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的广袤苍穹之下，亲子关系宛如一场奇妙的旅程，时而阳光明媚，时而阴云密布。我们满心以为，孩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可曾几何时，却惊觉他们犹如振翅欲飞的雏鸟，有着自己向往的蓝天。
　　 诗人纪伯伦曾留下这样的醒世恒言：“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他们通过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他们在你身边，却并不属于你。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因为他们自己有自己的思想。”初次读来，这诗句仿若一道谜题，让我满心困惑：若不是我的孩子，那归属何方？为何父母倾尽所有的爱，到头来却化作孩子肩头沉重的负担？
　　 犹记十年前，在医院的长廊，我偶遇从前一位学生的家长，她领着儿子莫同学，那孩子的身影在记忆中乖巧懂事，学习向来刻苦。莫家虽地处乡下，为了孩子的前程，父母费尽周折，送他到城里读书，母亲更是放下手中诸事，进城陪读。往昔我曾问她，这般付出可值得？她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地点头：“值！我没条件受好的教育，我儿子一定要补上，我未竟的理想，全指望他实现，定要摆脱农村的穷苦，扎根大城市。”
　　 然而此次相逢，她却神色黯然，言语间满是懊悔，含蓄地告诉我：“可能我从前的想法错得离谱，如今我寻思明白了，只要孩子精神头好，哪怕回家种地，我也认了。没什么比他健健康康活着更紧要。”这般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令我瞠目结舌。
　　 细问之下，才知晓莫同学在城里的求学之路布满荆棘，饱受个别孩子的歧视，为了不让父母忧心，他默默咽下委屈。初中时，成绩陡然下滑，父母不明就里，一味斥责，怨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孩子已然拼尽全力，母亲却仍不满足，动辄拿他与“别人家孩子”相较。中考放榜，他考入二流高中，父母顿觉心血付诸东流，对着孩子便是一顿数落：“花了这许多钱，费了这般大劲，连个一流高中都考不上，太让我们失望！”
　　 孩子满心委屈，小声顶嘴：“你们小时候在班里也不是拔尖儿的呀？”言下之意，自己已然努力。可父母曲解其意，痛心疾首道：“正因为我们没条件，才把希望全搁你身上。瞧瞧你姐，多省心，考上师范大学，还找了学校的教授做对象。”
　　 莫同学眼眶泛红，嘟囔着：“可我姐过得并不幸福，都是你们逼的，她是为了让你们满意才那么做。”母亲一听，急得面红耳赤：“你瞎说什么！路是她自己选的，怪得了谁？在大城市生活，还有啥不满意？”“可她心里喜欢的人在小城市，是你们硬生生拆散了他们！”母亲嘴角一撇，满脸不屑：“跟了那穷小子，书不都白念了？能有啥出息，苦日子一眼望到头。你管好你自个儿就行，别扯远了。”
　　 孩子却不依不饶，满脸倔强：“就算在二流高中，我拼命努力，也能考上好大学。”孩子眼神中透着坚定。母亲却嗤之以鼻：“就你？没个好学习氛围，能学好？鬼才信。”
　　 可后来母亲告知，孩子在高中成绩斐然，名列前茅。这本该是欣慰之事，父母却依旧愁眉不展，总念叨一流高中的优势，担忧他考不上好大学，不断施压。孩子不堪重负，提出想回家歇歇，却被父母骂回学校。从那之后，孩子的精气神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母亲还时常拿姐姐作比，孩子终于爆发，气急败坏地喊：“我姐的一生都被你们毁了，她根本不想做两个孩子的后妈，她有自己爱的人！”
　　 母亲震惊之余，找女儿求证，女儿的回答让她五内俱焚：“要不是为了你们的虚荣心，我才不愿嫁给那教授。一身小资做派，搞得我低人一等。要是和我爱的人在一起，在哪都有滋有味。不像现在，日子过得一潭死水，天天鸡飞狗跳。弟弟的事，你们少管，给他点自由。”
　　 母亲哪里听得进去，见孩子考试失利，依旧照骂不误。高三那年，孩子成绩一落千丈，二本都岌岌可危，母亲气急攻心，口不择言：“别念了，丢人现眼，连你姐都比不上。”父亲也在一旁火上浇油：“不如回来弄大棚，书都白念了。”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孩子成绩全班垫底，回到家看到课本就头痛欲裂，精神崩溃。送去市里精神医院，诊断结果令人心碎——压力过大，精神分裂。再看那孩子，目光呆滞，萎靡不振，全然没了昔日的朝气。
　　 “我打算带他去苏杭散散心，今年高考先不考了。”母亲满脸无奈，声音哽咽。
　　 后来，听闻孩子病情缓解，没再参加高考，却在自家大棚干得有声有色。一次我去乡下买闻名遐迩的番茄，他笑容满面，自豪地说：“我的柿子畅销北上广，我也算闯出了名堂。这不，正研究新品种，提高产量和营养呢。”
　　 我悄然打听：“你姐姐现在过得怎样？”他微微叹气，眼中闪过一丝疼惜：“不好。和教授离了。当年爸妈逼得紧，姐姐为了圆他们的梦，考了教授的博士生，教授拿毕业威胁她，还趁机占她便宜，博士毕业前一个月姐姐有了身孕，无奈之下嫁了。婚后那教授本性暴露，很快有了新欢，姐姐忍无可忍，结婚第七年离了。如今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大城市打拼，不过她说现在自由了，打算一直单身下去。”
　　 我不禁唏嘘，又问他未来的打算。他脸颊泛红，羞涩一笑：“不瞒您说，大棚里来了个省农业大学实习的大学生，我俩挺合拍。她出技术，我出场地，一起钻研新型棚户种植，想培育出适合本地的紫黑柿子，虽然还没成功，但挺有盼头。”
　　 我看向一旁的母亲，轻声问：“你儿子现在这么出息，自豪吧？”她先是点头，随即又叹气：“哎，都怪我们没文化，老逼着孩子，以为考个好大学才是正道。现在看看，农村发展也不错，咱家现在都线上卖货了，还招来大学生实习。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干涉闺女的婚事。好在现在她也重新找了对象，我们没再插手。您说，咱这当父母的，好心咋就办了坏事呢？”
　　 “说到底，还是读书少，走了弯路。孩子的事，得让他们自己拿主意，毕竟，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他们终要寻回自我。”我轻声感慨。
　　 那位母亲若有所思，点头又摇头。我亦心有戚戚焉：即便学富五车，我们的教育方法就一定正确吗？曾几何时，儿子也对我说：“要是你们教育方法得当些，或许我能发展得更好。”
　　 教育之路，仿若茫茫夜色中的摸索，多数人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只是，那通往光明的正确石头，你找到了吗？为人父母，当允许大人做大人，孩子做孩子，以爱之名，松开手中捆绑的丝线，让孩子向着属于自己的天空振翅高飞。因为，他们有自己的人生旅程，而我们，只需在旁护航，而非掌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