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热爱】夜的诀别(征文·散文)
您走了,是在半夜猝然离去。
您走得那样决绝,悄无声息,却又这般宁静平和,宛如安然沉睡。您是真的累到了极致,任凭我们肝肠寸断地呼喊,您都仿若未闻,始终不肯睁开眼睛,瞧一瞧围在您床前,因痛苦而泪如雨下、声嘶力竭呼喊着的儿女。
您终究是摆脱了这世间的苦痛折磨,可留给我们的却是无尽的不舍与悲痛。您就这样匆匆踏上了那列有去无回的列车,前往了那个您心心念念的世界。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公公,希望您此去的路上能够轻松些,不必操心牛羊有没有喂饱,不必担忧地里的庄稼是否到了收割的时候,不必记挂上班早起的孩子有没有吃饭,也不必惦念孙子孙女上学有没有人接送,更不必忧虑我们一年的收入能否维持整个家庭的开销。我们曾经是那么心烦您的唠叨,总是不等您说完就打断您:“好了,知道了。”可如今,那些瞬间却已成为世间最温情、最让人怀念的美好回忆。
这是冬至的前一夜,在这个本应盼着团圆的日子里,您却选择与我们告别。是为了我的婆婆吗?她已在天堂等候您一年三个月零十二天。在她心里,您是她的天,是她的整个世界,可她却是您嘴里常说瞧不上的人,在您生病卧床后,却又成了您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或许这就是人生吧,兜兜转转,许多事难以预料。但愿在另一个世界,您能和婆婆重逢。那一刻,我相信喜悦定会溢满您的心间,激动之情更是难以言表。希望你们能手牵着手,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把过去的分离都变成此刻的相聚,把曾经的思念都化作未来的陪伴。
窗外,夜色恰似一块沉重无比的黑布,严严实实地铺展而开,星辰黯淡,往昔的点点微光隐匿无踪,似乎也在为这世间最痛苦的别离黯然神伤,默默无语地低垂着头颅。
屋内,床头灯灯光昏黄且微弱,倾洒在您的面庞上,映照出一片宁谧与安详。那平静的容颜,让人丝毫看不出您已离世的样子。就在前一分钟,您还和往常一样慢慢侧过身,看向窗外的夜色,只是很快就不受控制的一下跌落回来,目光里全是惊慌。那只尚且能够活动的右手缓缓抬起,颤抖着搁在了脖颈处,用力地往下一把又一把地撕扯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死死地扼住了您的咽喉,您要竭尽全力地把它拽出来。
但一切都是枉然,您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也没能将卡住您喉咙的恶魔驱走。您原本平和的脸上瞬间被痛苦所占据,您张了张口,却未能吐出只言片语,只是求助似的看看我们这个,又望望那个。我们每个人都紧张到无法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您。
我永远忘不了与您对视的最后一秒钟,那是一种何等残酷的分别啊!您用目光传递出向我们求救的信号,我也读出了您无言背后的急切渴望,可我却束手无策。您绝望的目光犹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剑,瞬间将我的心脏狠狠穿透,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哗哗流淌。在这生死诀别的瞬间里,痛苦如汹涌的潮水将我淹没,每一秒都是无尽的煎熬;时间仿佛凝固,将我的灵魂被撕裂,每一秒又都是漫长的等待,让我心如刀割、备受折磨。生命的脆弱与无常如此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我深刻领悟到人生的短暂与珍贵,以及在命运面前我们的无力与渺小。
我们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您便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那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犹如破旧不堪的风箱在艰难地拉扯。
我们即刻陷入了慌乱,围聚在您的身旁,却茫然不知所措,只有紧紧握住您的双手。仅仅十秒钟,却仿佛历经了漫长的一个世纪。随后,您的呼吸声逐渐微弱,随后就缓缓地合上了双眼,就如陷入了一场沉睡,面容依旧安详,没有半分挣扎的痕迹。只是您红润的脸庞却已变成苍白,就像一场大雪覆盖了原野,我的心也随着您体温的一点点消失而变得空旷和冰凉起来。
我和大嫂找出婆婆生前早已为您备好的寿衣,老公和大哥端来热水为您擦洗身子。我们竭力强忍着内心汹涌的悲痛,庄重地为您穿戴整齐,就像小时候过年父母为我们穿上新衣那般郑重其事,只是我们再也看不到您望向我们时的激动和喜悦。
依照传统习俗,我们将床头调转方向,而后点亮长明灯,向那幽冥之境传递您离世的讯息,为您照亮前行的路途。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为您祈愿,愿您此行踏上黄泉路,亦如生前那般坚强勇敢,能够冲破无尽的血黯阴霾,降服一路的妖魔鬼怪,顺遂安然地抵达那个静谧祥和的世界。
我们谁都未曾预料到,您在饱受一年零四个月十一天的病痛折磨之后,竟会以这样快速的方式悄然辞别。我们来不及聆听您最后的叮嘱,来不及深深挽留您,来不及和您告别,您便已与我们天人永隔。
