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暖】花哥的往事(散文)
一
前不久,在老家居住的大哥打电话给我,说花哥过世了。花哥是家族中的堂哥,是同族同辈中年龄最长的。听到他离世的消息后,着实让人震惊,我立马和妻子一道,驾着私家车往老家赶。
花哥,奶名小花,学名尹文英,他家最初居住在我家院子坎下,与我家一院之隔,吃饭都能听见碗响。小时候,记得有一天早上,我听见他母亲叫“小花、小花”的。当时他家喂了一只黑白的小狗狗,我以为伯妈在唤狗呢。不一会儿,他家狗狗跑到我家院里来了,我也跟着叫它小花,逗它取乐。在院子边埋头择菜的母亲听到我叫,就对我说,小花是你能叫的吗?你要叫他花哥。听妈妈这样一说,我满头雾水,睁大眼睛看着妈妈。妈妈见我好久没答话,抬头望了我一眼,没见着花哥,只看见离我不远的狗狗,好像明白了什么。
随后,妈妈告诉我说,院坎下伯妈家大儿子名叫小花,我应该叫他花哥,刚才听我叫小花,还以为我没大没小的呢。听妈妈这样一说,我心里好生奇怪,这堂哥长得浓眉大眼,壮壮实实,怎么叫一个姑娘的名字呢?为弄个明白,我抬头问母亲,母亲轻声对我说,因你伯妈起初生了两个孩子,分别长到一两岁时就生病死了。后来生下你花哥后,怕孩子不好养,就找了一个八字先生算了一下。这八字先生说,要得孩子乖乖长大,就得给他取一个女儿家的名字。听了母亲的话,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从此再也不敢乱叫了。
说实话,儿时有一段时间,我非常讨厌花哥。起因是我小时爱生病,身体虚弱,走路容易气喘。上坡放牛时,就时常骑在牛背上,不愿下来走路。有一天,花哥同我们一道放牛,看我老是骑在牛背上,就对我说,将心比心,要是你吃饭时,让你背上背个东西,看你舒服不?牛也一样,你要替它想想,真是一个小憨包。他这样一说,惹得一起放牛的小伙伴们哈哈大笑。我被他羞辱后,很不服气,想了想,就顶了他一句,说他一个大男人,起一个女孩名字,神气啥嘛。没想到我话音未落,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议论开了,转而朝着他大笑。
这下子不得了了,伤了花哥的自尊心,他火冒三丈,随手捡了一根小木条,跑了过来,打了我家牛的后脚肝两下,牛受疼一惊,抬腿猛跑,一下子把我摔了下来。幸好我被摔在茅草地上,虽没受伤,但被吓得不轻。回家后,我把这事告诉了父母。脾气火暴的妈妈一听,心想,这还得了,要是摔在石头上,那后果不堪设想,立马要去找花哥说理。
父亲见状,赶忙站起来拉住妈妈,说花哥他爸死得早,他妈为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吃尽了不少苦头,加上大的两个孩子死后,对花哥他们有些溺爱。前两天,他家小儿子和寨里张二贵家孩子打架,把张家孩子手指打伤了,花了十多元的医疗费,还在气头上。现在去,岂不是辣椒捧敲破头——火上浇油,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加深矛盾。随后又对妈妈说,咱们两家挨得这么近,冤家宜解不能结。再说儿子又没摔伤,过段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再说。
几天后,花哥母亲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事,狠狠教训了儿子一顿,然后带着他来到家里,给我赔不是。常言道:不打不相识。从那以后,花哥对我可好了。他家自留地土边有一棵板栗树,结的板栗果又大又香,每年秋天,他家板栗成熟后,他都会捡许多板栗给我吃。只要他家里有啥好吃的,他都会拿给我吃或给我留着。要是有谁欺侮我,他都会站出来帮我。一来二往,我又喜欢上了花哥。
二
树大分枝,儿大分家。花哥长大成家不久,为了能让儿子媳妇有更好的发展,他母亲提出分家。可心地善良、很有担当的他死活不同意,说要等弟弟成家后再分。后来,他张罗着给弟弟结了婚,母亲再次提出分家时,他二话不说,主动把现住的木房子让给了弟弟,然后和妻子一道,在家对面的山坡上新修了一间土墙房。没想到,几年后,妻子辛苦劳作,积劳成疾,患上了风湿心脏病。那时医疗不发达,加之家中无钱,不久,妻子丢下半大不小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撒手人寰。
为了把孩子抚养成人,花哥又当爹又当妈,一年四季,面朝黄土背朝天,成天在地里耕耘劳动,靠种地的一点微薄收入维持生计。那期间,寨上一些好心人看他独自一人带两个孩子,十分辛苦,纷纷劝他趁年轻再讨一个媳妇。可花哥怕新讨的媳妇对孩子不好,怕他们受气,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一直苦苦撑着。
