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未知栏目 >> 未知栏目 >> 苦竹

精品 苦竹


作者:刘尔谋 探花,13897.0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778发表时间:2008-11-16 19:11:17

苦竹
   树的孩子这几天哭个不停,这让他非常心乱。
   带到医生那里去看,中医说,你这孩子火燥,得息息火。
   于是医生慢慢地写了个药方,对树说,这味药你得用苦竹做引,我这里没有,你自己去找吧。
   老实说,树在第二天之后就忘记了,还是母亲提起,他才想起来。
   母亲说她知道城郊有户人家有苦竹,她可以去砍一根来。
   树的爱人说,您可以喊树跟您一起去。
   老妈说,不怕得的,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树微笑,我和你去主要是想去散散心,我知道你老人家不喜欢被人家说你老了。
   母亲说,好吧,你真得出去走走了,一天到晚的对着电脑,这样下去眼睛都要瞎了。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就早早的出门。城市里起了薄雾,阴灰色的雾氤氲了楼群和远处的行人,很冷。
   空中厚厚地积着云,那云一块块地灰黑着,看样子好像要下雨。
   树就问母亲要带伞不带?
   母亲说不怕的,现在有雾,下不起雨。
   树望着天空,有些犹豫。
   这是初秋时节,太阳已经整整地晒了一个月了。人们被晒得皮勒嘴歪,早早就盼着来场雨。树想,这雨也许真的下不起来,电视上一天到黑说有雨有雨,结果这雨还是不来,看来这天气和狗脸一样,说变就变,人说的不算。
   或者可以这样说,这个小县城的设备真他妈的太陈旧了,一点用都没有起,这还不是照顾了那些官员的亲戚,一大堆进单位去搞那南辕北辙的天气预报赚太平钱了么?
   树想到这里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开始愤世嫉俗了,不免笑自己的反应过激,才是场雨么,犯不着牵扯得这样宽吧?
   走在路上,母亲说坐车去吧,但树却发神经病说没多远,干脆不坐了。
   母亲一听的确有理,干嘛要拿钱给他们赚呢?于是两人就走向川洞方向。
   栽苦竹的人家住在川洞外。现在川洞一带发展开始红火起来,不少人迁到那里去住,川洞外甚至有了街道,饭店,五花八门的店铺,从袁家桥过来这一带密密匝匝地住满了人。特别是临街两边,黑压压的楼房一幢压着一幢升起来,直逼人的视野。
   树还没有进川洞时,就感到强大的冷空气从那巨型的山洞灌出来,他的身体情不自禁地一阵抽搐。问母亲,您冷么?
   母亲好笑地说道,你一个男娃娃反而不如我一个老妈妈了?
   树非常担心地望着天空说道,老妈,我看这天硬是要下雨呢。
   母亲不屑地说道,怕什么,又不是没得躲雨的地势得。
   走进川洞,一大股灰尘味无遮无挡地来袭,川流不息的车辆不知羞耻地猛按喇叭,那车声大到恐怖。川洞是一条从山里凿出来的隧道,很长,在洞顶的两端安装了一排碗口大小的灯,这些灯在川洞里很是明亮,但还是有很大部分被破坏掉了。进入川洞后有如黑夜,其实在这里是没有白天的,这里面只有铺天盖地的灰尘,来往不绝的车辆和巨大恐怖的车声。
   哦,还有路边恹恹无神一脸灰尘的行人,这些行人和那些一掠而过的坐在豪华轿车里的骄矜面孔比照鲜明。
   川洞很长,很深,很黑,但不曲折。橘黄色的灯光下弥漫着呛人的灰尘。这让树想到了台湾的国立隧道,那是条有名的鬼隧道。说是那隧道上方是座大大的坟山,上面有成千上万的坟墓。所以有人经常在隧道里开不出去,经常在里面打转。树想,也许每条隧道都有鬼吧,譬如现在的川洞那些年就因为水土流失活埋了一个在洞里来不及撤走的司机,那司机如果阴魂不散,想必还在这里面吧。想到这里,树就有点害怕起来。
   树埋着头,手捂住鼻子往前走。母亲在身后的灰尘里漫无表情地走。
   看着母亲在灰尘里走,看着川洞里川流不息的车,树突然想到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了,一不小心就成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一不小心,自己就成了恹恹无神,一脸疲惫的中年人了。到这个年纪的男人没有钱,没有地位,所以自然就被人看不起,这自然就捎带了自己的母亲,她老人家什么时候会为自己高兴一回骄傲一次呢?
