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浔阳巷暖遇(散文)
九江,这座依偎着长江的古老城市,岁月的车轮在它身上无情地碾压出深深的辙痕。往昔的繁华如梦,虽仍有残碎的光影在某些角落摇曳,但更多的是被现代都市的浪潮席卷后遗留的斑驳陆离。高楼大厦如巨人般林立,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街道上车水马龙,喧嚣不止,仿佛是一场永不停歇的狂欢。然而,在那阳光难以眷顾的僻壤,在繁华喧嚣无法渗透的幽深处,生活的压力如同一座沉甸甸的大山,无情地压在每一个挣扎于底层的灵魂之上,生命的哀号似被捂住嘴巴的呜咽,只能在寂静的角落里悄然回荡,宛如繁华背后一抹令人心碎的暗影,透着无尽的凄凉与悲怆。
我,亦不过是这尘世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在生活的狂风中无助地飘荡,每日被忙碌与疲惫紧紧裹挟,身心俱疲,仿若一只在茫茫苦海中迷失方向的孤舟,对周围的人间百态渐渐变得麻木不仁。那些纷繁复杂的人间悲喜离合,恰似隔着一层厚厚的浓雾,模糊难辨,难以在我那早已迟钝的心中激起一丝涟漪。
那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午后,阳光拼尽全力想要穿透云层与林立高楼的重重封锁,却最终只能有气无力地洒下几缕微弱的光线,那光线仿佛是几位伤痕累累的残兵败将,在九江的街巷中艰难地喘息着。我心不在焉地走进那个地下通道,阴冷与潮湿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我的身躯。通道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压抑气息,墙壁上的水渍好似岁月悄然流下的悲伤泪痕,墙角缝隙中不时传来的滴答声,仿佛是时间在这黑暗角落里发出的痛苦低吟。就在这被繁华彻底遗忘的角落,一位老乞丐如同一尊被岁月侵蚀的雕塑,静静地映入我的眼帘。
他衣衫褴褛不堪,那破旧的衣衫仿佛是被无数恶魔撕扯过的残垣断壁,破碎的布条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每一丝颤动都似在幽幽诉说着往昔那些饱经风雨、饥寒交迫的日子里所遭受的无尽磨难与辛酸。他的头发乱如荒丘之上肆意蔓延的杂草,毫无秩序地蓬乱着,一缕缕发丝相互纠结缠绕,仿若在无声地抗拒着这冷酷无情的世界。脸上的污垢层层堆积,厚重得让人难以想象他曾经的模样,那深深镌刻的皱纹好似岁月的利刃无情地刻下的一道道深深沟壑,每一道纹路都铭刻着他一生的沧桑与磨难,仿若一部写满苦难的史书,默默诉说着往昔的风雨飘摇。唯有他的双眸,尽管浑浊不堪,却仍在那深邃的黑暗里,顽强地闪烁着一丝对生存渴望的微光,宛如夜空中即将熄灭却仍在苦苦挣扎的寒星,静静地凝视着这世间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路人,眼神中满是对世间温情的渴盼与期待。他身前摆放着的那只缺口的破碗,宛如命运恶意为他挖掘的无底深渊,默默吞噬着他无尽的悲辛与那渺茫如尘埃的希望。碗里零散地躺着几枚硬币,其中一枚在碗的边缘摇摇欲坠,仿佛在命运的悬崖边缘徘徊,随时都可能滚落,陷入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之中。此时的老乞丐,心中满是对下一顿温饱的深切忧虑与惶惶不安,每一丝冷风的吹过,都仿若命运那冰冷的指尖,无情地拨弄着他脆弱而敏感的神经。他望着过往的行人,眼神里交织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与对被拒绝的深深怯懦,那期待犹如风中残烛的火苗,在凛冽的寒风中颤颤巍巍,随时都可能被吹灭。