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草儿(散文)
我对草的认识,从白居易笔下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诗词里开始的,当然,我的认知是粗浅的,在我十几岁的人生中,觉得没有什么好。赤日炎炎的午后,我和父亲蹲在大田,一棵一棵拔草。草很执着,这一茬除掉了,那一茬又出来了。生命力相当顽强,我甚至憎恨唐诗宋词将草描绘得如此美丽,超凡脱俗。好像诗人墨客们不食人间烟火,一味的歌颂野草,不知道农民的辛苦?我学白居易关于草的诗歌之后,恨得牙齿痒痒,嘎嘣嘎巴响。心想,倒霉蛋,俺们一天到晚,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几亩土地,草爬上来一批又一批,拿机关枪突突也来不及。与玉米苗争风吃醋,抢夺地盘。害得我没法同小伙伴玩游戏,日头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后羿也不清楚跑哪里去了,干脆将这颗太阳射下来啊?草咋不长别人家地块?偏偏长俺家,不公平。无论人类用什么办法斩草除根,或者赶尽杀绝。一场雨,一阵风来过,大地上又见绿草萋萋,芳草连天涯。我在想,不止一次的想。草好在哪?为什么小说家,诗人,画家津津乐道,前赴后继的酷爱它?只要有一捧土,草随处可见。
山岗,悬崖峭壁、沟壑、幽谷、地埂、墙头、瓦楞、枯木上、废弃的荒院子,房子人去楼空,草却和桃树一样,依旧笑傲春风。
在《敕勒歌》中: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南北朝民歌描写草原的辽阔与丰茂,唐朝大诗人白居易的另一首诗:“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以及韩愈的:“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草在我眼里,慢慢长壮,长高。此时的草,并非草。它已经上升到一个高度,活成一座村庄的标签,一个人的砥砺前行。草是一种精神的化身,它以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姿态面对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四十年前,我在南河屯。与草打交道,走过十里稻花香,走过清水河畔,走过一道道高坡,土梁。草是扎根在我心底的一棵树,草在某些时刻比树辽阔,伟岸,朝气蓬勃。我割草喂猪,喂牛马羊,也喂大鹅。草在村庄落魄的时候,不离不弃,默默守护和陪伴。草比人忠贞不渝,有人把立场不坚定,随波逐流的人比喻成:墙头草。简直是对草的亵渎和误解,草不择土壤,不管顺境逆境,该抽枝散叶绝不拖延。草,组建了辽阔大草原,洁白的羊群,像一朵一朵游动的云,在草原飘来飘去。芳草如茵,草养育一个马上的民族,几年前,我心驰神往着乌兰布统大草原,科尔沁草原。想过在幅员辽阔的大草原,邂逅一位骑着汗血宝马的英雄。一起坐在马背上,唱着: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走天涯。
三十岁那年晚秋季节,我应邀到省文学院学习影视剧创作,为期半年。时间仓促,对我这个山妹子来说是很提升自我的机会,我不愿错过。挎上背包,包里是一套换洗衣服,连化妆品也没带。对了,还有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坐客车,换乘绿皮火车。抵达省城下车时,发现我揣着内衣兜里的二千元学费,不翼而飞。上何处叫屈喊冤?那会子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蹲下身,抱着膀子,呜呜哭。车站外,人流逐渐稀少。行色匆匆的人群,没有人驻足停留,,深秋的省城,温度偏低了。昨夜还经历一场重霜,路旁的花儿,被霜打得蔫头耷脑,红色的砖地,夹缝间,居然有一株一株的草儿,站得笔直,浑身墨绿,霜花尚未融化,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我突然感到,我不如一棵草儿。草儿命贱,它骨子里散发的力量,气场,远比一头大象来得汹涌澎湃,勇敢和担当。我呢?学费丢了,人没丢,人还在。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伸出手背,擦了擦脸,思来想去,我准备先找朋友借钱,交学费。一边深入影视剧的创作,构思,布局等学习,一方面,我去做兼职。
那时的省城,刚兴起中小学生作文辅导班。经人介绍,我负责给一个初二学生做作文老师,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处在叛逆期。我尽量不招惹他,给他分析作文掌握他写作的弱点在哪?然后,一一攻破,经常写着写着卡壳的原因。同他促膝交谈,想不到省城那边的中学生作文辅导一课很贵。加上我辅导的第一名学生,给我宣传出去,一时间有三四个孩子,想学习作文。二个月后,我不但还清借朋友的二千元,还给自己换了一台新电脑。
草浑身上下散发的力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后来,我来到城市,住在高楼里。与草一年之中相见亦难别亦难,城市是由钢筋、水泥、混凝土结构而成的。只要有它们的落脚地儿,就剩下金属制作的森林城堡。你很难在城市遇到大片大片的草地,偶尔在小区花园抑或深巷子,和草儿相遇。我们互相凝视,不必说话,空气中流淌着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不免感慨,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草儿来到城市,好不容易有一席之地,却见不到大场面,生存在潮湿,幽暗的地方。我呢?与草同命相怜。做着底层的工作。住家保姆,超市收银员、打字员、洗碗工、为了生计给人代写文章,续写网文,千字十元的网文,我一天写上万字,写得两眼珠子发蓝,一站起来面前黢黑一团,饿了冲泡面,渴了凉白开。有一回,晕倒了。幸亏合租的女伴发现,把我送到医院,输了葡萄糖,医生说是贫血。营养不够,需要补充。我再也不敢熬夜拼命写字了。
我没有草的韧劲,对草有更深度的认识,还是在父亲经历二次大手术,母亲经历三次手术,我陪护左右。父亲在化疗过程中,我们的病友,一个三十八岁的小伙子。他开朗乐观的心态,感染了我。因为是父亲病友,就多了交流,问他什么病住院,他云淡风轻的回答,肺癌晚期。你无法从他身上看出是癌症患者,他很自信,阳光。输抗癌药,身体有反映,他咬牙坚持一日三餐,十公里的走步锻炼,听音乐,看电影。和人谈笑风生,明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活得如此坚强,笑颜如花,我由衷的佩服他对生命的尊重与热爱。反观我,便显得很逊色,遇到一点挫折就气馁,不肯和恶劣环境斗争,有时自暴自弃,内心的自卑让自己一次一次和机遇失之交臂。从肺癌小伙身上,我看到草儿的精神,也有了为梦想走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