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灵】填川筑梦(小说)
一
是雄鸡报晓的啼音惊退了它们,还是故作镇定煮早饭的举动,让它们最终放弃了看似并无胜算的包围?当黎明到来之时,持续包围了他们大半夜的狼群终于退去了。先是头狼仰天长吠了一声,黑暗中那些幽蓝的亮点很快消失,取代它们的,是月光下那群奔跑的背影。没有喧嚣,也没再嚎叫,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章老汉知道,狼群是冲着那两头小猪崽和两只活鸡来的。他的那辆加长的独轮车上,一边放着一家人的被褥衣服和一部份口粮,一边就是那两层高的竹制栏圈。鸡和猪各住一层。鸡已成年,卢花母鸡正在下蛋,就是在路途中都是如此。隔天一个的蛋放在个竹篓里,白花花的看着喜人。有着一身漂亮羽毛的公鸡很会打鸣,在这长长的旅途上,这只公鸡就是他们计时的沙漏和日晷。公鸡很勤奋,并没因在路途而放弃自己的职责,每天司晨报晓和中午下午的啼叫都没误过。
那两只一身漆黑,只有眼圈周围是白色的小猪,才满月不久。是东家的那头小黑母猪产的。这是小母猪的头一胎,不会当猪妈,一蹄子就踩瘸了一只,另一只又被压在了身子下面。弄出来时都不会动了。
东家听说章老汉一家要去四川开荒种地,不再帮他干了,那脸一下就拉下来了。说好的一两银的工钱也寻了个借口给扣了一半,说是余下的就用这俩小猪抵了。其实,章老汉并不是东家的长工,他是临时受顾帮东家打理西瓜地的,等西瓜成熟就结活。他并不想要这两只小猪崽,只想东家把自己的工钱给结清,好让他添在到四川的盘缠里。
“这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花雕猪。吃得少长得快,膘肥肉嫩。要不是看你干活还勤快的份上,能给你?”东家见他面有不悦,就这样对他说。
如果依着章老汉父亲那辈算起,章老汉得称呼跟他差不多大的东家为少东家。章老汉的爹就在他家打了十多年的长工。到头来又死在了与他家脱不了干系的土地纠纷上。
章老汉很无奈,眼看一家人就要远行,他不想节外生枝,只得作罢。他将两只半死不活的小猪放在个破筐里,端着就朝家走。或许是上苍特别垂怜这两条小生命,不肯让它们夭折,在路上一颠,两头小猪竞然活崩乱跳的了。他一喜,赶紧将它们从破筺中抱出来,一放在地上,俩小猪就往人脚边拱,“吱儿吱儿”地吵着要吃的。回到家里,一大碗玉米粥就喂饱了它们,让它们心满意足地安然入睡。
他本来不打算带这些活物上路的,但两个孩子坚决要带上。儿子章小地说:“我们到四川干啥去?不就是奔着土地和好日子去的么?到了那里你不喂猪养鸡行吗?”
“路上带着不方便。要喂可以到了再去买。”记得那时候他是这样说的。
二丫头章小娥却说:“放着现成的不养去花钱买呀?要买也买得买到呀!我都听说了,那四川死的人多得去了。一个村一个村的死,几十里都没有户人家……我们这一去就得把这些活物带上,到地方就有个家的样子了。要不然还真没处买去……”
“我们不是没几个盘缠吗……”章老汉说。
“你不带它们就有盘缠了?”儿子反问了一句。
这时,孩子的母亲发话了:“孩子叫带就带上吧。都说公鸡打鸣是辟邪的,说不定还能给我们带来好运呢!”
