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岁月】最豪气的人生如梦(赏析) ————读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
苏轼是豪放派代表词人,因为他以诗入词,大大开拓了词的意境和题材。他水平很高,这是公认的,但他开创的这种写法,这种派别,在当时还是有争议的,因为词的特点就是诗余,是状含蓄幽微之感触,而大开大合的抒发感慨是诗。所以,苏门学子秦观的词,完全和他不是一个调子,还是正统的婉约派,即便到了北宋灭亡,李清照还认为苏轼写的不是词,而是句式不齐的诗。是后来北宋灭亡以后,辛弃疾等一派词人感怀时事,慷慨悲歌,从而真正带动了豪放派词作的发展,从而让豪放派也成为词作的一个经典流派。但是不管怎么说,苏轼豪放派词作之优秀,是得到世人公认的,就像这首《念奴娇》,已经成了宋词的代表作,所有选宋词的版本都会选这首词。
苏轼之所以能写出这么优秀的豪放派词作,与他的性情是分不开的。苏轼是典型的中国文人,兼具儒家之济世情怀和道家之出世理想,又畅晓历史,有着时空的大局观。所以,他年轻时致力于诗文,行报国救民之志,后来经过乌台诗案,命悬一线,逃过这一劫之后,又是无休无止的贬谪,年轻时的报国壮志早已荡然无存。但是,他和李煜不一样,而是接受了欧阳修的传承,把这些艰难困苦视为历练,将自己化身在世界、历史的大背景下,不苦苦纠缠于眼前的困苦,而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带着赏玩的眼光看待自己经历的种种困苦挫折,能够苦中作乐,自求放达。他贬谪黄州,能够“老夫聊发少年狂”;贬谪杭州,能够“欲把西湖比西子”;贬谪岭南偏远之地,居然还能够“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而韩愈在贬谪时是悲叹“好收吾骨漳河边”,李煜在国破后是悲泣“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正是有着如此宽广的心胸,有着如此超远的人生观和历史观,他才不会被悲哀吞没,反正只是淡淡的感慨,有的只是对人生深邃的思索。这是历史上独一无二的苏轼。
全词如下:“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这是苏轼贬谪黄州时所作,黄州有赤壁,但并不是周瑜大败曹操的地方,不过没关系,有这个名字就够了,苏轼游玩赤壁时,不是去考古,不会计较真假,而作为胸怀壮意的文人,他自然会想到赤壁之战,想到周瑜。轻轻地一句“人倒是”,就将感触嫁接了过来。本来,诗词不是考证,只是文学作品,抒发感触即可,只要感情是真,寄托物又何妨是假?这种态度就是一种旷达的表现,就像我们爬到一座山的山顶,自然生发出“一览众山小”的感触,还会计较这是杜甫写泰山的诗句,我们现在爬的不是泰山,就不可以兴发这样的感慨吗?
首句即不凡,大江东去,千古英雄,将词作置身于广袤的空间和时间之中,词的境界立即深远。对比李煜的“人生长恨水长东”,境界已然不同。第二句,缩回到点,就是这个赤壁,就是我在这里,明显的对比。这样广阔的对比,不用任何语言,自然让人感受到个人的渺小,个人的琐事更无需挂怀。第三句,这个赤壁是怎么样的呢?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根本无需翻译,壮观的风景跃然纸上,豪放的心胸呼之欲出。第四句,看到如此秀美的风景,想想历史上的英雄,渺小的我,又何必在意个人的点点不如意?第五六两句,写历史,也是写感触。赤壁嘛,周郎建功立业的地方,风华正茂,美人相伴,功炳千秋。周瑜的人生,上遇明主,下有佳人,才华横溢,功业优勋,世所共仰,千古一人,是每个人希冀的人生,苏轼当然也希望如此。第七句,今昔对比,我来到这里,神游当年,空自怀有建功立业的情怀,但已早生华发。苏轼来到赤壁时已是中晚年,而公瑾建功立业正值壮年,三十出头。这里还有个细节,其实赤壁之战时,小乔不是初嫁,而是结婚已久,这里这样写,主要就是说公瑾年轻。苏轼对历史细节不是很在意,在科考试卷中居然就敢杜撰典故,让主考官欧阳修简直不敢想象。最后一句,人生如梦,貌似消极,但在这样的时空环境下,与江月相伴就是我的生存方式,又有什么值得追求,值得萦怀的呢?
人生如梦,本来是哀叹,哀叹自己壮志难酬,虚度岁月。苏轼从年少高中,被皇帝认为宰相之才,自己又没过错,而且也显示了杰出的才能,但就是因为性格耿直而得罪了当权的革新派,不被重用。历史就是这样无奈,同样是“拗相公”的王安石就是能够执政骋怀。后来,王安石失败,苏轼又本着良心为他说话,就这样遭受了更大的苦难。如果是普通人倒也罢了,偏偏一个旷世奇才遭遇到如此不幸,想必万念俱灰了。苏轼在某种意义上是的,他不再奢望在政坛上有所建树,但他并未从此消沉,而是以达观的心态,赏玩的态度看待这些悲苦,这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李白花间独酌,想必凄凉孤单,但他也是赏玩、戏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苏轼说风月无尽藏,是仙人一以贯之的人生态度。唐朝有了李白,诗界有了仙人,宋朝有了苏轼,词界又何尝不是有了仙人。从此,中国人的苦痛生活中,就有了酒,有了花,有了风月,而告别了悲哀。这就是李白苏轼给我们的启示,也是他们的文化价值。
调寄一曲《念奴娇》,记武侯祠中思三国旧事:相隔锦里,见游人接踵,暄声不断。一体君臣同祭祀,昭烈武侯相伴。兄弟儿孙,川中人物,烽火依稀现。高堂圆冢,旧时多少香案。曾记白帝城边,壮心犹在,热血留刘汉。尽瘁鞠躬终五丈,铁马秋风肝胆。单将阴平,锦官城外,泪洒云烟散。空余千古,声声丞相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