我静静地伫立在一旁,泪水不受控制地模糊了双眼。我深知,这一次的别离将是痛彻心扉的,我与您相处二十八年的缘分也就此戛然而止。
在您生病的一年多时间里,我日夜守护在床前,为您端屎倒尿,给您喂饭喂药,竭力履行一个儿媳的职责,只盼着在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让您能够过得幸福快乐,盼您能够带着温暖离开这个薄情的世界,而我也在您离世后不留一丝遗憾。
眼见着您的病情一天天好转,又眼睁睁看着您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我也料到终有与您诀别的一天,可此时此刻,我全然无法做到之前所期望自己呈现的那般平静。我无法接受昨天还好好的您,怎会如此突然地就走了呢!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与您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无比温暖的画面,如今就像一场梦,而梦中的人就像昙花,转瞬即逝了。我以为时间还长,还有很多机会相伴、倾诉、弥补,可死神却无情地将您带走了。
夜色依然深沉,我望向窗外那片广袤的夜空,仿佛在繁星闪烁之间,依稀瞧见您那和蔼的面容,仿佛您从未真正远去,只是化作了星辰,在遥远的天际静静地守护着我们。
您说,年轻时您是队里的生产队长,您仪表堂堂,干活更是行家里手。然而,因家境贫寒,娶了各方面都与您极不般配的婆婆。婆婆在生下两个儿子后,便患上了类风湿性关节炎,自此开始了她漫长且苦痛的人生旅程。婆婆的病不仅给她自身带来了折磨,也给这个家庭蒙上了一层阴霾,更在您的心里落了一层霜,让您绝望,失落。
年轻那会,您心气可高了,本来就不情愿娶了婆婆。现在这种情况,让本来就紧巴巴的日子更难过了。打那以后,您对婆婆就没个好脸。可日子还得接着过呀,您咬着牙,又当爹又当妈,地里家里的活都得干,还得到处给婆婆找医生抓药。
生活的担子越来越重,为了不耽误出工,每天天不亮您就起床,给猪、牛、羊、鸡、鸭提前喂好食。您说,那会儿的庄稼人没啥挣钱的门道,就靠它们换点小钱。即使这样,就算全家都省吃俭用,可婆婆的病依旧就像个无底洞,您整天就像在雾里瞎撞,咋使劲都找不着出路。
您狠狠心借了钱,带着婆婆去武汉和青岛的大医院看病,一段时间的治疗后,也仅仅是把病情稳住了。一年年下来,婆婆垒成山的药把您的血汗一点点榨干了,您的心气也渐渐磨平了。您清楚地知道,婆婆的病是治不好的,这是不死的癌症,是需要终身服药的,您经常坐在黑夜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天亮。
从此,您没有了笑容,脾气也越来越差,动不动就发火。您不再跟命运较劲儿了,说斗不过就得认。您对自己也没啥信心了,日子过得暗无天日。
两个儿子慢慢长大了,能帮您干点活的时候,您的眉头才开始慢慢舒展,心中那抹浓重的抹不开的愁云也渐渐烟消云散了。您又看到了希望,又打起了精神,您暗暗发誓,为了俩儿子,一定要攒钱,要给儿子娶上媳妇。
这些话是在您生病之后断断续续跟我说的。您说无法面对和接受不了自己卧床的事实。是啊,您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会接受一日三餐吃喝拉撒都要依靠别人的生活呢!您曾命令似地让我对你保证一定要把你治好,我也沉默着答应了您。
其实,您比谁都清楚,您的病已无回天之力,是治不好的,您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于是您开始惧怕死亡,不让我们离开半步,希望万一出现意外的时候,会像第一次犯病那样我们会及时地把你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您第一次犯病是在2007年,那时婆婆在您身边,是她着急忙荒地通知了我们,才得以及时将您送往医院。送往急诊室后,我们还没来得及缴费,您就已被推上了手术台,手术后医生告诉我们,幸亏送得及时,再晚到十分钟就没救了。出院之后,您对婆婆的态度发生了转变,这让婆婆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
此后的二十年里,病魔依旧如影随形,每隔一段时光,便会无情地收紧它的爪牙,将你拖入生命的深渊。
这一次,你忽然倒下,于你而言,似是宿命的钟声敲响,却又在我的意料之内。我见你眼中的光在颤抖,那是您对生的眷恋与对死的恐惧交织。你反复问我,我还能不能好起来吗?什么时候能好?我深知,您不过是在与内心的绝望赛跑,企图在已知的终点前寻得一丝希望的裂缝。
您的每一次追问,都是灵魂对命运的不甘抗诉;每一次期待,都是生命在倒计时中的倔强挣扎。你既清醒地触摸着命运的脉络,又幻想着未知的神明能改写这既定的终章,在相信与怀疑之间,您徘徊于生死的窄巷,而我,只能目睹这场灵魂与宿命的拔河,默数着生命的残响。
我言不由衷地说,会好的。
我知道您并不相信我,因为您相信自己的答案。您说要一把水果刀切水果,却把刀尖指向腹中,只是您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您也想过从11楼的窗口一跃而下,您求助于我,让我协助你爬上窗台。你一次次向我索求死亡的钥匙,可我知道,那不过是您对温暖的召唤。你在悬崖边踮起脚尖,于坠落和回返之间犹豫,每一秒的挣扎,都是生命对爱的渴盼。这一路的荆棘,不过是您的灵魂在叩问:生命的尽头,究竟是解脱,还是另一场荒芜?
