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烟火】守富贵(散文)
过年要守富贵。起码从正月初一守到正月初三。如果守到正月初七开市大吉,“守富贵”就守的更理想了。
“守富贵”就是年初的最近几天里,既不让他人前来打搅自己,自己也不去他人家里造访。亲朋好友之间那些必要的互动,尽量在年前提前完成。年后努力做到互不来往,非必要不联系。
做到一不接待来访者,二不出去走亲戚。让自己从社会人变成真正的“家人”,只守在自己家里,陪伴着自己的家人过自己太平幸福日子,不聚堆不约场,不抛头露面外出参加活动。若有人打电话诚恳邀约,只一句“我要守富贵”,对方便心领神会,不再勉强并表示非常理解。
守富贵的确切时间应该从“发纸马”活动礼成开始算起。“发纸马”是民间一直沿袭的过年习俗。在旧年转身离开、新年开始探头之际,要举行一种仪式,表示为人的真,对神人的诚。具体时间要看看黄历,才能确定吉时。吉时也许是半夜,也许是天刚刚露明。一家人需要一块起床。决不能赖床,也绝不能让人催起床,否则一年到头懒惰,被人催被人撵,一年到头不得好时气。所以有人戳戳被头、扯扯头枕、捏捏耳朵、拍拍脸蛋,就一骨碌爬起来。大人忙着准备“发纸马”的物品,忙着烧水准备下水饺,小孩等在一旁不许随便讲话,或者悄悄地试穿新衣服。等水烧开了把饺子下到锅里,像一则谜语说的“一群大白鹅,扑啦扑啦下了河”,大皮饺子随着沸水翻滚,待到基本煮熟了,就开始“发纸马”。
除夕夜,早已提前在天井(院子)里安放了一张长方形木桌,几个木板凳,摆上了酒盅筷子,叫“搭天地棚”。“发纸马”时把提前准备好的菜与馍馍端上桌供奉着,等饺子一出锅,捞出饺子端上三碗,就在桌前点燃香烛。用芝麻秸秆、黄豆秸秆生底火,把纸钱、纸元宝、纸锞、纸马云驼以及祭天文书一块点燃烧化。然后放鞭炮。全家人虔诚地磕头敬拜黄天神(一说天老爷)以及天地三界诸位神仙,祈求神人的庇佑与赐福。从“发纸马”开始,人们就开始正式进入了新的一年。
后来人们简化了“发纸马”的内容。但烧纸烧香祭拜等核心环节都予以保留。“发纸马”后全家人表情都十分严肃,绝对不允许说笑。纵然开口讲话,也只许说吉利话。
我记得小时候过年根本没有“守富贵”这一环节。只记得礼敬好天地神仙后,面对一碗碗大皮饺子摆满桌子,热气腾腾的,而且香气扑鼻。便狼吞虎咽地开吃。新年第一顿饺子是素馅饺子,是豆腐馅子的,一般是豆腐与菠菜做成的,不放葱姜与五香面等调料,据说神仙不吃葱姜蒜。还有红糖馅的饺子。包钱的饺子只有两个,据说包钱的饺子谁吃到谁有福,谁就有钱,一年到头好运连连。所以人人盼着吃饺子吃出钱。吃了饺子就可以出去拜年,穿着新褂子新裤子新鞋,满街撒欢地跑,成群结队地挨家挨户去,见人跪就跪下,不管辈分,能挣点糖块与几分钱就好。
那时我们管饺子也叫包子。有那种人不会说话,早早跑到人家给人添堵自己也找不自在。那人到人家里正看见人家正在下包子,下得不囫囵,于是就说“你家包子破了,哎呀哎呀,全烂了!”人家会往外撵。并且满村告诉(控诉)一直说到开春。又说过年吃花生,只吃不讲话。有个小孩吃到一个独粒的花生,说只有一个“仁”(人)。结果他家五口人最终仅剩了他一个人。这些事例虚虚实实,都说明了过年是一个非常时期,嘴巴绝对不可以随便乱说。在过年这个特殊阶段特殊节点,口吐莲花还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不但事关很多隐秘或公开的信仰,而且还关联着本人在村民面前的口碑。谁说话“药人”,谁耍二虎,都是众口传播的。
后来到城里居住,发现城里人也发纸马。在楼下烧纸敬天,燃放鞭炮。后来明文规定禁放烟火,这些活动逐渐在减少。
我记得多年前我家大年初二来了一家亲戚,两个大人两个小孩。那个小女孩还不会说话。他们进门的时候,我家刚刚点上香火。亲戚家从来不捣鼓这些程序,所以男亲戚进门就说神仙有吗?做这些中用吗?这样求财靠谱吗?他对着烟雾缭绕的财神爷神位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弄得我家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家那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吃饭的时候,大人仅喂了一口鱼肉,那小孩就打挺地大哭不止。众人急急忙忙打车去看医生。忙活了整整一上午,费了我家一宗钱款,车费与诊疗费都是我家承担。觉得他们是扰乱“富贵”的人,从此我家很怕他们。每年他们都会三番五次地来家里。都不愿意他们过年的时候来家里。所以近两年就以“守富贵”的理由告诉他们正月初三以前不要来家里。
“守富贵”与这些事有没有关系,我没有考证过。我想有点牵扯吧。俗话说语言吉利人富贵,“厚德载物”,言语尖酸刻薄之人绝对担不起“富贵”。嘴巴不好人主贱,没有口德就缺少福报。没有人告诉我“守富贵”的由来与典故。是哪里先开始流行“守富贵”的,“守富贵”严格的程序到底如何,迄今为止没有研究明白。
在我看来,所谓的“守富贵”仅仅是一种行为而不是一种习俗。是某些人为了过年时规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与烦恼,或者处于经济时间等考量而找的托词,或者说是拒绝社交的挡箭牌。
“守富贵”就是过在刚过年这几天待在自己家里,暂且谢绝社交。一日三餐按点开饭,一日三次按点给财神爷、灶君爷分别上香,烧纸祈福。有人说做官的趁钱的与有闲的都讲究“守富贵”。有人说起来声称自己是随乡入俗,“遵从习俗吧!”我感觉这个不像是民间过年习俗,倒更像是大隐者的托词。大隐隐于世,身处碌碌红尘,不愿受世俗桎俈,又跳不出藩篱,于是假托大俗“守富贵”,实则实现大雅“求超然”。
因为普通人绝大多数社交是无用的。非要坚持,除了“劳民伤财”并无多少益处。禁用“守富贵”三个字就堂而皇之地让自己有了自由支配时间、安排生活的权利,细想筹谋此举的人也是有某种智慧的人。我想,“守富贵”也是移风易俗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是对传统人情方式的一种筛选与改良。
“守富贵”是来城里后探知的过年生活方式。自从探知“守富贵”的妙处,我就积极开始效仿。我还主动“发扬光大”,有时坚持到正月初七“拆天地棚”开市。很多人知道我正月忙着“守富贵”,就一般不再在这几天约我出行或聚餐,少了许多劳身劳心的颠簸与透支,年前积攒的各种疲惫就无痕祛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