每一个路过却未驻足的身影,都会让他的内心泛起一阵如潮水般汹涌的失落,这失落仿若汹涌澎湃的浪涛,瞬间将那微弱的期待火苗拍打得几近熄灭,却又只能无奈地低下头,继续在这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中默默承受着命运的冷落与薄情,仿若被整个世界遗弃在黑暗的深渊,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彼时,不远处一个小朋友手中的粉色小鸡仔,恰似一颗在幽暗中短暂划过的流萤,瞬间吸引了我的目光。这小鸡仔原本是集市那片欢乐海洋中的一抹亮色,是小朋友用童真的炽热情感揽入怀中的宝贝。想当初,在那热闹非凡的集市上,小朋友的目光偶然间落在了这毛茸茸、粉嘟嘟的小鸡仔身上,那一刻,它那小巧玲珑的模样仿佛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瞬间击中了小朋友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他满心欢喜,仿佛拥有了这只小鸡仔,就等于拥有了整个世界最为珍贵的宝藏。在回家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它,眼神中满是宠溺与呵护,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露着对这新伙伴的珍视。他时不时地用手指轻轻触碰小鸡仔的绒毛,感受着那柔软的触感,还会把它贴近自己的脸颊,轻声地和它说话,仿佛它能听懂一般,心中满是将它养大的美好憧憬,那憧憬如同绚丽的彩虹,横跨在他纯真无邪的心灵天空,熠熠生辉。这个小朋友来自一所不知名的小学,他穿着带有校徽的校服,那校徽上的图案似乎在诉说着学校里的欢乐与活力,可此刻他满心都在这只小鸡仔身上,早已将学校里的趣事抛诸脑后。他的小书包上挂着各种可爱的小挂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仿佛在为他此刻的快乐心情打着欢快的节拍。
然而,童稚的心如同飘忽不定的浮萍,新鲜感又如那转瞬即逝的朝露,美丽却难以持久。此刻,在小朋友的心中,曾经的宝贝已沦为累赘。他望着手中的小鸡仔,以往那令他感到新奇与欢喜的触感,如今却好似芒刺在背,令他浑身不自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家中那琳琅满目的玩具,那些玩具有着各种新奇的功能和绚丽的外表,相比之下,这只小鸡仔此刻在他眼中已变得如此平凡无奇。它那“叽叽”的啼鸣声,曾经或许是可爱的象征,如今却成了恼人的聒噪,一下又一下地刺激着小朋友的神经,那声音在他耳中仿佛是尖锐的警报,不断催促着他摆脱这个小麻烦。他的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摆脱这个小麻烦,仿佛这小鸡仔是一块沉重的枷锁,禁锢了他的自由与快乐。于是,他不假思索地扬手一挥,小鸡仔便仿若一片被命运无情唾弃的粉色花瓣,在空中曳出一道凄惶而无助的弧线,最终坠落在垃圾桶畔那满是秽土的地方。它瑟缩着孱弱的身躯,原本粉嫩可爱的绒毛在这阴翳的角落中迅速失却了原有的明润光泽,黑豆般的眼眸里盈满了惊惶与迷惘,那眼神犹如迷失在黑暗森林中的小鹿,充满了恐惧与无助。它不时发出的微弱“叽叽”声,在这寂静而又冷漠的环境里,似是对无常命运发出的幽咽抗诉,却又显得那么无力和渺小,如同暴风雨中的孤叶,随时可能被彻底摧毁。它的小爪子在脏土里不安地抓挠着,试图寻找一丝温暖和安全感,却只是徒劳,每一次抓挠都像是在绝望地叩问这无情的世界。小朋友做完这一切后,心中有一丝愧疚如闪电般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如释重负的感觉所取代,转身便跑开了,只留下小鸡仔在那冰冷的角落独自颤抖,那小小的身影在阴暗处显得格外孤独与可怜,仿若被世界遗弃的孤儿,在黑暗中默默哭泣。
