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弯残月挂在黯黑的天空上，除了这弯月牙，看不到应有的满天星斗，城市的辉煌灯火把星星掩盖得没了踪迹，就像一棵婆娑大树之下，谁会看见树下的几棵小草。人生何不如此，谁会注意大人物背后的打伞人。
　　 屋里没有开灯，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残月，一罐接一罐喝着啤酒，地上扔满了啤酒罐，已经喝得肚子发涨头有些发晕，手却依然止不住去打开啤酒罐。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已经深夜，我懒得看表，希望让酒精尽量模糊我的大脑，然而却没有一点睡意。
　　 防盗门终于响了，老婆开门进来，她打开灯，看见我坐在沙发上，立刻满脸笑容地对我说：“老李，你还没睡觉，是在等我吧？你一定是看了本地新闻，知道今天我任新职了，成了本市的书记，就是本市的一把手。本来想早早回来告诉你，不过陪着省组织部的几位领导吃饭一直到现在。你喝酒是为我庆贺吗？我刚才喝了红酒，不能再陪你喝了，你给我熬粥了吗？刚才酒宴上我没吃一点主食，就等着回家喝你熬的暖胃粥。”
　　 老婆像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说着，一面说一面换拖鞋，把公文包放到她的书房，又去卧室脱下她那身职业装换上睡衣，然后进了厨房。
　　 “老李，今天你没有熬粥？”
　　 “想吃自己做。”我冷声地说道。
　　 老婆进门后边说话边忙她自己的事，根本没注意我的脸色，直到我这样说话，她才仔细看我。她走过来摸了我一下额头：“老李，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一下推开她的手，指着茶几上的几页纸说：“我身体没有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你把这个签了吧。”
　　 “是谁把文件送到家里来了？”
　　 “是我的文件，你快签了吧，签了我们就都解脱了。”
　　 “你的文件？”老婆疑惑地拿起那几张纸，看到上面写着的字，忽然惊叫起来。
　　
　　 二
　　 “老李，你要和我离婚？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你做的都对，一个全市的大书记还有不对的地方？就是有不对我们一个小老百姓谁又敢说什么。”
　　 “就是因为我当了书记就要和我离婚？”
　　 “对，你现在是权高位重的大书记，我一个出租车司机怎能配得上你，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你应该找个更大的官儿，这样才能郎才女貌。”
　　 “老李，我什么时候小看过你，我什么时候说过你配不上我？”
　　 “快算了吧，别的不说就说现在，刚才你叫我什么？别人家的夫妻，都是互相称呼老公老婆，你却整天喊我老李，和使唤司机一样，出了门让我称呼你‘宋市长’，对了，从明天起就应该叫你‘宋书记’了，别让我这个出租车司机拉低了你大书记的身份。”
　　 “我，我不是怕给你惹麻烦吗。”
　　 “怕给我惹麻烦？在外面怕给我惹麻烦，家里就咱们两个人，能惹什么麻烦？你还不是一口一个老李！”
　　 “老李、不，老公，我是叫习惯了，随口就说出来。”
　　 “对，你是叫习惯了，天天让我给你准备早点也习惯了，天天晚上给你熬粥也习惯了，给你洗衣服、熨衣服也习惯了，打扫卫生做家务也习惯了，不花钱使用保姆都习惯了是吧？”
　　 “我的确是没做过这些家务事，不是每天为全市老百姓服务，实在太忙没时间吗。”
　　 “你为全市老百姓服务，我是不是在全市老百姓之内，你什么时候为我服务过？”
　　 “你是全市老百姓之一，我把工作搞好了，你不也和全市老百姓一样享受成果吗？”
　　 “让我和全市老百姓一样享受成果，记得你掉到河里那次吗，是谁救上了你？”
　　 “我永远不会忘记是你救了我一命。”
　　 那是前年青龙河发洪水，当市长的老婆亲自在河堤上指挥抗洪抢险，不下心脚下一滑掉进激流汹涌的河水里，她随着洪水像箭一样朝下游漂去！老婆不会游泳，我在村里却是有名的水中蛟龙。当时我正开着出租车行走在大堤上，准备去参加抗洪抢险，猛抬头看见上游冲下来一个人来，水中的人一面漂流一面胡乱挣扎。我没看清水里的人是老婆，但是救人的责任感让我马上停下车一头扎进水里。我不是第一次在激流中救人，根据以往的经验，我远远迎头跳下水，在波涛汹涌中正好游到落水人附近。我知道如果从一旁救助落水人会被她无意识间死死抓住，不但救不出人来还可能两人一同被淹死。我迎头潜到水里，从水下把她托举起来，再奋力游往岸边，上岸的时候，从我跳水的地方已经被冲出有几里地远。到了岸上，我这才看清是我老婆。我急忙抱着她脸朝下拍打后背让她往外吐水，折腾了好一阵老婆才清醒过来。她抬头看清是我，眼泪立刻流了出来，紧紧抱住我说：“老李，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谢什么谢，我是你老公，救你还用谢吗？为什么这样不加小心，抗洪抢险还穿着高跟鞋，你是想淹死让我打半截光棍吗！”我黑着脸数落她。
