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希望】到了年根就杀猪(散文)
(一)
时间大约是“三九”里某一个早上,老屋里人声嘈杂,大人们都在外面忙活,我一个人躲在灶火(厨房)里不愿出去。
我想那个时候我不过四五岁,或者更小。那个寒冷的早晨,家里人叫了五队里会杀猪的老哥来,帮忙把圈里养得肥肥胖胖的唠唠(猪)给杀了,猪肉除了卖钱,剩下的留着全家过年待亲戚。
梦境中,猪“嘀儿——嘀儿——”的叫声此起彼伏,惊出一身冷汗,我再也无法入睡……
当我昨天知道要杀猪的时候,我的心揪紧了。一个又肥又大的活物,一个在院子猪圈里长了近一年,从碎猪娃一天长大的庞然大猪,突然就要被杀了,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又是多么让人害怕的事。什么叫杀?杀就是结束它的活泼的生命,把肥状的生物切成许多块,然后煮或炒熟,最后最到人的肚子里。“咝——”,不敢想,不敢想。
这一年,我曾无数次垫着砖翘着脚站在猪圈墙外,好奇的往里面看。看到了猪圈里经常卧着的猪娃,吃的多喝的多,除了哼哼就是睡,猪圈里一片狼藉,猪身子不干不净,里面味道非常难闻,就这样一天熬一天,茁壮生长,到了年底,终于长得又肥又壮,到了可以吃肉卖钱的时候了。
“XX,赶紧起,起来到门上帮忙,杀猪的人已经来了。”妈给我说。
“我不去我不去,淌血里,我害怕的很!”
“你就是个屁股胆!(胆小鬼)”
妈见我不去,就在锅里添满水,把火隆着,叫我坐灶火拉风箱烧锅,一会杀猪要用开水里。她匆忙加入到杀猪的行列中去了。
墙外猪的叫声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尖利,我的心怦怦跳。猪大约已经被家里人拉着上了岸板,很快要挨刀了,这声音是猪的哀嚎和求救。这时候,再怎么惨叫,也躲不过被宰杀的命运。
怎么杀猪,我其实不知道,可是杀死了的猪是啥样子,我大约有些印象。
某次队里的老人殁了,灵堂的桌子上就摆了一只猪头,面目狰狞,很是恐怖,我去坐席的时候,连看都不敢看。无意中瞅一眼,仿佛独头在看我,我被吓得不轻。晚上唱戏、烧纸的时候,有人拿一个铁棍,一头塞进蜂窝煤炉子,一头找个厚实的东西裹着,待那一头烧得通红,拽出来直接往猪头上放去,“滋~啦”一股黑烟冒出来,一股难闻的味道直刺鼻孔,猪头上的汗毛,黑毛被燎净。没过一会,那个本来就让人害怕的猪头变得一道痕加一道痕,愈发瘆人。
我前几天听说伯伯从坡里打了一只野兔,还寻思着去看看兔子长啥样,从婆的窑里一出来,院里铁丝上挂着一个物件,像扫炕的笤帚那么长,肉白肉白的,有三片嘴有鼻子有眼睛,只不过都闭着。“兔~子”,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一阵害怕,看了第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大约猪被杀了,肯定比死兔还让人害怕。猪在圈里,不停的哼哼哼哼哼哼,吃了睡,睡了吃,把自己趸得又脏又臭,一点也不可爱,可一旦要被杀了,我竟然有许多不舍。爸进厨房已经提了两次开水了,婆和伯的厨房里也在冒烟,估计都在烧水,一家人忙得团团转,各尽所能,各司其职。过了一会,猪不叫唤了。
我坐在灶火的板凳上,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说不清是难过,郁闷,还是其他的什么。突然,我坐不住了,想上厕所。
厕所就在街门外面,要上厕所,必然得出院门,肯定能看到那恐怖的杀猪场面。怎么办?怎么办?