为了让您不去想活着以外的事,我试图找到一件让你最感兴趣的事,以此来分散您的注意力,全身心投入当下。比如,听戏剧,看电视,找来您的几位老伙计陪您聊天。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不但没能帮到您,反而让您更消极了。那些戏曲中的片段,无论是忧伤的还是喜乐的,都会让你触景生情,以至于你在心里屏蔽了世间所有的声音,分分秒秒都沦陷在自己的境遇里不能自拔;每每看到您的老伙计从外面进入您的房间,您都能捕捉到一股气息,尽管那股带来的风极其微弱,您却是真切地感受到了,那是您已经永远失去了的最为宝贵的东西。这时候您总是无限悲伤地说,为什么你们还好好的,我就这样了呢?
在一个静谧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缓缓摇动的护理床上。我轻轻摇动着护理床,目光落在您那饱经沧桑的面容上,轻声问道,爹,听说您年轻时曾骑着自行车,到了好几百公里之外的文登,而后又骑回来了,这可是真的?公公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道光芒,那光芒仿若穿透岁月的迷雾,将那段尘封已久的往昔硬生生地拽至眼前。这还有假!又不是我一个人去的,你不信,就去问问你志强爷爷,他也去了。
在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往昔的热血与激情在他眼中熊熊燃烧,那些被岁月侵蚀的青春岁月,在这道光芒中渐渐苏醒,那个曾经无畏风雨、坚毅勇敢的青年,正穿越时光的隧道,昂首阔步地走来。岁月如流,生活的磨难虽曾让您疲惫不堪,但在记忆的深处,那份源自青春的勇气与力量,始终如一地潜藏着,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刻。
此次聊天,仿若一颗火种,瞬间引燃了您记忆的引线,往昔的岁月如洪流般奔涌而出,滔滔不绝地漫过时光的堤岸。那些曾经的风雨兼程、酸甜苦辣,在您的唇齿间跳跃、翻涌,编织成一幅斑斓而厚重的人生织锦。在此之前,我也从婆婆和爱人的口中听说过您的只言片语,可那只是零散的音符,唯有此刻您亲口的诉说,才是奏响我心灵深处共鸣的恢弘乐章。
我深知,您是岁月长河中怀揣故事的行舟人,每一道皱纹里都镌刻着往昔的风云变幻。您的故事,是用当下的时光回溯过往的星辰,也只有在回忆里,才能寻得那一抹能驱散您心头阴霾的暖阳,让您绽放出久违的笑容。回忆里,您暂时忘却了那悬于生命枝头、沉甸甸的离别使命。您贪恋着那曾经的繁茂与温暖,让灵魂在过往的岁月中寻得片刻的安宁与慰藉,也让灵魂有了归宿。
您说,人啊,就这么回事,生来就是要受苦的,罪受完了,就要走,再厉害的人不也要走吗?我无愧于你们,只是亏欠你们的娘,没有好好待她,但愿她早一天来叫我!
您再也没有可回忆的了,于是您选择在一个静谧的时刻,一个没有星光打扰的夜晚,您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宛如静谧夜空中悄然隐没的星辰,与这漫漫长夜作别,也同这尘世的痛苦永诀。您生命的指针,精准地停驻在2024年阴历11月19日23点51分43秒,就此将您的一生镌刻于永恒。
凝视着您仿若沉睡的面容,恍惚间,我似瞧见您已与婆婆相携于天堂的幽径,那温馨的笑语,在云端悠悠飘荡,而尘世的我们,却被遗落在岁月的此岸。我们唯有噙着热泪,向着苍穹呼喊:“爹,一路走好!”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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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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