定给眼前的两人画肖像。慢慢来,我得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
   我一连两天都在红松林里做彩色写生,为我回家后的创作积累素材。我一面画画一面舒展开一切感官,接受这新鲜的印象。让这潭影松风、山光鸟语,都随着我的观看、呼吸和谛听进到我的记忆中去,进到我的灵魂中去吧。唯其如此,我才能从我现在所画的每一篇草稿中忆起我体验的一切。我又想起水石先生说的“师法自然”。
   这一天我正在作画,眼前的一幕使我惊呆了。一只饥饿的狼,躲开大青,向我扑来。我正准备挥动画板去抵挡,突然它嚎叫一声摔倒了――一只扎枪射中了它。原来是嘎鲁投的。小猎人笑着说,它是来偷吃兔子的。噢,在我的脚前不远的地方,放着大青捕获的野兔。原来如此。我称赞他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臂力。问他为啥不用猎枪?他憨笑着说狼离我太近了。老猎人听到狼的叫声跑过来。呵斥大青,那猎犬自知失职,顺从的低着头,舔主人的靴子。此后,老人一直没有离开过我。
   那天,我们有了不少的收获。我画了三幅林中风景,猎人打了一头獐子,嘎鲁射一只狼,大青捕了一只兔。回家的路上,依旧是大青和小嘎鲁跑在前面,我背着那头獐子,提着画盒走在中间,最后是老头肩着狼兴冲冲唱起蒙族的长调。小嘎鲁不时地过来替换我背那猎物,同时拿那望远镜,东张西望。有一次还放到了大青的眼前,那狗吓得连忙跳开了。
   随后的两天我在宅边作素描,画茅屋、草坡、小溪和灌木林。大青和嘎鲁做我的守卫。老人在家里腌肉,炮制兽皮。
   那天的傍晚,老人和我在屋后的山坡上散步,走到一株老鱼鳞松下,他凝神地望着这棵枯树,用烟袋指了指它,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说着,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我也坐在了树墩上。他点了烟,缓缓地说:去年冬天,我和小孙子从山上下来,这儿的积雪很厚。小嘎鲁突然发现树洞里有一只黑熊。我不敢惊动它,因为嘎鲁在身边,我们对付不了它,怕伤了孩子。回屋里,嘎鲁问我,黑熊死了?我告诉他,熊在冬眠,明年春天,青草发芽时,它就会苏醒过来。我小孙便相信这树有神灵。过几天,日本兵来搜山。有一个军官要射击那黑熊,嘎鲁挡住了他的枪口。日本人要发脾气。我对那翻译说,猎人不伤害冬眠的熊,就像他们武士不和倒在地上的对手过招一样。翻译转述了我的话,那鬼子突然立正,来了个敬礼。现在想起来,我真佩服小嘎鲁的勇气。同时也有点后怕。
   正像王掌柜说的,这山区是抗日联军和日伪军拉锯的地方。我住这些天就多次听到密集的枪声,有两三次在白天,还有几次在夜里。老爹说白天是日本人搜山,夜里是抗日军偷袭。
   张广才岭是满语“遮根猜”的音译,那意思是吉祥如意。但那年月却并不吉祥。日本人和抗日联军都了解它的战略地位。日本人要占这山,首先是因为这里有大量森林资源,那是重要的战备物资。日本军队开矿山,挖坑道,修铁路,都需用大量木材;其次,前两年抗日联军为打破日军对松花江两岸的“讨伐”,从张广才岭东侧的汤原出发西征至它的西侧海伦地区,开辟了好几个新的游击区,直接威胁北满大城哈尔滨;日本军队一定要“讨伐”张广才岭的抗日联军,那最后一个理由,就是日本和苏俄的战争不可避免。一旦打起来,日本人会在前沿地带腹背受敌。这些都是我在舞会上听到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我在山里生活已经一个月了。这期间我有时旅行,有时作画。旅行也是为了给我的创作增长阅历和感受。我作了许多写生,画了许多草稿。巴巴盖老爹领我去了高山峡谷,我画了悬崖、草甸、湖泊、小溪和瀑布。当然,画得最多的还是树林,各种各样的树木,各种各样的光景:在晨曦下,在落照里,在雾霭中。我感谢我的真诚的朋友老爹巴巴盖和他小孙儿嘎鲁。他们是那么纯洁善良。待我如亲人。我舍不得离开他们,但我不得不向他告别,秋天到了。
   最后两天,我要给小嘎鲁作油画肖像。这是最困难的事。他的屁股坐不住。我不得不时时地让他玩那望远镜。当然,即使默写我也能完成这幅画,但我还是想多看看他的神态,用各种他有兴趣的问题挑逗他的好奇心,以便我进入他童心的深处。
