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烟火】年念(散文)
“乡心新岁切,天畔独潸然。”春节渐近,这句诗里的乡愁,如细密的雨丝,悄然濡湿了我的心。年,于我而言,不再只是时间的节点,而是往昔岁月与故园亲人交织的温暖梦境,每至此时,思念便如疯长的藤蔓,缠绕心间。
城市的街头巷尾,年的氛围恰似陈酿的美酒,愈发醇厚馥郁。行人脚步匆匆,神色间满是归心似箭的急切与阖家团圆的憧憬。商场里,大红灯笼如熟透的柿子,沉甸甸地从天花板垂落,那鲜艳浓烈的红,似是要将世间所有的喜庆都凝聚其中,热烈得夺目。贺岁歌曲欢快的旋律,宛如活泼的精灵,在空气中跳跃穿梭,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撩拨着人们心底对年的热切期盼。然而,眼前这热闹纷繁的景象,却像一把精巧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那遥远的升洲村,飘向与爷爷共度的那些年味浓浓的时光。
在记忆深处,升洲村的春节前夕,整个村子宛如被春之仙子轻触了魔法棒。清晨,第一缕曙光如丝如缕,温柔地洒在覆着薄霜的屋顶,给宁静的村子披上一层梦幻的金纱。大人们便如勤劳的工蚁,在厨房里奏响忙碌的交响曲。蒸笼上,热气汹涌地升腾,似是要冲破束缚,年糕那馥郁的甜香,恰似调皮的小精灵,顺着烟囱袅袅而上,在村子的每一寸空间里欢快地舞蹈、嬉戏。那甜香,混合着糯米的软糯与红枣的香甜,丝丝缕缕,钻入每个人的鼻腔,挠得人心痒痒。油锅里,丸子滋滋作响,那金黄的色泽仿若闪耀的碎金,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诱人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那香气,是肉馅与热油交融的美妙馈赠,让人垂涎欲滴。我和小伙伴们恰似一群欢脱的小鹿,在村子的石板路上、农家小院间不知疲倦地穿梭嬉戏,鼻尖萦绕着诱人的美食香气,满心都是按捺不住的期待。趁大人们转身忙碌的间隙,我总会像小馋猫般,偷偷伸出手,闪电般从锅里抓出一块刚炸好的丸子,那滚烫的温度瞬间从指尖袭来,烫得我双手不停地倒腾,嘴里还“嘶哈嘶哈”地吸着气,可即便如此,也不舍得放下,那滋味,犹如岁月深处精心珍藏的瑰宝,外酥里嫩,鲜香四溢,每每回味,甜蜜与眷恋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写春联、贴福字,无疑是升洲村春节里最具仪式感与温情的环节。堂屋里,阳光透过窗户纸斑驳的缝隙,洒下一道道柔和且温暖的光线,宛如给屋内铺上了一层金色的绒毯。爷爷总是早早地将那张承载着无数回忆与故事的八仙桌,擦拭得洁净发亮,桌面光可鉴人,能清晰地映出人影。随后,他会迈着沉稳而庄重的步伐,从里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陈旧却又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木盒,那木盒的边角已被岁月磨得圆润,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他视若珍宝的毛笔。那毛笔的笔杆,因常年被爷爷的手摩挲,已然泛出温润如玉的光泽,仿佛在默默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变迁。笔毫整齐而富有弹性,根根分明,像是等待出征的士兵。
爷爷缓缓戴上那副黑框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坚定,仿佛他即将开启一场神圣而庄重的仪式。他轻挪脚步,走到桌前,将大红的宣纸缓缓铺开,那宣纸红得夺目耀眼,恰似天边绚烂燃烧的晚霞,在桌上静静铺展。接着,他轻轻打开墨砚,执起墨锭,在砚台中缓缓研磨。随着墨锭与砚台的轻柔摩挲,那细腻而富有节奏的沙沙声,仿佛是新春奏响的美妙序曲,在寂静的堂屋里悠悠回荡。墨香,也在这不经意间,悄然弥漫开来,那是一种古朴醇厚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松烟味,让人的心瞬间宁静下来。爷爷一边研磨,一边轻声念叨着一些关于书法和春节的讲究,那些话语,如同古老的歌谣,在空气中飘荡。
一切准备就绪,爷爷深吸一口气,提起毛笔,悬起手腕,毛笔在半空中稍作停顿,似在沉思过去一年的喜怒哀乐,以及对新一年的美好期许。随后,笔锋落下,如蛟龙入水,力透纸背。只见他运笔如飞,时而轻盈流畅,似行云流水般自然洒脱,笔画之间透着灵动与飘逸;时而顿挫有力,仿若高山坠石般坚毅决然,每一个转折都彰显着力量与决心。一个个饱含祝福的文字,在他的笔下跃然纸上,“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每一笔每一划,都倾注了爷爷对生活的热爱,对家人的深情厚意。我在一旁看得如痴如醉,眼睛紧紧盯着爷爷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瞬间。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那略微弯曲的脊背,几缕银丝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刺痛了我的双眼。我注意到,爷爷写字时,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是他专注与投入的见证。偶尔,他会停下手中的笔,微微眯起眼睛,端详一下刚写好的字,随后轻轻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似在对自己的作品表示满意。