   想到这里的树就觉得惭愧。他想到谭阿姨,那是个很富有的老人。当然,她的富有是来自自己的儿子,她的儿子是个煤矿老板,身家几千万。所以母亲就跟着有钱了,有钱就有条件,她在城郊有幢别墅。那次天热,她就把树的母亲请去,开空调让树的母亲睡。树的母亲因为天热已经失眠了整整一个多月。在空调的嗡嗡声中她睡了那个夏天唯一的一次好觉。她意犹未尽地对许多人夸耀,说睡在有空调的房间里就是舒服呀,我就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树当时心里就很不是个滋味,但这事情就是这样,空调他买不起,而且也养不起,这是事实。
   其实不光是空调养不起,树也买不起车养不起车。买车是他的愿望之一,他曾经可笑地想过,如果有出版社出版那几本长篇小说的话,那样他就可以得上几万块钱了,一旦有了这钱,他就可以买辆长安车,带着老妈到处去耍。可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的荒谬,现实和想像是两回事情,这其间的距离该是多么的漫长呀。但他不知道这个。
   出了川洞,冷风又吹过来,呼呼地直往自己的裤管里面钻。树有些瑟缩了。抬头望天,天色越发的阴森,一如巫婆的脸。
   云块在沉重地堆积着,簇拥着,渐渐地,天光慢慢的暗淡下来,一股浓重的水腥气弥漫开去。风吹起路边的枯萎树叶和残破的卫生纸,空气里布满了强烈的肃杀苍凉之气。
   在川洞外三岔路上的人和车匆匆往来,人的脚步显得杂沓而忙乱,那些少女嘻嘻哈哈地笑跑,快啊快啊,要下雨啦。有一身油污的修理工匆匆躲在路边的屋檐下,点了一支烟,一张黑色的油脸上闪动着黑白分明眼睛。从路边走出来的艳装少妇撑起了伞,一脸的顾盼自雄。
   空气开始变得湿润了,像一双受了感动的眼睛那么的湿润。树回头问母亲,妈,还有多远?你看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
   母亲不满地说,慌什么慌?我有躲雨的地方就是了。
   还在说着,雨就来了。
   淅淅沥沥的雨点像断裂了的算盘珠一样砸在地上,起了一团团的灰雾。由远而近,甚是惊人,空气中马上弥漫了比川洞更大的灰尘。风也更大,更冷,更加的刺骨起来,
   树有点后悔,他认为自己不应该大意的。照着往常,他会早早带了伞,就不会淋上这场无辜的雨了。可他这天竟然没有带,对于这狗脸一样的天气,他还是带着几分侥幸的,可这侥幸是不应该有的,不带伞的唯一好处就是手中无一物的挂碍,可不带伞就有不带伞的代价,譬如现在的雨就无情地溅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甚至连眼镜上也是雾茫茫的一团,看也不看清。
   树其实是心疼母亲,他怕她淋感冒,于是就一叠声地问,妈,干脆我们去躲躲?
   母亲不满地说道,大男儿汉怎么不如我一个老妈妈,不要罗嗦,马上就快到了。
   树苦笑,跟着母亲快一步慢一步的跑,风吹来粘在衣服上的水痕,树就越发的冷得不行了。冷战一个个的打,母亲忍不住笑,树,你真像一个小偷。
   树苦笑,他想起多年前兄弟也是这么的说过他,那时流行郑智化,郑智化的歌在那时候很好听,那时候唱片上郑智化戴着墨镜,穿怪诞的衣服。树也照着他的样子戴墨镜,穿怪诞的衣服,这下把兄弟笑得半死,说树实在很像是一个小偷呀。大概现在的母亲有着兄弟原来的感受吧,树这样想。
   人是有很多面的,一个人格里往往有许多隐藏的人格,这已经不是很新鲜的事。这些人格有强有弱,有美也有丑,有时好有时坏,主要是环境和思想左右的,树想,自己的人格里或许有着小偷的那种也说不一定,不过因为多种原因而把他隐藏而已。可这些林林总总的人格里,谁才是最真实最强悍的自己呢?树想到这里的时候,思想又走入到谵妄状态。
   其实树的母亲要出来砍苦竹是有原因的,树的儿子这几天天天吵闹,老婆小爱就经常打他。母亲是个很爱小孩的老人,看不惯也听不惯小爱这样做。于是她就很冲动地和小爱吵了一架。当然,小爱仅仅是抵了一句嘴,这就已经很让老人愤怒了,所以她气呼呼地吵了很久,吵到后来,她就一个人在客厅里流下了眼泪。那时的树还在书房里戴着耳麦写他的长篇小说。后来小爱就带着孩子到医生那里去看,老中医说用苦竹为引,可在这城市里哪里去找苦竹呢?后来母亲知道,就说自己可以找。
   说这话的时候,母亲的表情明显带着孩子的负气。小爱很聪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树和老人家一起去,其实树也不是很乐意,因为他的长篇还没有写完呢。可一想到自己的母亲年纪都这么大了,而且还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如果树再不去的话,简直就没道理了。所以树就笑呵呵地应了。
   即便没有孩子这病,树也知道苦竹是个好东西,清热消炎下火非常的厉害。当然,苦竹和水竹是不一样的,譬如水竹就很不好,它又泡又软,几乎不成材,在城中河边比比皆是。看起来到处都有的,俯拾皆是的东西都是没价值的。
   二
   雨很大,树和母亲顺着路边的屋檐走。
   走不多远,母亲就一头扎进一户卖钢材的人家。
   那户人家在路边盖着巨大的石棉瓦棚,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钢材。因为光线幽暗,所以看起来有进入森林的深邃况味。
   紧挨着石棉瓦棚的是间小砖房,房间里很拥挤,在房间的桌子边坐着一个姿色平庸的中年妇女,看见树的母亲她马上就笑嘻嘻地站了起来,迎了上去,将房间里条椅上的报纸收拾干净,让树和他的母亲坐。
   房间里有一个小小的北京炉,炉上的水壶烧着开水,开水在丝丝地冒白气。
