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母亲的足迹(散文)
母亲是共和国的同龄人。大集体时,为了多挣几个工分,每天村口上工的钟声一响,母亲就早早地赶到地里。干活时,主动揽过挖沟挑渠、扛犁背耙一些大多由男人干的、能挣高工分的重活。那时,就见热火朝天的渠沟里、深深的犁垄间,母亲作为地里为数不多的女人之一,与男人们一道一锹抵一锹、一垄抵一垄地忙活着。那个时候,作为一个社员,母亲是出色的,耕、耙、犁、种样样在行,插秧、锄草、施肥、浇灌样样拿手。有几回,母亲还被队里评为“劳动模范”,奖了几个绸缎被面。
包产到户后,母亲真正做了土地的主人。给生产队干和给自家干到底不一样,想着秋后打下那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除了上缴不多的一点公粮,其余全归自家,母亲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每天劳作在地里,只恨天短,那么多活儿都来不及干。
母亲起早贪黑地忙活着,稻麦种得好,蔬菜种得也好。到了盛夏,村西那片自留菜畦里,细长的豆角吊吊搭搭,紫红的大茄子滴滴嘟嘟,大红的西红柿艳艳地诱人。还有那绕飞在豆角架上方的蝴蝶,忘情翩跹,引得我每每忘了择菜。母亲精心侍弄的这片菜畦,成为我永远的乡愁。那时,由于母亲的勤苦,我家米柜、面柜总是满的,大人娃娃穿得也新,村里人因此都很敬重母亲。
1992年,收完最后一棵庄稼,我们全家随父亲“农转非”到了工厂,住上楼房。母亲种了半辈子庄稼,也该享享福了。哪知她歇了不到一个月,就寻到厂里的居委会找了份工作。而像母亲这样种了半辈子地的人能找上什么好工作呢?都是又脏又累的体力活。有一次,我给母亲送饭,老远看见一个穿着劳动布工作服的人向我笑着招手,只见这个人满脸黑灰,只有牙齿是白的。我一时不解,生产重地怎么会有人认识我?
走近一看,原来是母亲!我怔在那里,心里阵阵地发颤。要知道,母亲是一个极爱干净的人,平日里衣服穿得再旧,也难见一个油点污渍。那时在田间地头与泥土打交道,衣服上沾些泥土也无大碍,干完活拍拍就掉了,何至于弄成这副样子。母亲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难过,在那布满煤灰的值班室里有滋有味地吃着饭,关切地叮嘱我快些回家别误了上学。就在离去的当儿,我看见一个衣着整洁的正式工人路过黑乎乎的值班室,嫌恶地望了母亲一眼,此时母亲正含笑目送我。
得知母亲受着那样的苦,一家人都忧心地等母亲回来。母亲下班了,照例已在锅炉房的洗浴池沐浴过,换了整洁的衣服,脸上亮亮的,洋溢着热情,像是刚刚逢着喜事。父亲对母亲说:“你苦了半辈子,就在家歇着吧,那么苦的活儿,不干也罢。”母亲笑道:“一个月二百多块呢,够咱全家的生活费了。这苦受得值!”母亲每天惦着那两百多块的工资,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儿,哪里还顾上自己粘满煤灰的污手垢面的样子。
1999年,母亲五十岁,退休回了家。退休安享晚年是大多数人盼望的,可对于母亲这样的家属工,退休回家意味着再也拿不到一分钱工资,更别奢望养老金。
母亲自幼丧母,吃百家饭长大。成人后嫁到我们那个叫“旧营”的村庄,如同一株向土地致敬的稻穗,躬耕在土地上,大集体时期是好社员,“责任制”后是好农民,后又“农转非”到工厂当家属工。作为一名普通劳动者,不管干什么,再苦再累,她的劲头总是足的。只要干着,就觉得自己是有用的,是新中国的一分子。可一晃五十岁,挣不来钱,反倒靠人养活,母亲一下子老了许多,那种被社会抛弃的不安全感病魔般缠上了她。
刚回到家的那些日子,每天早晨上班时间一到,母亲心里就发急,她穿戴好趴在窗口眼巴巴地望着窗外上班的人流。上班时间过了,路上没人了,母亲的心也空了。我看着心里难受,劝她:“辛苦半辈子,退休回来正好歇着,我们一家人都上班,还愁养不起您吗?”母亲喃喃道:“我们这些人,忙乎半辈子,到头来地没得种,又没有养老金,反倒靠人养活,真是没用。”母亲感到活得无能为力,整日打不起精神,也不愿出门,老闷在家里闹病。
2009年,新中国60华诞,母亲60岁。国庆节的几天里,母亲总是念叨:“60年了,60年了……”我陪在母亲身边,听她叙说那些旧事,抬眼间发现她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许,心里一阵痛。
然而,好事说来就来。就在母亲60岁末,传来给他们办养老金的消息。母亲做梦也没有想到两千多年前“老有所终”的梦想,竟在他们这一辈实现了!
办养老金手续的那几天,母亲和她一块的老太太们手里都捏着几张表格,赶集一样忽而从办事机构大院拥出来,忽而拥进去,个个兴奋得像中了彩票,到市里办领取养老金的银行卡时,还破天荒慷慨地打了一回出租车。办养老金的那几天,是母亲生命的节日。
有了养老金后,母亲觉得自己又回归社会了,变得重要了。每天早早地起来晨练,铆足了劲要找回年轻时的精神气儿,又爱出门了,烫了新式发型,买了时尚衣服,走亲访友,隔三岔五包饺子、蒸包子、擀长面,变着花样给我们弄好吃的。母亲成天起劲地忙乎着,头也不痛了,朗朗的笑声也回来了,得空就给我们讲从街头巷尾听来的新鲜事。母亲一高兴,家里的气氛就活跃了,总是笑声不断。
从大集体勉强吃饱肚子,到包产到户顿顿细米白面,到“农转非”后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再到六十岁拿上养老金,母亲的命运与新中国的发展紧紧连在一起。她对国家那份共苦共荣的感情,我是能理解的。只是我们20世纪70年代以后出生的这些人,吃得苦少,又往往被市场经济浪潮冲击得晕头转向,很难产生母亲那种源自贫苦的对富足的感念。受母亲影响,我对社会、对人生的态度始终是积极的、感恩的。
苦着,累着,也热情畅快着,母亲走过了风风雨雨大半个世纪。这大半个世纪,从无到有,从苦到甜,如母亲所愿,公婆晚年都享上了福,善始善终,几个儿女都很有出息,自己又老有所养。母亲对自己人生的感念是发自内心的。
如今,母亲活得很安心。平日里串串门、逛逛街,生活得随心所欲,无忧无虑。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