在家里,章老汉的妻子说话还是管数的,这和章老汉是上门女婿有着直接的关系。
“七零八碎的东西太多了,怎么带呀?总不能老放在破筐里端着吧?”章老汉看着长不盈尺的两只小猪仔,还是有些发愁。
“这个就交给我了。”章小地说着就提了把柴刀出去,从自家屋边的竹丛中砍了十来根竹子,弄了个上下两层的圈。为了防止上面圈中的鸡粪漏下来,洒在小猪身上,人家还编了两块很厚实的隔板……
栏圈占了独轮车一边的多半,下面放着家里唯一的那个樟木箱子,里面的东西金贵,有几吊铜钱和几两散碎的银子,这是家里全部的空当。余下的空间放了棉垫子,就成了娘亲途中乘坐的地方。娘亲尹氏是小脚,最多走十来里路就疼得不行。这个时候,就由章老汉和儿子轮流推。儿子那副半新的箩筐里,则装着一家人在路上的一半口粮,另一半放在章老汉推的小车上,就压在那些被褥的下面。至于开荒种地必不可少的锄头和镰刀等,也得要带上。锄把太长不好带,就锄头和锄把分开,锄头放在背篼里由丫头背着,几根锄把捆扎好了,绑在父亲的推车边上。虽说朝庭的告示上说了,到了地方后,官府要发农具和种子,但对于庄户人家来说,自家有才是最好的。就是口粮,章老汉都想省一些下来当种子。因此,那些苞谷粒就留了些没有磨成粉。毕竟没到手的东西都不是自己的。
两只小猪仔小得让人心疼,它们挤挤挨挨地卧在圈栏里,一路都在“吱吱儿”地叫,再加上歇气时放它们出来拉屎撒尿,走两步活动活动。这家人手里有鲜肉的信息顶风都能传出几里地去,作为这荒山野岭上的狼,不盯上你才怪。
其实,在进川的人群中,带着家畜上路的还真不少,章老汉一家都遇到过带着牛牵着驴的比较殷实的人家。这些人大都是从一些大家族中分出来,专门到四川寻梦的,站得住脚就在四川发展,实在不行退回来也有吃饭的地方。家畜是农家的宝贝,有了它们才能开出更多的地来。像章老汉这样的小门小户更多,他们在老家没有地,也就没有退路。只有铁下心来在四川干了。
带着家畜走这么远的路,的确有许多不便。昨天夜里,章老汉一家暂住的破屋外,狼嚎不断,吓得女儿小娥把脸扎在她妈的怀里。儿子小地勇敢,手执祖上留下来看瓜驱兽用的小弩,就要冲出去,被章老汉一把拉住了。那小弩打个兔子、獾的还行,外面可是狼,还不只一只!他朝火堆里加了些柴,让它燃得旺旺的,以阻挡那些狼们。你要闹就闹吧,这破屋可是烧着火的,谅你也不敢从火堆上闯进屋来。
现在好了,那些凶残的野狼终于去了。
二
章老汉并不老,也就五十来岁。但生活的艰辛让他很出老相,从那张满是沧桑的脸来看,六十都不止。
章老汉大名章有地,在老家那个有着百多户人家的程家村里,章家是外来户。他是十来岁时跟着父母逃荒到这里的。那时,一家人别说有地了,连住处都没有,就在一个半塌的砖瓦窑旁搭了个窝棚住了下来。没有土地的农家是悲惨的,生活无着的父亲只好给村里最富的程老财家当了长工,半大的章有地也在财主家谋了个放牛割草的活儿,一家三口勉强度日。
程家财主待人很刻薄,总要找点错处克扣工钱。那时,章有地的父亲年轻气盛,在又一次被扣工钱后,一气之下辞了工,开了块江滩荒地,凭着自己一手西瓜种植的技艺种起西瓜来。那年夏天,父亲种植的西瓜获得了不错的收成,西瓜又大又甜,周遭种瓜的人少,能卖不少的钱。父亲就想着有了钱后,置上几亩地,种出能养家活命的粮食来。眼看着一家人要翻身了,程老财的管家却拿着张地契,带着十多个精壮的汉子找上了门。说那一片地包括河滩都是程老财家的,没经允许就偷种了他家的地,这还了得?将出产的西瓜尽数抢去。
父亲和那些人理论却被打伤,咳血不止,一口气上不来就昏了过去。父亲在床上躺了七天,一直都在咳血,请郎中看了,说是伤了肺。吃了十多剂汤药也不见好,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父亲拉着他的手说:“有地,庄稼人,就得要有,要有……自己的地……”话未说完就与世长辞。不久,母亲也一病不起,随父亲去了。