　　 “早晨还没来得及换鞋就跑到大堤上。”
　　 “不换鞋你不会光着脚，在农村泥水地里不都是光着脚吗？”
　　 “一个领导干部光着脚多难看。”
　　 “是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是吧，我听你的，马上光着脚。”
　　 “你想不光脚也不行了，高跟鞋早就被冲丢了，回家换一双旅游鞋吧。”
　　 “不用不用，我还要去大堤上指挥抢险呢，谢谢你了老李。”老婆说完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这时候赶来救人的一群人跑了过来，老婆赶紧从我怀里站起来，有人拿手机拍照：“这位英雄救了市长，这是见义勇为的行为。”
　　 老婆却说：“大家别拍照了，赶紧回去抢险。”
　　 后来也没人再提这件事，现在想起来我对老婆说：“如果是别人救了大市长，早就上了电视台，肯定会评为见义勇为，可我救了你，连个屁也没听见放。”
　　 “救自己的老婆还能算见义勇为吗？”
　　 “你这是胡搅蛮缠！别忘了你是市长，在水里我又没有认出你来，怎么就不算见义勇为？”
　　 “我是怕公布以后，大家知道了老公救了老婆，评为见义勇为会被人说闲话。”
　　 “你想的只有你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怎么会只想着自己，我天天心里惦记着你。”
　　 “天天惦记着我？你骗鬼去吧！大事不说，你忘了我们是什么关系了吗？作为妻子，是否应该和丈夫睡在一起？每天晚上，你回到家就去书房办公，还说有些文件需要保密锁上门不让我进去，办完公你就自己睡在书房里，你自己想想，我们已经多少日子没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了。我是个正常男人，也有男性的需求，难道你让我去找小姐解决？”
　　 老婆的脸一下红了，她抱着我的胳膊说：“我睡在书房里，因为每天办完公都到了半夜，我觉得你整天跑出租挺劳累的，我去卧室晚了怕影响你休息。老、老公是我错了，我只顾忙工作却忘了你的感受，以后我改了还不行吗。”
　　 “你不用改，还是我改吧，咱们离婚就都解脱了。”
　　 “老李、老公，我的学业是你帮我完成的，我的命是你给的，我们曾起誓发愿，一辈子不离不弃，我有错误我改，你就不能谅解一下我吗？”
　　
　　 三
　　 “谅解？谅解你可以，你把当官的事辞了，我们一块回村里去种地，你舍得吗？你知道我家三辈单传，我爸妈恨不得一时能抱上孙子，和你商量生孩子的事，你总是一推再推，说是等下一任再说。你已经快四十岁了，现在生孩子都属于高龄产妇，你的官越升越大，一任连一任哪还有生孩子的机会，不生孩子是想让我们李家绝后吗？”
　　 老婆忽然扎在我怀里哭了，哭了一阵抬起头来，语调坚定地说：“好，老、老公我听你的，明天就写辞职报告，和你一块回村种地、生孩子。”
　　 老婆一哭，我的心也有些软了，拍拍她的头说：“生孩子的事可以从长计议，你就算不是市长、书记，伺候你我也会任劳任怨，谁让你是我老婆呢，但是有些舆论我接受不了。你看看网上，什么最美貌女市长，最美貌女书记，后面的跟帖又说些什么，‘下面考察、日后提拔’，难道你不明白这些话的含义吗？”
　　 “现在网上什么污言烂语都有，你会相信这些胡说八道？”
　　 “我不会相信这些话，我也知道你的清白，但是久在水边站，哪有不湿鞋的，现在道德败坏的贪官污吏这样多，你敢说没有更大的官骚扰过你？”
　　 老婆沉默了一会说：“的确有人用语言骚扰过我，都被我怼了回去，我绝不会用自己的清白之身当做升官的阶梯。”
　　 “你一直顺风顺水，还没有遇到过进退两难的困境，官场不比学校，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你能全身而退吗？你是少见的大美女，整天出头露面，不知有多少男人在觊觎着你，我不在你身边，遇到不要脸的男人谁来保护你？一旦出现意外，我是个男人，那个男人愿意自己头上顶绿？有你这样一个美女大官的老婆，能不让我担心吗？所以我想和你离婚，躲开了眼不见心不烦，我准备回村里，在农村照样可以发展事业，比现在整天开个破出租，心里还要担惊受怕强得多。”
