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开在心上的米花(散文) ——童年的乡愁记忆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一过,年味就渐渐浓起来了。大街小巷不时响起的鞭炮声,临街商铺飘出的欢快的音乐,地摊上摆放的大红热烈的春联、灯笼及烟花爆竹,大小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各式商品,摩肩接踵选购年货的红男绿女,无数个音符共同奏响喜庆祥和的2025新年曲。身处超市的我,选妃般四处逡巡采购年货,目光无意间落在了一堆包装精美的冻米糖上,刹那,童年的欢乐,就那么浮上心坎,漫过心海……
记得小时候,小年一过,外婆家那个小村庄就开始热闹、活络起来了。那时村子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合作社,也不是人们能经常光顾的。春节招待客人的茶点家家户户都是手工制作的传统的老八样:花生、瓜子、冻米糖、兰花根、姜糖丝、红薯片、玉兰片、醋姜或盐姜。这些茶点外观看着一样,却因为配料、手法略有不同,而落在人们味蕾上,是各有千秋的味道,多年后,浮上游子心头的这些茶点无一不是相同的乡愁符号。而最令我垂涎怀念的,便是外婆亲手做的冻米糖。
要做冻米糖,至少需费时两三天,而且每道工序马虎不得,欲速则不达。头天晚上,外婆用木升量好五六升糯米,用井水浸泡在木桶里。第二天天还没大亮,外婆就窸窸窣窣起了床,把糯米淘洗几遍,沥干水分的糯米紧接着进了饭甑,为了糯米熟得更快,外婆不忘用长竹筷把糯米拨弄平整,再戳上好些个小洞,最后盖上饭甑盖子。心有灵犀不点也通,惯常打下手的外公早已默不作声把灶膛的火烧旺了。糯米蒸上了,外婆依着惯例把每个孩子从温暖的被窝里喊了起来,用木勺从灶台的后锅里舀了两大勺热水,倒在一个破旧的大瓷盆里,兑些冷水,然后,用一块黑黢黢的看不出本色的毛巾按年龄大小挨个擦洗我们一张张乌漆麻黑的小脸蛋,洗完后,眯着眼,端详一遍,在额头“啵”一下,啧啧几声,再夸赞一句:“我儿真标致。”外婆皮肤黝黑、粗糙,五官也一般,外公经常半开玩笑半认真笑她是丑婆娘,可是,我怎么就觉得她比天上的仙女还好看呢!
糯米蒸了四十分钟左右,揭开饭甑盖,蒸汽环绕着外婆高而瘦的身影,糯米饭淡淡的香味在厨房的每个角落弥漫开来。外婆用筷子挑起一团糯米饭,熟透了的糯米饭呈透明状,八仙桌上的簸箕被外婆用湿毛巾擦洗了一遍,外婆四两拨千斤般轻轻松松将大饭甑从大锅里端出来,糯米饭顷刻被倒入簸箕,外婆趁热往糯米饭里放上几大勺猪油,然后用两个大木饭勺把糯米饭和猪油充分拌匀,堆成一团,盖上一块外公平时做豆腐用的纱布,簸箕里的糯米饭最后被安置在厨房外的大石凳上。
零下几度的乡村就是一个天然的大冰箱,露天冻了一晚的糯米饭成了硬邦邦的一大坨。外婆在美得像画的晨曦里、大公鸡响彻云霄的鸣叫声中,把板结的糯米饭一点点掰开来,搓散,直至松散的糯米饭铺满一簸箕,让其继续闲置于大石凳上,享受着冬日暖阳的照耀和爱抚。
三天后,晒干晒透了的糯米饭可以下油锅炸了。外婆是个勤俭持家的好主妇,制作满足儿孙口腹之欲及春节待客的茶点,自是不会吝啬,大锅里倒入平日里一点一滴节省下来的菜籽油,升火,把筷子插入油锅,锅中的油温烧到筷子周边冒密集的泡泡,马上将晒干水分的适量糯米饭倒入油锅,保持中火,动作又快又麻利,炸到糯米漂浮起来,锅里像开了一朵朵可爱诱人的小米花时,迅速捞出来控油。炸好的糯米粒香味四溢,我们围在锅台前,伸出小手试图偷吃,外婆佯装生气:“小馋猫,刚出锅,烫着呢!吃了烂嘴巴。”拍拍我们的小手,把我们赶离了灶台。我们坐在八仙桌旁,个个撑着小下巴,嘴巴嘟得老高,馋得直流口水。炸好后的糯米粒嘎嘣脆,是制作冻米糖的主要原料,糯米饭分几次炸好后,置于簸箕中。外婆往锅中先倒入一碗冷水,再倒入一碗白砂糖;先把白糖熬至融化,白糖溶化后加入麦芽糖,小火熬至浓稠,直至变成焦糖色;锅里密集的泡泡咕噜噜往外冒时,先倒入炸好的糯米粒,再倒入葡萄干、熟花生米和熟芝麻,快速将它们翻拌均匀,起锅,倒到铺了油纸的正方形的模具里;上面铺层油纸,趁热用木升压平压紧实,压紧实后把模具倒扣过来,揭去油纸,切成片状,香甜酥脆的冻米糖就在外婆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神操作下完美呈现。口水已经流了三尺长的我们纷纷伸长了小手,探向冻米糖,冻米糖在我们的小嘴里“嘎吱嘎吱”笑出声来。读了几本小人书的我边吃边不忘夸夸外婆:“外婆真棒,像田螺姑娘。”大妹撇撇嘴,瞟了我一眼:“真是个马屁精。”我吐吐舌头,冲她做个鬼脸,外公外婆相视一笑,笑里既有柴米夫妻的恩爱和睦,也有着儿孙满堂、承欢膝下的满足和幸福。
白驹过隙,时光如电光石火转瞬即逝。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到了半百年纪,皱纹、雀斑眨眼间像藤蔓爬满了眼角、脸颊,头顶亦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霜雪,老之将至,华服美食似再难对我构成诱惑,只有记忆深处的冻米糖,那么甜,那么香,温暖着我的四季;一朵朵灿烂的小米花,那样真,那样美,像外婆宁静慈祥的笑容,在我寒凉的心上,日夜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