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新】丢钱(散文)
1998年春节,大姐打工回家,带回大包小包的行李,带来我的压岁钱。
那年,我在江西上饶读书,读中专。大姐在浙江温州打工,听说工资还不错,每月几百元,一年省吃俭用攒到几千元。对于当时那个年代来讲,已经很不错,算得上我眼里的大富翁。
我读书,没有收入,全靠每学费初爸妈给的生活费。偶尔奢侈一下,多买点东西,可能就得借路费回家。从姐姐回家的第一天起,我就想着她口袋里的压岁钱。
从小到大,我几乎没得过压岁钱,即使有,也是一两角钱,最多一两元钱。家里穷,爸妈土里刨食,能养活一大家子,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对于他们的压岁钱,我从来不敢奢望。
大姐不一样,她已经结婚,成了家,独立挣钱,可以当家作主。再说,我是家里的幼子,大姐待我很好。我几乎是在大姐的背上长大,她背着我打猪草、干家务……
真如我所想,到了晚上,天黑下来,月亮渐渐升上天宇,星星点缀两旁,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我们吃完饭,坐在火炉盆旁,聊着天。贪玩的我,那晚没有出去,把熟悉的伙伴扔到九霄云外,哪怕他在后门口把口哨吹得异常响亮,我还是当作没有听见,不理不睬。姐姐打开包,一样样掏礼物:爸爸的衣服,妈妈的鞋子,二姐的围裙,我的压岁钱……
“50元。”整整五十元,第四套人民币老版,浅绿色,正面是“工人、农民、知识分子人物”的头像,一男两女,背面是国徽、面值等字样,我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喜欢得不得了。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而且归我使用,完全属我所有,太难得。我整齐地叠起来,放在裤兜里。
妈妈放下手中的碗,用筷子把炭火拨得更旺一些,叮嘱我:“可别掉了,保管好。”
怎么能掉,当然不能掉?要是掉了,那岂不是太可惜?晚上睡觉时,我再一次掏出来,仔细看了又看,放在被子底下,不行?妈妈晒被子看到,一定会没收的;放在柜子里,塞到书包里,不行,家里老鼠特别猖獗,到时咬破了,别人不要,怎么办?关键是,我恰好有看中的东西,如果想买,身边又没钱,岂不太亏,还是搁在口袋里好!
打工的人陆续回家,同龄的玩伴有些早早辍学,学手艺或者打零工,这时都聚齐了,整个村庄热热闹闹。我们一群人坐下来,不良的恶习像春笋冒出来。有人提议:打个牌,带彩。
好友炽问我,要不要参与?另一位好友明带点嘲笑:“他哪有钱,算了。”
一听,我有些生气,这么瞧不起我,我也是怀惴50元巨款的人。说话间,我的手情不自禁地摸向口袋,指尖捏到纸币,滑滑的,十分细腻。
明看到我的小动作,猛的伸出手,“啪”的一下将我的手扯出,50元被带出来。“不错,不错,还有50元。一起来。”明热情地邀请我参与。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心里有点痒,要是能赚点别人的钱,肯定好,但生怕一旦坐下来,50元就有极大可能进入别人的口袋,可不划算。
他们不再管我,组成一桌牌局,玩得有声有色。不过十几岁的少年,香烟叼起在嘴边,吞云吐雾,吆三喝四。我看了一会,没什么兴趣,告别离开。
大姐谋划着要回去,问我要不要去她家过年?我说当然好,一直以来跟着妈妈,觉得她过于唠叨,早想脱离她的“魔爪”。
走了几十里山路,中途搭了一趟车,终于抵达姐姐家。在姐姐家,什么事都不干,到处玩,到处溜,山里奔,路上跑,商店一天逛八回。
那是个大村庄,几百户人家,上千人口,商店却不大,几个玻璃柜,摆放着各色各样的物品。零食不多:小袋的辣条,散称的糖果,坛罐装着的花生、瓜子……
我问了数次,流了数次口水,硬是忍住,没把50元钱花出去。我知道,一旦整钱破成零钱,防线垮塌,贪婪的心灵根本守不住这张钞票,定会用得一干二净。
姐姐给我安排了一个单独房间,里面有些书。我晚上可以看看书,顺便看看我的钱。每晚,都要看一遍。
大概是正月初一晚,我再次看钱时,钱不见了。一下子,慌了神,钱去哪了?我到处翻找,把被子掀开,钻进床底,一本本书抖过去……愣是没有找到。
找得筋疲力尽,我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是不是白天掉了,掉在哪里?商店里,那么多人,肯定找不到;小溪里,有可能,我曾到那里踩水,翻捡了几颗螺蛳又扔掉,会不会被溪水冲走,底下刚好一个水埠,有些湍急;小路上,我蹦蹦跳跳,钱有脚,会钻出来,若是掉到旁边的草丛里,说不定去找还有希望……
我想连夜去找,可陌生的村庄,没有手电,没有路灯,怎么找?等明天一大早起来,绝不睡懒觉,立刻去找。一晚上,我都在床上翻来覆去,考虑诸多可能性,想着诸多方法,像烙饼一般,根本睡不着;眼睛圆溜溜的,兀自盯着夜里的天花板,看着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丝毫不懂我的情感;不时地用手叩击自己的脑袋,发出轻微的“嗒嗒”声,责怪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小心,把好不容易得来的50巨款弄丢了。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太阳没起来,满地的白霜,一地的凄凉,我爬起床,穿好衣服,扣子胡乱扣着,沿着昨日走过的路再走一圈,低着头,瞪着眼,手里拿根小木棍,这里挑一挑,那里拨一拨,用农村人的话讲“找眼睛”,根本找不到50元的踪影,却引来一阵阵狗的叫声,“汪汪汪”,吓得我胆战心惊。
炊烟袅袅,早餐熟了,姐姐喊我吃,我没有胃口,扒拉一碗稀饭,就放下了碗。吃过早餐,姐姐说带我去爬山?我说不去,心里想着再找找,争取找到50元钱。要不然,就没机会了。
我来回走了三四趟,还回房间再次翻找,没找到。无奈中,在失落中又呆了一天,随后跟着姐姐徒步几十里路,回到自己家。
回家路上,我想着,找不到,只能算了,就当作没拿过压岁钱。
转眼,春节过后,开学即将来临,收拾行李时,我的眼望向妈妈。她得给我学费和生活费,妈妈进房间,从手帕里掏出钱,一张张数给我,嘴里盘算着学费多少,每月生活费多少,四个半月加起来多少……
最后,妈妈说:“给你1800,扣掉你大姐给你的50元,那就是1750元。”
天啊,我的嘴张在半空中,可以塞一个大大的灯泡,怎么还扣钱,扣我丢掉的50元钱?一颗心疼痛不已,像被刀在丢钱的伤口处狠狠划了一下,老伤未愈,又添新伤,反复刮骨,鲜血淋漓。
我想说:“妈,你就不要扣了?妈,你知不知道,那钱我已经丢了。”嗫嚅着,思来想去,终究没有说出口,盘算着上学时省点,把50元抠出来。
至今没想明白,我明明只丢了一次钱,为什么伤痛复伤痛,刀割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