“哥,走,看杀猪走。”小我一岁的堂弟撵到灶火门口叫我。
“哦哦哦,走。”我嘴里含糊不清。我不愿意让他知道他哥是个胆小鬼,又真的不敢去看,但还想去上厕所。
“走走走,看走!”我起身跟着堂弟走。
堂弟胖乎乎的,看起来圆头丁当,个子没我高,他倒显得一点都不害怕杀猪。
一出街门,我偷着向杀猪的现场瞟了一眼,大约看到那两棵洋槐树底下放了一口大锅,大锅上方热气腾腾,里面肯定是开水。杀猪的老哥手里拿着刀正忙活着,大人们围在周围,地上湿了一大片,红艳艳的大概是猪血,两颗树之间铁丝上挂着白生生的猪肉,案板上红一堆白一堆,猪头在哪没瞧见。再不敢看了“你先去,我到‘后院’(厕所)去一下。”我朝堂弟说了一句,转身进了厕所。
“XX,来把盘子端一下,给我搭个下手”。我刚提好裤子出来,爸看到我了朝我喊。
“我烧锅去呀!”我连眼睛都没睁,迅速冲进了街门。
“啵叫娃了,外胆小的不敢来。”我听见妈给爸说。
伯,大大,婆和爷,堂弟都听见了。后来,这个事成了我成长中不光彩事件的典型,被大人们提及了很多次。
但是,这些都不影响过年的时候我欢实地抡筷子夹肉。
(二)
我大约10岁的时候,队里批了新庄基,爸耗尽了他和妈积攒下来的所有积蓄,又沓了些账,终于把新房盖起了,顺带着在后院垒了个猪圈。
又一年快过年时,爸准备杀猪。
我可能已经十三四岁了,成了个半大小伙,个头高了,有劲了,不过也是吃饭端大碗,做活溜地边。但是胆子大了许多,遇到谁家过白事,也敢瞪大眼瞅桌子上狰狞的猪头了。爸要杀猪,我很积极的跑前跑后帮忙,儿子娃么,就要是他父亲的左膀右臂。
爸计划好了杀猪的时间,叫我去给五队里的屠夫老哥说一声。到了他家门上,门锁着,我想,他大概是去卖豆花了吧?他除了杀猪,还有做豆花的手艺,经常担着豆花桶走村穿户,吆喝着做生意。从小到大,我都喜欢吃他的豆花,鲜嫩,可口,味道鲜美诱人。有人要吃时,他把担子放好,熟练的打开桶盖舀一碗,豆花白嫩嫩,豆香扑鼻,调上盐,醋,辣子等,又抓一捏捏煮熟的黄豆撒进去,吃一口,暖和,舒服,顺气。吃完后把碗递还给他,他又舀一点水把碗洗干净装好。一套动作下来,不急不躁,行云流水,显得那么文雅。这又让人很难将凶悍粗野的杀猪的那个人和他联系到一起,可杀猪那个人分明就是他,卖豆花的人也是他。
等他回来后,我给他说了爸安顿的杀猪时间,他满口应承了下来。我得到了答复满心欢喜的往回走。
那个深冬的早晨,我家又要杀猪了。
爸妈和我早早起来准备,同在一个门上的邻居,我的哥哥们舅舅们侄儿们都来帮忙。屠夫老哥早就来了,他大概已经年过半百,曾经满面的英华变成了沧桑,但那一股干练的劲头不减当年。他哗啦啦摆开了应用之物,大刀小刀,小剪子小钩子等等等等,穿上了连体的皮衣皮裤,表情凝重。准备停当之后,吩咐爸带着乡党们从猪圈里往出拉猪,猪在圈里似乎能感觉到今日是它的大限,“嘀儿——嘀儿——”狂叫不止。我长大了,早已在人群中站着,时不时递个东西打个下手。今日的我心里没多少恐惧了,还积极给爸妈在现场帮忙,我给自己壮了胆,心想,纵然看着猪挨了刀子淌了血被一刀一刀切成肉块,也不会像当年那样害怕躲闪。倒是弟弟钻到屋里看电视,怎么叫也叫不出来,分明就是当年的我,不知道他一会出来上厕所的时候会不会闭着眼睛。
猪被压在了桌子上,一群人用尽九牛二虎之力顶住,让它不得动弹。“拿个盆子来,放猪脯朗胳(脖子)底下。”屠夫老哥捉着刀子给我说。我飞快跑进厨房,拿了个盆子来。猪被压着叫得更欢了,甚至有些撕心裂肺,肥胖的身体和四只猪蹄拼命挣扎,这时,只见屠夫老哥抡起刀子,刀子很锋利,明晃晃夺人二目,冷森森叫人胆寒。刀子一挥便戳中了猪的哽嗓咽喉,一股红血噗一下冒了出来,淌进了盆子里。好残忍,我在旁边看着,腿也直发颤,心里也说不上是啥滋味。盆子里的血越来越多,猪的叫声由大到小,渐渐的销声匿迹……
后面杀猪的情形不描述了,一是因为过去的时间太久了,记忆模糊;二是由于场面太过血腥。虽然我给自己说,不怕不怕,但其实在现场看着,我也是心惊胆战。
那一头猪杀了有200斤肉,大约卖了2000多块钱,爸,妈一年的辛苦有了丰厚的回报。而我,和弟弟肥肉瘦肉吃美了,那一大盆猪血,妈都蒸熟切片用调料调好,让我们好好地解了馋。
开学了,好多同学一见我,都说我过了个年脸咋圆了那么多,我并没有跟他们说我家杀猪了,我放开吃了半个正月的肉,过了个“肥”年。
大约到了正月月底,爸去跟庙会,回来时,又捉了一只白白胖胖的猪崽扔进了猪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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