老乞丐的瞳中,刹那间有亮光如星芒乍现,仿若在暗夜的漆海之中骤燃的烛火。他那原本僵滞如冰冷雕塑的身躯,仿若被春之神祗那温柔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一般,开始有了丝丝生机的萌动。每一丝细微的挪移,皆伴以关节处那“咔咔”的钝响,仿佛是岁月禁锢他灵魂的枷锁在痛苦中艰难挣裂的声音。他缓缓地探出那枯枝般干瘦的手臂,颤抖的手指在空中晃摇不定,若盲者于暗夜中拼尽全力探寻救赎的曙光,那手臂的伸出像是在黑暗中摸索最后一丝希望的挣扎。当他粗粝且满布岁月刻痕的指尖触碰到小鸡仔柔滑的躯骸时,其动作遽然变得轻柔若梦,仿若正在摩挲着一件来自远古、稀世罕见的神物。他的手指从稚嫩的鸡首至蓬松的鸡尾,缓缓移动,每一下轻抚都蕴蓄着敬畏与慈爱,那神情仿佛是在与一个被尘世残忍遗弃的纯稚灵魂进行着一场无声却又无比深刻的喁喁私语,缔结着一份逾越苦难与孤寂的神圣契约。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老乞丐与小鸡仔,他们在这冷漠的角落,构建起了一种微妙而又动人的联系。他的心中满是惊喜与感动,仿佛在黑暗中摸索许久后终于找到了一丝曙光,这曙光如同一把利剑,瞬间劈开了他心中长久以来的黑暗阴霾。他暗自思忖,这或许是上天怜悯他,特意给他送来的一个小伴儿,哪怕只是短暂的陪伴,也足以慰藉他孤寂的心灵,那是一种在绝望中抓住救命稻草的庆幸与感恩,如同溺水者突然触碰到了岸边的礁石。他的呼吸变得轻柔而缓慢,生怕惊扰了这个小生命,眼神中满是对它的怜惜与疼爱,仿佛眼前的小鸡仔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要用全部的温柔去呵护,不让它再受到一丝伤害。
俄顷,小鸡仿若被灵韵灌注,奋力展翼,扑腾间搅起一缕轻柔的气流,“扑扑棱棱”的声响于寂静的通道内回荡,仿若奏响了一曲生命复苏的华章。那声音打破了通道内的死寂,仿佛为这个被遗忘的角落带来了一丝生机与希望,像是黑暗中突然响起的欢快乐章。老乞丐的身躯微微颤栗,面上闪过一丝惶遽,毕竟这突如其来的活力让他有些措手不及,那惶遽像是平静湖面上突然刮起的一阵狂风。但那惶遽瞬即被惊喜的狂澜所吞没,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绽出一抹缺齿却诚挚无比的笑颜,轻声呢喃道:“嘿,小家伙,莫怕,莫怕,可是那懵懂的小主人将你弃掷?别怕,此后便有我这风烛残年之人伴你同行。”这声音虽轻,却在这寂静的通道内传得很远,仿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让人感受到了老乞丐内心深处那份久违的温暖与善良,如同寒夜中燃起的一堆篝火,温暖着周围的一切。他的眼神中满是宠溺,就像一位祖父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孙子,心中满是对未来相伴时光的憧憬,那憧憬如同春日里绽放的繁花,绚烂而美好。他想着,即使生活依旧困苦,有了这个小生命的陪伴,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熬,仿佛在黑暗的生活中看到了一丝光明的希望,这希望是他在这冰冷世界中继续前行的动力源泉,让他有了勇气去面对生活的苦难。
老乞丐将小鸡置于臂弯之上,小鸡的小爪子轻挠着他松弛且褶皱纵横的皮肤,他的身体微微搐动,仿若被幽微的电流击中,触动了心底那久蛰的温情之弦。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或许在这漫长的苦难岁月里,他早已习惯了孤独与冷漠,而此刻,小鸡仔的出现,就像是一道光照进了他黑暗的世界,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沉睡已久的温柔与慈爱,如同沉睡千年的火山突然喷发,炽热的情感瞬间填满他的心房。俄而,他释怀而笑,那笑容若破云而出的旭光,暖煦而灿烂,驱散了他脸上那层长久以来的阴霾,仿佛将他从黑暗的深渊一下子拉到了阳光明媚的天堂。