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星月诗话 >> 短篇 >> 江山散文 >> 【星月】祭灶神(散文)

精品 【星月】祭灶神(散文)


作者:沧桑战神 秀才,1302.5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6148发表时间:2025-01-31 10:30:20
摘要:原创首发。

过年除了人多,神仙也多,平时很少被提及的神仙会趁着过年扎堆地冒出来。年前第一个登场的应该是灶神。
   灶神的全名叫“九天东厨司命太乙元皇定福奏善天尊”,住在每家每户的厨房里。它像个监察官,监察着人们言行举止,记录着人们的善恶美丑,到了年根底下,它回到天庭,向玉皇大帝汇报这户人家一年的情况,以此决定他们来年的吉凶祸福。
   腊月二十三,是北方小年,也是灶神到天庭述职的日子。灶神上天之前,要进行一次简单的祭祀。因为担心他在玉皇大帝面前讲农家的坏话,祭祀时,要喂他吃一种叫做“糖瓜”的甜品。糖瓜是麦芽糖做的,吃起来很粘,灶神一吃就会把嘴粘住。这样,见到玉皇大帝的时候,他就不能开口讲话,自然也就不能说农家的坏话了。
   临近小年的那几天,街巷里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糖瓜的声音:“糖瓜,卖糖瓜的来了,有买糖瓜的没有?”那时候不像现在,营业员往超市一站,守株待兔,清等顾客上门。那时的小贩都是推着货到各村转悠,边转悠边吆喝,吆喝还不能大白嗓地喊,要有峰有谷,宛转悠扬地喊出一串连绵起伏的音符,这样才能打动买主的耳朵,让人家心甘情愿地走出家门,把钞票交到自己手中。
   其实,吆喝跟唱戏画画差不多,也是一种天赋。有人一吆喝就有模有样,有人再怎么练习也不行。村里有个炸油条的,每天傍晚鸦雀驮着日色归巢时,他的吆喝声就会出现,像闹钟那样准时:“换馃子,麦子换馃子。”我们那里把油条叫馃子。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人们手里没钱,许多东西要像原始社会那样物物交换,馃子就是这样,要拿麦子换。卖馃子的收了麦子,再把麦子换成面粉或者钱。
   这个人没有吆喝的天赋,嗓子里像塞了一团鸡毛,语调艰涩,能听出来,“麦子换馃子”这几个字在他嘴里团团转,转了半天,终于冲口而出。“换”字起音很高,“馃”字却断崖式下跌,该拉长音的“子”字更是胎死腹中,没能从嘴里跑出来。“子”字没出来,“馃”字草草结束,像孩子们折叠的纸飞机,刚抛出去,却一头扎到地上,触地坠毁了。听到这人的吆喝声,奶奶皱着眉头,用力清了清嗓子,说,瞧这孩子,吆喝的就像小公鸡学打鸣,最后那腔调没上去,叫人憋得慌。
   卖糖瓜的会吆喝,几个字都能喊出花来,婉转流畅,九曲十八弯,尾音昂扬散开,像冲着日光抛撒出的渔网,“唰”的一声,笼罩了整个村落。
   听到卖糖瓜的叫卖声由远及近,奶奶从衣襟里摸出一块折叠的手帕,一层一层打开,取出在里面静卧多日的纸钞,交给我,让我去买糖瓜。我接过钱,飞也似的跑出家门,边跑边喊:“卖糖瓜的,别走,有人买糖瓜哩。”卖糖瓜的站住脚等我。我跑到他跟前,把钱交到他手里。他从自行车挎兜里掏出几个糖瓜递给我。
   糖瓜乒乓球大小,硬硬的,亮亮的,像涂了一薄层透明的油漆。我挑一个稍小的放到嘴里。“咯嘣”一声咬开,一股浓稠的甜味顿时淹没了味蕾。再嚼,唾液开始涌出。再唾液的浸泡下,麦芽糖释放出来,粘粘的,牙齿像涂了胶,开始不听使唤.......
   我把剩下的糖瓜交给奶奶。奶奶见我盯着糖瓜看,便笑着说:“别跟灶王爷抢食吃,等给上完供,这些都留给你,我们不吃。”奶奶把灶神叫做灶王爷。
   灶王爷是奶奶花八毛钱从供销社“请”回来的。其实,就是用浆糊粘在厨房(如果那间小黑屋也配叫厨房的话)土墙上的一张木刻画。木刻画只有两种颜色:青色和红色,以青色为主,红色只是点缀。青红两色很精巧地勾勒出灶王爷的样貌:圆脸、方肩、大耳和慈祥的微笑。它在那面墙上一住就是一年。每次走进厨房,我总觉得灶王爷在看我,我走到哪儿它就看到哪儿。我感到奇怪,它又不是真人,怎么老盯着我?问父亲,父亲说,那就对了,说明神像的眼睛画得正。
   由于经年累月的烟熏火燎,厨房的墙面早已黝黑发亮,甚至灶王爷的脸和衣服上都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弄得灰头土脸的。乍一看,灶王爷不像神仙,倒像个叫花子!幸亏灶王爷不嫌家贫,住进我家,在这里受“熏陶”一年之久,真是难为他了。