   吃过晚饭,嘎鲁和大青二青在小溪里戏耍。我和老人坐在岸边。
   “孩子该上学了,不能总让他和动物在一起。”老人吸着烟感叹着。同时又说起那天的险情。
   原来,小嘎鲁有牧民的天性,热情而侠义。有一天,我正在野外作画,天突然下起雷暴雨,嘎鲁立刻脱下他的小褂,遮住我的画板。我马上收拾起来,让他穿好。他却用小褂盖着我的画盒往山下跑。我给他披上我的风衣,他嫌长拖在地上,碍他下山跑跳。就这样光着小脊梁一直到天放晴到了家。当时我和猎人还羡慕他的勇敢剽悍。可是吃晚饭时,发起烧来。我用带来的退烧药给他吃了,没顶住。我和老爹连忙备上驴,走盘山路,用了三个小时赶到镇上。我去找日本军医院的百合,那时她们还没有建起来。但她还是给孩子打了针,吃了药。她说我们送来的及时,孩子没转成肺炎。
   想起这段经历,我对孩子过这样的生活有了疑虑。
   “大叔,你说得很对。”我决定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这孩子单纯善良,他在这山林里,养了好性灵:他的听觉、视觉都很灵敏,能学各种鸟叫,善于和动物对话。而且他有很好的音乐天赋。马头琴拉得美耳动听。可是,长期在这里也有不利的一面。他不能学习,不能与同龄的孩子玩耍,他很少说话,怕是连汉语都讲不好。怎么与人交流?又如何立足社会,谋得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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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读完这篇文章,我想作者童年对山林生活一定很是熟悉的,那些鸟兽分类、林草云天的感受,并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过往有心共睹,亲身走过的。对于充满童趣、野味的狩猎生活,估计每一个生活在乡下的孩子记忆都是很是深刻,因为在我记忆力,在我当年童年乃至少年时期,对故事中的追猎生活都是很是热衷的,虽然没有这么故事中的精彩。读文时,很容易让我想起了《闯关东2》里的一些挖参狩猎的情景,虽然《闯关东2》不比《闯关东1》那么好,而且这些情节游离于影片之外,但这却是影片中颇具地方特色的一段故事,因为独特的东西都是让人容易记住。作者此章节肯定不是仅仅为了写风景而写文章,一切自然的突出也是为了人与事,自然而然,作者笔锋重点倾向了嘎,这才是故事的中心所在。大自然的纯真与蕴厚养育了善良、富有灵性的小嘎鲁,对于小嘎鲁的身世之谜又提了出来,在此故事恰到好处地承上启下,从“我”的回去引出了下面更为富有悬念、更为精彩的故事。感谢作者带来的阅读盛宴,问好【编辑:坏小子】【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004011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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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行吟者        2010-04-10 22:24:21
  编者很细心,的确,笔者有过山林和狞猎的经历。早年还写过一本小说《猎人之子》,由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另一点说得也对。我主要的不是写山林风光,那不过是锻炼小猎人嘎鲁的一个环境,嘎鲁是彼得师姐和师兄的儿子,满铁高官父亲藤野严厉谴责女儿的婚姻,不准她生下抗日者的后代,酿成这个悲剧。往下看,当然各段都有独立性。谢谢我的朋友。
宋振邦,沈阳人,早年就读于辽宁省实验中学,后毕业于吉林大学数学系,现在河南油田,系石化系统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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