那时,有地已经十七岁了,他不愿意把自己绑在一家地主身上,就到处打短工,自己养活自己。有一年夏天,他从涨水的河里救上来一个不慎落水的姑娘,姑娘的父母见他单身一人,又是种田的好手,还会盘弄瓜地,就招他做了上门的养老女婿,这才有了个家。那年他都三十多了。老丈人家也不富裕,只有几亩山地。丰年打下的粮食勉强够吃,遇上灾荒还是要饿肚子,很多时候还得靠有地到处揽活打短工来维持生计。
随着两个儿女的出世,家里的开销也在增加。加上两位老人都上了年纪,疾病缠身,在一个荒年,双双病倒在床。有地和媳妇尽心侍候着,在床前尽着孝道。为了给二位老人治病不得已借了程老财的高利贷,二老去世后,办后事又借了一次,这饥荒一欠就到了年底,家里能够换钱的都卖了,只能将几亩薄地抵给了人家。这一来,有地又变得两手空空,再次无地了。
官府让人去四川开荒种地的告示贴出后,章老汉动心了。开出的地都是自己的,三年不交税,还发给农具和种子。这样的条件太诱人了。种了大半辈子地,也做了大半辈的土地梦,到头却是一场空。如果去了四川,开出荒来,那这个梦不就圆了吗?回去和老婆孩子一合计,大家都说好,与其在老家等死,不如去闯一番,成了,那好日子不就来了吗?有地老汉带着儿子就去官府报下了名……
出门已经月余。没入川时,还能日行三十多里,可自打进入四川境内,行走的速度就慢了许多。道还是官道,能通过一辆马拉的大车,但却陡峭崎岖。两个孩子大的十五,小的十三,虽然还没成年,走路却没多大问题。麻烦的是他那小脚的婆姨,川道坎坷不平,她走得很是艰难。但是一想到那诱人的土地,一家人就又鼓起了勇气,怎么着也得赶到那儿去。
饭煮好了,很简单的饮食。就是一锅掺了野菜的苞谷面粥。老家的房卖了,换成了粮食,还买了必不可少的咸盐。二丫头心细,把家里的干咸菜全都切细装进个布袋里,这一路就吃着它们。赶着采摘到折耳根和野山葱,洗净用盐腌一下,就全当改善生活了。
昨晚歇息在官道旁的一处垮塌了半边的民房里,那时天已昏暗,并没仔细查看,这会儿才见靠墙角的地方有一个瓦罐,里面还有几斤颗粒均匀的黄豆,想来是留的种子。章老汉朝空中拜了三拜,就连罐一起收了。他打算开出荒来后就把这黄豆种上,这样就能自己推豆腐了。
一人两碗掺了野菜的稀粥下肚,身上就有了劲儿。把鸡和小猪放出来,喂了,再装回到圈里,一家人踏着晨曦又上了路。
三
时值盛夏,天气正热。
官道两旁的高树上不时停下几只鸟来,花尾巴的喜鹊叫声单一,而鹧鸪的啼声怎么听都像是在喊:“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不知是不是预示着什么。黑色的渡鸦三五一群,总是追随着官道上行走的人们。知了却不顾一切地高声恬躁,全没把行人放在眼里。特别是停在低矮灌木枝条上的那些颜色鲜艳的小个头知了,你伸手去捉它了,它才尖啼着飞走。
选择在大热天上路是为了能赶在寒露前到达目的地,好将麦子和葫麻豌豆等杂粮种下去,这样明年夏天就能收获一季粮食了。秋凉了再走人不遭天热的罪,却会误一季收成。这个帐谁都会算。
官道拐过一个急弯,前方出现了不一样的境象。昨天遇上的王姓那户人家,竟然还滞留在前方不远的地方。那时,章老汉劝过他们就近过夜。但他们说这一段地势平,又是个明月天,正好多赶点路,就朝前去了,谁想这会儿才走到这里。章老汉加快了脚步,还没到跟前,就见王家当家的老大迎着他走了过来。一见他就说:“章老爹,可把你们等来了!我们在这儿被那个畜牲挡了半晌了。轰也轰不走,打又不敢打,我寻思着你们手里不是有家伙么?让大兄弟给它一箭,打死了还能落二百斤肉吃!”
“等等,你等等,得容我看看才行。是遇什么野物了,让王大当家的犯了难?”
