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岁月】美丽的词谜(赏析) ——读温庭筠《菩萨蛮》
词,又称诗余,出现于中晚唐,盛行于宋。早期的词,就是民间的流行歌曲,勾栏酒肆中人物所唱,不登大雅之堂。后来文人参与填词,逐渐形成一种固定格式的文体,格调高雅了很多。早期的文人词,虽是文人创作,但脱不了胭脂的香气,那便是花间词人,以晚唐五代的温庭筠、韦庄为代表。北宋苏轼以诗入词,大大开拓了词的内容和境界,逐渐让词成为可与诗并称的文学体式。即便如此,在一般文人的眼中,词还是反映生活的小道,就像王安石和欧阳修,他们写作诗文时,忧国忧民气势宏大,但填词时无非还是男女情思,最多加上点生活的小感触。
温庭筠可以说是中国第一个公认的文人词人。之前李白有过词作传世,但那更可能是后世文人的托名伪作。温庭筠的词作,都是为歌女而填,是给歌女演唱用的,所以尽量贴合歌女身份,自然主题更多的是写美女,写相思。当然,他是文人,文人自有文人的审美趣味和格调,在用词、色彩、情境等等方面,肯定超越了一般歌女乐工。正是他的尝试,并获得了很好的成效,后来的文人才会纷纷效仿,致力于词的创作。可以说,他开了一个好头,从而中国文学史上才有了“词”这种光芒万丈的文学体式。不管后来的作者们是如何超越他,但他总是中国词史上的开拓者。
文人总是有文人的特点,早期民间词也有早期民间词的特点,两者的第一次结合,就激发出了文人词这个耀眼的火花。我们借助这首温庭筠的《菩萨蛮》,看看文人词是如何的光彩照人:“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文人词,当然用的都是典雅的文字和意象。温庭筠摆脱了民间平铺直陈的写法,突出描绘了明媚的光影,并利用意向的表达以代替普通陈述。他的词作,即便你没有真的读懂,但都会感到语言的美,形象的美,这就是文人词的特点。民间词,没有那么多深文大义,你肯定能懂,但可能却感受不到那种鲜明的美感。但是,这也造成了另一个困惑:他的词到底写的是什么,是什么意象,有没有什么隐喻?虽说读诗不能像猜谜,但读他的词,却就是在猜谜。第一句,“小山”这个词就让人众说纷纭,有说写眉毛,有说写枕头,有说写梳子,我还是认可叶嘉莹先生所说,应该指屏风。屏风折叠如山,因为折叠,所以才能重叠。金,同样可以有多种可能,金首饰,脸上贴金,被褥绣金什么的都有可能,叶先生认为是闪烁的金光,就是早晨透过窗子照进来的阳光。首句就是写女子睡觉时,屏风折叠,阳光照射进来金光闪烁,也就是女子该醒了。我们俗语会说,太阳晒屁股了,文人就说“金明灭”。果然,女子醒了,转头看看阳光,像云朵一样的鬓发微微晃动,似乎拂过如雪的香腮,多么美丽!估计每个人看到这句,都会不自禁想到电影中经常出现的美人转头,秀发拂动的场景。鬓云和香腮雪都是倒装,实际是云鬓和雪香腮,是文人诗中常见写法,突出表现鬓和腮的美丽。第二句,美人终于起床了,慵懒的起来,开始画眉,慢慢的梳妆打扮。都说女人最美的时候,是新浴和初起,这就是写的初起时慵懒的美女。第三句,美人打扮完,给自己头上插花,用前后两面镜子,就是让自己可以看到全部,选择最好看的方式。人面桃花相映红,用花写女子美丽的面容,也是文人常用手法。最后一句,写穿衣服,穿的是新熨帖好的罗襦,还绣着成双成对的鹧鸪鸟。成双的鹧鸪,既写服饰之美,又寓意女子思春,也是文人常用意象。总之,全词就是写的一个美女初起,写的很美,是文人本领;主题平庸,是早期词的特色。
这首词中,小山有争议,金有争议,帖有争议,但不管持哪种看法的学者,都不否认词作写的很美,这就是温庭筠的本领。但是,词最大的争议还不是这些细节,清朝张惠言居然认为这首词借慵懒的美女,写文人不得意的惆怅,这种观点让王国维很是看不过去,直接说张惠言过度解读。这种争议,主要原因在第二句,赖起画蛾眉。蛾眉,是写女子眉毛的漂亮,后来就用来借代美貌女子,可屈原写过《离骚》,直接说“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屈原是中国诗人的鼻祖,离骚也开创了中国文人借写女子的美貌来写自己品格高尚,借女子思郎写自己思君报国之传统。所以,张惠言就认为,温庭筠借“蛾眉”告诉大家,我写的女子就是我,我修养自己的品格,就像一个美女在修饰自己,为什么懒,是因为没有人欣赏我,是说自己郁郁不得意。王国维就认为是过度解读,根本没那回事。看到张惠言的解读,让我想起了以前看过朱熹解读的《诗经》,几乎每一首男女相思,都会被夫子理解为报国无门。结果,诗的韵味荡然无存,似乎所有的诗都是政治宣言。《诗经》就是民间诗歌,温庭筠也是模仿民间歌女写词,这些民间普通百姓,哪有那么多怀才不遇的壮心,有的只是对亲人的思念,对美女的赞赏,这才是本意。更何况,诗言志,文载道,花间词人,更不可能像后人那样借词抒发心中壮志。不过,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文学作品的解读本无对错,自己得到感触,得到共鸣即可。张惠言能从中读出不得意,也是自己的一种解读,更是温庭筠本首词给他的赏赐,虽然温庭筠本身压根没这样想过。
调寄一曲《菩萨蛮》,以记才子佳人之思:危楼独倚观星宇,明明孤月托何语?天际是佳人,相思夜夜深。颦颦眉黛蹙,袅袅微风舞。但愿伴一生,依偎不问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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