渐渐地,孩子们长大了。大儿子结婚几年后,正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允许农村人进城打工,走空手出门,抱财回家的致富道路。儿子儿媳见家乡落后贫困,仅靠种地没啥出路,提出了外出打工的想法。一开始,花哥想不通,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把孩子们拉扯大,自己应该享享清福才是。后转而一想,人不出门身不贵,也许让他们出去,会改变贫困处境,过上更好的生活,就欣然同意了。
又过了两年,女儿长大出嫁,花哥年近五十,独自一人在家生活。邻居们见后,都想给他找一个老伴。经人介绍,老家山背后高家林的寨子里有一个名叫魏后琴的女子,三十出头,因小时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失去了生育能力,不好嫁人。家里父亲早已过世,唯有她和母亲一起生活。已年愈花甲的母亲正苦于女儿年大了,还没找到合适对象,心急如焚。当她了解到花哥忠厚诚实,可托付女儿终身后,就同意了这门亲事。魏后琴嫁过来后,夫妻俩互相照应,相敬如宾,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令人欣慰的是,花哥儿子儿媳到省城打工几年后,看到收购废旧物品能赚钱,就把自己辛苦积攒下来的钱,用来开了一家废品收购公司,由于经营有方,生意做得红红火火,风声水起。后来又开了几家分公司,赚钱后在省城购买了房子,把家安在了省城。三个孩子在省城上学读书,犹如包子馒头做一笼——大家都争气,相继考上了省外重点大学。现今,全都参加了工作。
前些年,为了报答父亲养育之恩,儿子媳妇回到老家,想接父亲和继母到省城居住,儿子媳妇好说歹说,可花哥在农村生活习惯了,说啥也不愿进城。为让两老生活环境好些,他们花钱拆了旧房,修起了两层楼的小洋房,添置了新家具。花哥老两口子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新楼房,过上了和城里人一样的幸福生活。
三
一路回味着往事,不知不觉到达了老家。我原本认为花哥的丧事应该很冷清,因花哥的儿子儿媳长期在外,寨里人家办红白喜事,很少能帮得上忙。按一般人情世故和老家习俗,帮别人就等于帮自己,要是帮不上别人,别人就不帮你。哪知我现场一看,哇塞,寨里及周边村子的人们都来了,好生热闹,那场景简直让我眉毛上吊钥匙——开眼。人们都说花哥生前为人厚道,乐于助人,都赶来送他最后一程。
此情此景,让我回想起2000年8月13日,父亲去世时的场景。当时我们三兄弟都在外面工作,寨里人家办事很难帮上忙。尤其是前两年,花哥母亲过世期间,我们三兄弟在各自的岗位上忙于工作,实在抽不开身,没帮着花哥料理伯妈的后事。可花哥听到父亲过世的消息后,第一个赶到家里,跑前跑后,积极帮助筹办父亲丧事,连续几天几夜不休息,让我们感动不已。至今,我们一家人都还记着他的好。
又说那天,在花哥家,听得最多的是他生病和过世之后的一些事。说他儿孙们既有出息,又很孝顺,他这一生辛苦值得。据说他刚生病时,在省城做生意的儿子得到消息后,立马从省城赶回家中,接他去省人民医院检查,通过医师检查,结果是患了晚期肺癌。按医师说法,留给他的时间最长半年。儿子为了宽慰他,没告诉他病情,一股劲儿劝他住院治疗,但他隐隐约约听到医师说的话,知道自己病情严重,就对儿子说,自己八十多岁了,叫医师开些药回家服用就行,坚决不住院。
常言讲“一辈不管二辈事”,还说“孙不孝祖”,可花哥在重庆大学毕业,又留校就读研究生的大孙子,了解到重庆市人民医院医疗技术好,就立马赶回老家接爷爷到重庆市医院治疗。可让人遗憾的是,花哥年高体弱,不能做手术。他回家后乐观面对,时不时帮助老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与病魔进行顽强斗争,不经意间又活了两年多。哪知前段天气变化无常,花哥不小心感冒,病情加重,最终离开了人世。
令人感动的是,花哥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是陪他走过四十余载的老伴。十多年前,妻子母亲因年高生病,医治无效走了,他成了妻子唯一的亲人。临终前,他把儿子儿媳和女儿等一家人叫到床面前,把老伴的事作了交待。孩子们拉着他的手,表示今后一定要像对他一样,好好对待他们的继母。花哥听后,慢慢闭上了眼睛。村里人见他在生命垂危之际,还对妻子这般有情有意,都说花哥是世上难得的好人,对他肃然起敬。
听着人们对花哥的赞颂和好评,我对花哥更为敬仰,更加怀念。我默默地来到他灵堂前,双手合十,弯腰鞠躬,真诚祈祷花哥在天堂健康快乐,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