写完春联,爷爷轻轻放下毛笔,长舒一口气,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他转头看向我,眼中满是慈爱,招呼我一起去贴春联。我欢快地跑过去,和爷爷一起拿起春联,走向大门。爷爷的手,粗糙却又有力,那手上布满了岁月的老茧,记录着生活的艰辛与劳作。我们来到大门前,爷爷先仔细地用笤帚扫去门框上的灰尘,那笤帚在他手中挥动,灰尘簌簌落下,仿佛也在为新年让路。接着端来一碗熬好的浆糊,浆糊散发着淡淡的米香,那是用自家种的糯米熬制而成。爷爷用刷子均匀地涂抹在春联背面,动作娴熟而认真,边涂抹边念叨着一些吉祥话,像是在与新年对话,祈求新的一年平安顺遂,家庭和睦,五谷丰登。我在一旁帮忙递着春联,满心好奇地听着爷爷的念叨,感受着这独特的年味。
贴好春联,爷爷又拿起福字,笑着对我说:“咱把福字倒着贴,福就到咱家啦!”说罢,他将福字稳稳地贴在门上,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在完成一件无比重要的艺术品。福字上的金色花纹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仿佛真的有福气在流转。我看着倒贴的福字,跟着爷爷一起笑起来,那一刻,年的味道愈发浓郁,仿佛整个升洲村都沉浸在这幸福的氛围中。
可惜,爷爷早已离我而去。如今,每至春节,堂屋依旧,那熟悉的八仙桌还在,可再也没有爷爷写春联的身影。我独自抚摸着曾经贴春联的大门,指尖触及那冰冷的门板,仿佛还能感受到爷爷当年的温度,泪水,不由自主地模糊了双眼。
除夕之夜,团圆饭的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佳肴。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承载着满满的回忆与祝福。鱼,被精心烹制,鲜嫩肥美,静静卧在盘中,鱼身上划着几刀,恰到好处地露出鲜嫩的鱼肉,鱼身上淋着一层色泽红亮的汤汁,上面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和鲜红的辣椒丝,不仅寓意着年年有余,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那是家的味道,是对富足生活的美好向往。饺子,形似元宝,肚中填满了肉馅与祝福,饺子皮擀得薄厚均匀,边缘捏出精致的褶子,像一朵朵盛开的小花。煮好的饺子盛在青花瓷碗里,冒着腾腾热气,旁边还放着一小碟香醋和蒜泥,每一口咬下,都是对未来生活的殷切祈愿。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可主位却空着,那是爷爷曾经的位置。如今,这个空位,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长辈们依旧给晚辈发压岁钱,孩子们的欢笑声在房间里回荡,可我却满心惆怅,因为再也听不到爷爷那亲昵的叮嘱与温暖的祝福。
守岁之时,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春晚,可我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节目上。我的思绪,早已飘回到过去。那时,爷爷会在守岁时给我讲古老的传说,讲家族的故事,那些故事,如同璀璨的星辰,照亮了我童年的夜空。爷爷坐在那张旧藤椅上,椅子随着他的讲述轻轻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也在为故事打着节拍。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时而激昂,时而舒缓,将我带入一个个奇妙的世界。零点的钟声敲响,鞭炮声如惊雷般响彻升洲村的夜空,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中竞相绽放,将黑暗的天幕装点得如梦如幻。烟花有的如流星般划过天际,瞬间绽放出绚丽的花朵;有的如金菊怒放,花瓣层层舒展;还有的如银蛇飞舞,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在这热闹的氛围中,我却格外想念爷爷。我知道,爷爷已化作夜空中最亮的星,在遥远的天际默默地守护着我。
如今,身处异乡的我,升洲村的春节,是我心底最柔软、最珍贵的回忆。每当春节来临,升洲村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口老井,井口结着厚厚的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冰面光滑如镜,能映出天空中飘浮的云朵和周围的树木。井边的老槐树,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静静地伫立在村子中央,见证着村子的变迁。树干粗壮而斑驳,树皮上布满了岁月的纹路,仿佛是一部无言的史书。过年时,树上挂满了村民们祈福的红布条,在风中轻轻摇曳,似在与风低语,传递着对新一年的美好期盼。红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在为新年祈福。而我,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和小伙伴们在雪地里嬉笑玩耍的场景,我们在村头的空地上堆起的雪人,戴着破旧的草帽,咧着用胡萝卜做的嘴巴,憨态可掬地看着我们。我们在雪地里奔跑、打闹,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那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然而,在这美好的画面中,爷爷的缺席,成了我心中永远的遗憾。
春节,是岁月的驿站,是心灵的归巢。它让我在忙碌的人生旅途中,停下匆忙的脚步,回首往昔,缅怀爷爷,珍惜当下。虽然爷爷已离我而去,但他的爱,他传承给我的春节习俗和文化,如同一团温暖的炉火,在寒冷的冬日里,给予我无尽的温暖与力量,伴我勇敢前行。
在这即将到来的春节,我愿带着对爷爷的深深思念,与家人紧紧相拥,勇敢地迎接新一年的阳光与风雨。因为我知道,无论时光如何流转,爷爷的爱,永远都在我心间,从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