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仰望一棵树(散文)
一棵树,站在沟壑,山坡、地埂、田间,村庄门口,也在我的世界和文章里,站了好久。我孤独,树和我一样孤独。我俩在某一个地方,或者某一座村庄与城市一隅。互相打量着对方,有那么一瞬,我突然觉得树,根正苗红,青翠挺拔。枝繁叶茂且胸怀宽广,像我多年前走散的恋人。月亮悄悄从东边升起来,轻轻掠过十里稻田,一个个山脉,一条条曲曲折折的道路;横七竖八的河流,参差不齐的竹篱茅舍。羊群此刻是安静的,羊们蹲着,卧着,躺着,侧着身子,嘴里嚼着一根玉米秸秆,抑或一把青草。牛伫立在木头组合的栅栏内,目光深邃的盯着这个庞大,辽阔的夜晚。牛的心事,只有牛懂。月亮在往高处攀援,中间停顿了一下。月亮会有什么烦恼?我不止一次问过月亮,尤其是它圆鼓鼓的阶段,一个月总有几夜,月亮呈现出生命最旺盛,惊艳时刻。许多个月夜,我想得最多的依旧是七夕那晚,一场雨后,月亮出来了。它将月辉,披在葡萄架上,玉米大田,荷塘,草原牧场,一棵一棵胡杨树,为牛郎和织女铺一条路,两个人团聚。我常常在有月亮的夜晚,看着别人卿卿我我,自己斟一杯陈香酒,就是窗外的几两风,天上的一爿月光,仰脖儿一饮而尽,一路的沧桑。
我喜欢一个人的风轻云淡,闲闲地读一本书,乔叶的小说,苏童的、刘亮程的散文,李娟的文字,我对残雪的小说不太感兴趣,也许,雪粉会质疑我,没关系,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不能道德绑架我,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理由。正如,我不爱喝苦巴巴的咖啡。
那天,一位多年文友直言不讳说,他比较青睐我的散文,至于小说,他说,略显逊色。并建议我主攻散文,在散文领域走出一片天地。我虚心接受他的想法,也感恩他一直以来的陪伴。说心里话,我对小说更胜一筹。小说可以天马行空去描述,去勾画,去打磨,去演绎。你想让主角第一集死,就不会活到第二集。现实无法抵达和完成的梦想与追求,小说中什么都成。给我一个慢慢成长的空间,原来以为我半生已过,写作没大发展,大趋势。某日,在某新闻栏目上看到一档节目,一个八十三岁的女士,写出一本书,被伯乐发现推荐出版社出版,不久,又被影视剧编导看中,买下版权,这位女士一举成名,一时间被各种炒作。我不羡慕网红,只羡慕那些积极向上,对生活充满乐观的人。他们奔跑的样子,真美。
一棵树长在哪,都踏踏实实做树,本本分分活着。抽枝散叶,风来雨去,从不停止对春天的追逐。我认识的一些树,它们曾集体逃离村庄,带着浑身摆脱不了的泥土味儿,坐在开往城市的大货车上。看着熟悉的村子,渐行渐远。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反而坚信远方遍地皆是星辰大海,诗情画意,就连呼吸都是茉莉花的味儿。树群体逃亡的那个早晨,村子出奇的宁谧。落一根草,一枚针,也把硬邦邦的地壳砸个窟窿。树倒地的一刻,父亲捂着胸口,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萦绕:这三棵树陪伴父亲几十年,怎么说砍就砍了?父亲感到,倒下的哪里是树?是他山一程,水一程,一步一个脚印走来的岁月。父亲看见一个一个日子,摇摇摆摆,你拉着我,我牵着你,朝父亲奔来。父亲看到自己的身影,一只枣木扁担,一头挑着人生,一头挑着一家人的吃喝拉撒睡。
父亲砍倒三棵百年生大树,我不得而知,在电锯伸向树干时,上午九点钟的太阳,热烈奔放,又忠心耿耿。父亲没有告诉我,他想砍掉三棵树。事情发生以后,黄昏时分,我拨通老宅电话,母亲说,三棵大树全砍了,七八个人放倒的,树在人间饱经风霜,它的离开,也有仪式感。当时,有很多人围观。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聚在一起冲着树议论纷纷。三棵树上分别住着几家喜鹊,树倒了,喜鹊的家也没了。好几只喜鹊在半空盘旋着,叫了好长时间。落在石头墙上观察着一帮人,眼神里满是仇恨。父亲心疼了,喜鹊毕竟陪伴父亲许久许久,自我记事起,就有了这三棵树。其中一棵梨树,两棵胡杨树。树的身上,春天是一团绿油油的叶片,夏天是一树蝉鸣,秋风一吹,叶子发黄。待西风卷走树上最后一枚叶片,冬天也深了。喜鹊早就在树冠筑巢,喜鹊生息繁衍,它的巢成了另一个村庄。父亲闲下来,搬一只木头凳子,坐在树下,与树一起吹一吹风,淋一淋雨。说一说话儿,终究在人那里不敢说,不能说,一说就错的人和事,树可以接纳,也从不反驳。仅仅是默默的承受,树是忠实的听众,它无条件的忍受你的喜怒哀乐,你的所有故事。悲伤也好,快乐也罢。树承载你全部的坏脾气,我老家门前,有一棵杏树。三月开一片粉白色的花儿,五月的时候,枝头的杏子开始发黄。我和李书生恋爱的时候,他骑自行车把我送回家,两个人依依不舍,不急着告别。靠在杏树上有着说不完的话儿,咯咯咯的笑声,惊飞了杏树上的麻雀。
李书生上树摘杏子,摘几个杏子,往他衣服上擦了又擦,微笑着递给我,呐,吃吧。我说,你不吃,我也不吃。他说,好好好,我吃。他咬了一口,一半黄一半绿的杏子,皱了皱好看的剑眉说,有点酸,也有一点点甜。我从小就爱吃酸涩的青果子,这半生不熟的杏子,却是我的最爱。我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一枚杏子只剩下一个核儿,躺在我掌心。李书生望了望我家的老房子,老院子,斑驳的土墙。没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了。
转过天,李书生就十分委婉的对我说,他年纪还小,不急着找对象。我嘴里尚有昨天那枚杏子的味儿,有点酸涩,有点甜。像极了我的初恋。
多年以后,我偶然间获悉李书生的近况,他娶了一个朝鲜女孩,婚姻并不幸福。我和他,即使重逢也不可能有故事了,有些人注定是过客。
人有时活得不如一棵树,树经历风雨雷电,都默默地忍受着,从不抱怨环境,只是用蓬勃的枝叶向世界证明,它不仅活着,还积极乐观。内心坦然,豁达大度。人做不到在逆境中力争上游,甚至自暴自弃,不求上进。
在平原或者丘陵,高山低谷,有树的地方风和雨,霜和雪,鸟儿们都可以栖息。我想过了,如果人有轮回,来世我就做一棵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