　　 老婆听我说完，沉默了一会又说：“我整天只顾忙工作，你所说的我从来都没细想过，现在听你这样一说，我发现很有道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尤其是在官场里面，处处都要想得周到。这样吧，辞职回村不太现实，让我再想想办法，今天我好好伺候我的好老公，走，我们一块去洗澡。”
　　 把窝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心情好了许多，我先去厨房给她做了养胃粥，等她吃完之后，我们相拥着一块去卫生间洗澡，洗完我抱着赤身裸体的老婆来到卧室。接受以前的教训，我让老婆先把手机关上，因为有几次我们正在缠绵，她的电话响了，把我推到一边，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就跑出去，害得我难受好一阵子。这次老婆听话地关上手机，在大床上我们尽情疯狂，看上去老婆也十分饥渴，把我折腾得骨软筋麻。
　　
　　 四
　　 歇息下来我们没有睡眠，老婆和我回忆起往事。
　　 我们是同村发小，也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从小学开始就是同班同学。老婆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我则是一般般，上高中的时候，全村学生只剩下我们俩个。高考前，老婆家里出了意外，他父亲被牛撞伤了需要做大手术，她家东借西借才凑够住院费。老婆告诉我，家里没钱还借了债，她准备放弃高考，我劝她千万别放弃自己的前途，没钱我找家里借给她。她说入学后花费很多，不能总靠借钱上学，我说按我的成绩反正也考不上好大学，干脆我不再高考，去外面打工供她上学，死说活说她才答应下来。果然和预想的一样，她考上了北京著名的学府。去大学报名前，她把我约到秀水河边，向我表达了这辈子一定要嫁给我。她提出个条件，我打工必须去北京，让我陪伴在她附近。我在北京打工的时候，每逢星期天，老婆都要和我一块去工地搬砖推灰，我怎么拦也拦不住。她是哪一届学生里的校花，学校里有很多男生追求她，每次她都把身穿破旧迷彩服的我拉到身边，告诉同学们我是她的男朋友，她从未对任何条件好的男生动过心。
　　 大学毕业后她又读研，读完研究生考上了公务员。她从科员干起，凭着她聪明的头脑和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被一步步提拔，一直提升到今天的市委书记。
　　 老婆考上公务员后我们结了婚，后来随着她的提升调来调去，这几年在这个县，后来又去了那个县，最后来到这座城市。我随着老婆调动，她去哪里我跟着去哪里，她去机关上班我去工地打工。来到这座城市后，我们已经有了一点积蓄，老婆说工地干活太辛苦，她让我买了一辆出租车，说跑出租相对自由一点，跑累了就可以回家。我也非常赞同，跑出租我可以随时回家给老婆洗衣做饭。
　　 刚开始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老婆还不是主要领导，我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两个人一块出出进进，后来她被提拔为市长，工作一下繁忙起来。她当上市长后给我约法三章：一是在外人面前我们不能以“老公老婆”相称，她叫我老李，我称她宋市长；二是对任何人不能透露我们的关系，老婆告诉人家她的丈夫在外地工作；三是我不能去她办公地点找她，上下班也不用我去接送她。对她提出的这几条我很不满意，她对我解释说，这样做会免去我的很多麻烦，不给一些居心叵测的人可乘之机。对她的这些约定我心里却另有想法，就是觉得我们地位悬殊，我已经配不上她。我的这种想法逐渐积累，等她升为市委书记的时候彻底爆发了，决定和她离婚。
　　 虽然今天把话说开了，我的心里依然是疙疙瘩瘩的不舒服。我们谈了很久，直到天快亮了我才睡着。
　　
　　 五
　　 “老公、老公”的叫声把我喊醒了，看看墙上的电子钟，已经九点多。老婆满脸笑容穿着围裙站在床头喊我，我问她：“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今天我请了假，在家陪老公一天。”
　　 “今天是你当书记第一天，请假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什么官职也没有我的老公重要。”
　　 听老婆这样说，我心里的疙瘩又解开一些，看着老婆那动人的面容，我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她也搂住我的脖子，来了个长长的热吻。吻过之后她问我：“夜里你那样猛，累坏了吧？腰疼不疼？”
　　 “腰有点酸，你怎么样，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