他对着小鸡喃喃低语:“你这小爪儿,劲道恰似惊蛰的新雷,于我这朽迈之躯上敲打出久违的生机。”我伫立一旁,与诸路人皆为这奇景所牵引,纷纷停步侧目。周围的人们,有的眼中露出惊讶,有的则是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冷漠与疏离,仿佛这只是一场与自己无关的街头小剧,他们的心如同冰冷的石头,对这一幕毫无波澜。有个孩童欲趋近探奇,却被家长拽回,那家长的脸上满是嫌弃,皱着眉头,紧紧拉住孩子的手,口中嘟囔:“离那邋遢乞丐远点,休要沾惹不洁。”这话语中充满了嫌弃与厌恶,与老乞丐和小鸡仔之间那纯粹的温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不禁感叹人间冷暖,世态炎凉,仿佛从炽热的盛夏瞬间跌入了寒冷的严冬。老乞丐听到这话语,心中泛起一丝苦涩,这苦涩如同苦胆破裂,瞬间弥漫整个口腔,但看着臂弯中的小鸡仔,又很快将这份苦涩压了下去,他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只要自己和小鸡仔相互陪伴就好,不必在意他人的眼光,他人的冷漠无法浇灭他心中这刚刚燃起的温暖火焰,这火焰如同钢铁般坚硬,在寒风中顽强地燃烧着,因为在这冷漠的世界里,小鸡仔是他唯一的温暖与慰藉。
就在老乞丐沉浸于这难得的温情时刻,小鸡仔却突然有些不安地扭动起来。老乞丐赶忙查看,原来是小鸡仔拉了一泡屎在他的手臂上。那屎黄澄澄的,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老乞丐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他轻轻晃了晃手臂,想要把屎抖落,嘴里还念叨着:“你这调皮的小家伙,连屎都拉到我身上了,不过没关系,就当是你给我的一个特别‘礼物’吧。”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有的皱起了眉头,露出嫌恶的表情;有的则在一旁偷笑。但老乞丐丝毫不在意,他从地上捡起一片破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手臂,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小鸡仔,那目光里依旧充满了宠溺与宽容,仿佛这只是小鸡仔一个小小的恶作剧,根本无法影响他对它的喜爱。在他心中,这点小插曲不过是他们相伴路上的一个有趣的片段,反而让他觉得小鸡仔更加鲜活和真实,也让他愈发珍惜这份突如其来的缘分。他深知,在这冰冷的世界里,能有这样一个小生命带给他片刻的温暖与慰藉,已是命运的恩赐,又何必计较这些微小的瑕疵。
小鸡仿若能解老乞丐的祈愿,它歪着小巧的脑袋,眼眸里闪烁着灵动的慧光,似在思忖这跨越物种与命运的诚挚邀约。它的眼神中仿佛有一种超越了本能的智慧,让人不禁怀疑它是否真的能听懂老乞丐的话。老乞丐见状,笑意愈浓,他用指腹轻触小鸡的尖嘴,笑语:“你这小精灵,可是在斟酌我的恳请?”言未毕,小鸡陡然振翅,于老乞丐的臂弯间掀起一阵粉色的柔风,其羽风拂过老乞丐的面庞,老乞丐轻阖双眸,笑声于这逼仄的通道内悠悠回荡,仿若一首被尘世遗忘的欢歌。这笑声中充满了纯粹的快乐与幸福,那是一种在苦难生活中难以寻觅的珍贵情感,此刻却在这对特殊的伙伴之间肆意流淌,如同干涸沙漠中突然涌出的清泉,滋润着他们的心灵。老乞丐的笑声在通道里回荡,带着一种沙哑却又充满活力的质感,仿佛能驱散周围的阴霾,这笑声是他对生活苦难的一种抗争,是他在黑暗中找到希望后的宣泄。他的心里满是欢喜,觉得小鸡仔似乎真的能懂他,这种被理解的感觉让他无比欣慰,仿佛在这孤独的世界中找到了一个真正的朋友,这朋友是他在这冰冷世界中唯一的温暖港湾,是他在黑暗中坚持下去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