章老汉走上前去,只见前方的官道上赫然出现了一头野猪的身影。那家伙个头大得快赶上小牛犊了,一身黑灰的粗毛,嘴里的两根獠牙又粗又长。只见它在路上头朝着人来的方向卧着,那张大嘴不停叭叽,弄得白沬翻涌。见人盯着它不走,就站起来,朝这边快跑几步,直到把人逼退到弯道后了,这才停下脚来。
怪不得人高马大的王家三兄弟都害怕,那头大块头的野猪可能正处在“犯吵”之中吧,一直烦燥不安。“犯吵”是乡里人对动物发情含蓄的说法。长这么大章老汉也没与一头大野猪狭路相逢过。他听老父亲讲过,在山里有三恶,一虎二猪三狗熊。在一头孤单的野猪面前,连黑熊都得要避让三分,何况是人了。
天过晌午,气温正高。关在竹圈里的俩小猪饿了,发去尖利的讨食声。这声音明显刺激了那头孤单的野猪,它抬起头来,四下嗅着,仿佛是想弄清这小猪仔是在何处叫。章老汉心想,野物都怕火,干脆点上火把照它冲,看这样能不能把野猪赶走。正想着,却见儿子小地朝前冲了几步,对着大野猪就放了一箭。只听“嗖”的一声,那箭矢直直地插进野猪的背上。然而,磨尖的竹箭却穿不透野猪厚实的皮,那一箭对它造不出致命的伤害,疼痛反而把野猪惹恼了。它睁大了眼,就朝着人们冲来。而此时,章老汉手里的火把也点了起来,怕野猪伤人,他挥舞着就朝那野物逼进。毕竟是大晌午,火把并没多亮,野猪没被吓着,还在朝前冲,此刻,章老汉反倒冷静了下来。他站了下来,挡在路上,待野猪冲到跟前张嘴咬人时,顺势将燃烧着的火把插进了野猪的喉咙里。野猪皮虽厚,但嘴里却是柔软的,这一捅烫得不轻,那野物扭头就跑,嘴里还发出护痛的声音。
在阅读了透明秋语的小说《填川筑梦》后,我被深深地触动了。这部作品不仅仅是一段历史的重现,更是对人性、生存与希望的深刻探讨。小说通过章有地老汉一家的迁徙之旅,展现了明末清初四川人口大迁徙的历史背景,以及那个时代普通人的生活状态。
小说中,章老汉一家的遭遇让我感同身受。他们面对的不仅是自然环境的严酷挑战,如狼群的袭击和野猪的阻路,还有社会环境的重重压力,比如地主的剥削和官府的征召。这些困难和挑战,无疑加剧了他们迁徙路上的艰辛。然而,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章老汉一家的坚韧不拔和对土地的渴望显得尤为突出。
在阅读过程中,我被章老汉对土地的执着深深打动。土地对于农民来说,不仅仅是生存的基础,更是希望的象征。章老汉一家的迁徙,不仅是为了逃离战乱和灾荒,更是为了追寻那片能够让他们安身立命的土地。这种对土地的渴望,是那个时代农民最真实的写照。
小说中的情节跌宕起伏,充满了紧张感和不确定性。每一次的危机和挑战,都让我为章老汉一家捏一把汗。然而,正是这些危机和挑战,塑造了章老汉一家的形象,让他们的坚韧和智慧得以展现。特别是章老汉在面对野猪时的冷静和勇敢,让我看到了一个普通农民在绝境中迸发出的力量。
透明秋语的文笔质朴而富有力量,他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人物的情感和故事的氛围。小说中的语言简洁而生动,对话自然而真实,让我仿佛置身于那个时代,亲身经历了章老汉一家的迁徙之旅。
读完《填川筑梦》,我不禁深思。这部小说不仅仅是对历史的回顾,更是对人性、社会不公和生存斗争的深刻反思。它让我思考,在极端困境下,人们如何保持希望,如何相互扶持,以及如何面对和克服困难。小说中的人物虽然生活在几百年前,但他们的故事和精神,对于今天的我们依然具有启示意义。
《填川筑梦》是一部让人深思的小说,它以深刻的历史视角、生动的人物塑造和紧张的情节推进,成功地再现了一个时代人民的生活画卷,让我对那个时代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感受。这部作品不仅是历史的见证,也是对人类精神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