   树和母亲坐的是一张木质的条椅,靠着墙,那妇女坐的桌子其实是张办公桌,桌上放着不多的摆设,譬如一个笔筒和一张玻璃板。桌子上放着一个小本子,本子摊开着,上面潦草地写着蓝色的字痕,仔细分辨,还是看得出那是些圆珠笔写的阿拉伯数字。
   树的母亲对那妇人笑,我到你这里躲下雨。那妇人笑得很甜,呵呵,五娘,是哪阵仙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
   宾主寒暄的时候,外面的雨越发的大了。雨在地上激起白茫茫的一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味。
   远处的房子在雨中显得轮廓不明。
   雨中仍然有人在疯跑,跑动的人中竟然没有漂亮女子,这委实让人遗憾。
   在小房间临街的一面开着窗,所以街道上的风景也就一览无余了。
   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不过看见外面又呼啦啦地涌进一大帮躲雨的人,他的心情又变得恶劣起来了。
   妇人站起来给那些人发烟,和他们打招呼。那些躲雨的人就嘻嘻哈哈地伸手过来接,大口大口地抽得很香,淡淡的香飘到树的鼻端,树柔软的心就有了冰凉的触动。戒烟五年了,现在仍然在梦中抽烟。树的心头有点苍凉,有时意志力就是这样练起来的,你要想自己变得强大,就必须输掉一些东西,不,甚至是很多东西。能够控制自己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
   雨仍在下,那些男人都唉声叹气地说现在的生意不好做呀。
   谈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显得很是无趣,只有白茫茫的雨在外面哗啦啦地下,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水腥。
   雨下了很久,终于稀落下来。
   树就和母亲告辞了那妇人。因为还有残雨,所以那妇人就很热情地借伞给树的母亲,那是把很糟糕的伞,有的地方已经朽了,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
   母亲在路上嘀咕,还说是好伞?结果还不是把烂家什?
   树听了母亲这话就回头说,人家好心好意地给你伞就不错得狠了,你还在背后这样说人家?
   母亲于是没答话。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往公路上走。
   路开始变得烂,坑坑洼洼的,那些坑洼里还有不少浊黄的积水倒影着灰黑色的天空。
   巨大的货车经过,轮胎碾起来就扯起一层几尺高的黑色水幕,然后丝绸一般亮亮的垂落,使得路边的庄稼溅上星星点点的黑色泥水,将它们搞得面目全非。
   树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不过冷风吹到他的身上,引起一阵阵的抽搐,母亲说,早晓得你应该多穿一些衣服出来。
   树脸青面黑地微笑,我其实应该带伞出来的。
   风越是吹,越是大,大得几乎都要吹翻树手里的伞。
   母亲不住地提醒,你要注意手上的伞哦。
   树笑道,没事的。
   话虽然是这样讲,树还是非常小心,如果伞被吹破了,大家都会很尴尬。
   这不是赔那妇人伞钱的问题,因为伞小,雨很大,所以遮不住两个人,而且母亲有些胖,所以她的右半身淋了不少的雨。路上有被淋得浇湿的车夫一脸沮丧地坐着三轮自行车,从短头发上垂下来的雨水非常晶莹,将他脸上沮丧的表情衬托得淋漓尽致。
   这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在一条布满泥泞和坑道的路上进发,暴风雨是随时都会来的,沮丧也会来的,树这样的想。
   人生不就是那么回事么?什么激情,什么愤怒,什么悲伤,这些都会燃烧殆尽的,随着时光的流逝,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吃喝拉撒才最真实,才最是无奈,因为我们的目标太大就会带来痛苦,目标小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就好像这马车夫一样,他想的肯定不是国家民族,那些实在太遥远太虚妄,现在他想的还不是那养家糊口的几十块钱?或许他的梦想就是可以开一辆大东风,可以在雨里趾高气扬地俯视着路边的行人。
   如果有人叫他做飞行员,那就太荒谬了,这实在太风马牛不相及了。梦想是什么?也许马车夫真正的梦想就是开东风车,真正让他做飞行员,这事情连他自己也想像不来。
  

共 13659 字 3 页 首页123
转到
【编者按】[实习编辑:恒量]【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槐花乡人        2008-11-18 19:45:07
  这是我读尔谋的第二篇小说,感觉比第一篇要好!
一个行走在梦中之人,喜欢从文字中寻找乐趣。
2 楼        文友:霞衣        2008-12-05 22:42:33
  一篇比较好的文字,谢谢朋友的推荐。
   问好尔谋。
3 楼        文友:张引锦        2015-09-12 18:22:43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共 4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