   开始我以为别人家的厨房跟我们家的差不多,都是一间又矮又小的黑屋,后来发现我错了,邻居小胖家的厨房宽敞明亮。灶王爷同样住在灶台旁边的墙上,墙面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像班里女同学夏天穿的白裙子。他家的灶王爷相貌富态,眉目清晰,衣着鲜亮,一看就像个下到凡间的神仙。看来神仙也是同仙不同命,碰上个富贵人家,就能居于高屋大瓦之下,衣食无忧,气定神闲。一旦气运不佳,投身到我们这样的穷家败舍里,就只好蜗居在小黑屋,还免不了要忍受烟熏火燎甚至风吹雨打的苦楚。
   祭祀灶王爷上天要行跪拜礼。先点燃一支香烛,把糖瓜和其他祭品一字排开摆到灶王爷面前,在纸糊的香炉里插上三柱香,跪下,合手作礼佛状,祷告一番,然后把那张木刻画揭下来,点着,灶王爷就化作一缕青烟奔西天而去了。
   灶王爷上天的时刻被安排在小年的下午。它下午赶路,晚上能到凌霄宝殿,大概天庭也有招待所吧,它在那里住上一晚,第二天上朝再向玉皇大帝做述职报告。
   下午,清风微凉,在庭院里徘徊,柔弱而怯懦的它不敢走进那间小黑屋,只是撩逗地上的枯叶,刷拉刷拉的响。昏黄的夕阳却大胆走进去,照亮了这间又矮又小的屋子。一方琥珀色的阳光铺到灶台上,温暖的犹如小胖家床上铺的电热毯。阳光里,灶王爷面前摆了一溜祭品:一小碗糖瓜、一盘码得整整齐齐的猪肉片、一个冒着热气的白馒头、一个黄澄澄的雪花梨。奶奶极虔诚地冲着灶王爷合手跪下,口中念念有词。我站在她后面看她毕恭毕敬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奶奶回头轻声责怪道:“哎呦,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孩子,别笑,让灶王爷听见会降罪的!”我不听,仍然笑。奶奶便吓唬我说:“再笑就不让吃糖瓜了。”我这才住了腔。不担心灶王爷听见笑声,担心吃不到糖瓜。其实,我打心底不认可这个神仙。我知道,这个灶王爷并不是来自天上,而是来自天津。
   天津有个叫杨柳青的地方,那里生产的年画和木刻画名声在外,供销社里的木刻画大都是那里雕版印刷的,这个灶王爷也不例外。
   杨柳青是西青区运河边上的一个古镇。这地方开始并不叫杨柳青,而是叫“流口”,后来可能觉得“流口”这个名字不好听,便改为“柳口”,再后来改名杨柳青。据说,杨柳青这个名字的来历跟乾隆皇帝还有点关系呢。有一年,乾隆皇帝出京游玩,忽一日来到柳口,见运河清波粼粼,两岸垂柳依依,风景甚是秀丽,便问随从这是哪里。随从不知,见这里杨柳青青翠翠,就急中生智,说这里是杨柳青。乾隆皇帝点点头,于是从那时起,柳口就改称杨柳青了。
   那时候,我除了知道杨柳青生产年画和木刻画之外,别的一无所知。对我来说,杨柳青是一个遥远的存在。直到许多年后,我去天津工作,才有机会一睹它的真容。运河上一座石拱桥,石拱桥的桥头处有一座清代遗存下来的古院落——石家大院,石家大院后面就是林立的制作年画和木刻画的作坊。在那里,他乡遇故知,成千上万张木刻画当中,我发现了几十年前住在我家厨房的灶神,它仍然在那张薄而透明的面白纸上冲我慈祥地微笑着,我看着它,它看着我,彼此默默无语。
   那天,奶奶拉住我的手,希望我跪下来和她一起祭拜灶王爷,我甩手躲开了。我是不会拜一个神像的。老师说了,信神信鬼都是迷信,没文化的人才那样做。奶奶见我不肯,只得作罢。她自己祭拜完毕,把灶神从墙上揭下来,擦一根火柴点着,灰头土脸的灶王爷启程奔天庭而去。
   奶奶并没有因为我不肯祭拜灶神而生气。我如愿吃到了剩下的糖瓜。我边吃边说:“奶奶,如果灶王爷存在,它就该吃掉糖瓜,可是糖瓜一个没少,说明灶王爷是不存在的。”我试图从逻辑上给奶奶“洗脑”,告诉她“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奶奶说:“别瞎说,小孩子家懂什么,神仙不食人间烟火,它闻闻香味就饱了。”奶奶说完,往北屋走去。她忙着蒸年糕去了。显然,我没有说服奶奶。
   腊月二十三,灶神上天。过了年,正月十五,灶神回宫,奶奶又把灶神请回来。灶神重新住进那间又矮又小的黑屋子,继续履行它监察的职责,同时也不得不继续接受为期一年的“熏陶”。每逢祭祀日,奶奶依旧在神像前面点燃香烛,依旧摆上各色供品,虔诚地祭拜。
   多年过去,奶奶去世了,那间又矮又小的厨房还在,但已经没有了烟火气。黢黑的墙上空空如也,再不见灶神的身影,不见摇曳的烛光,不见袅袅升腾的香烟以及粘牙的糖瓜了。这些年,社会变得越来越浮躁。自私、怯懦、贪婪和焦灼像野草一样疯长,信仰日渐解体崩塌。偶尔我会想起小时候和奶奶那次关于信仰的辩论,也许是自己肤浅了呢,心中住着虚拟的神仙兴许是一件好事呢。
   如今,我已经活到当年奶奶的岁数,许多大事都在头脑中变得模糊不清,但奶奶逢年过节祭灶神的场景却依然清晰。有时半夜醒来,这些遥远的往事会忽然潮水般地涌入脑海,让我思之凄哽。沉郁的情绪被海潮裹挟着冲到浅水,在浪涛之间沉浮不定。
   半睡半醒之间,我似乎看见灶神驾着祥云从天上飞回,又住进那间矮小的厨房里。灶神慈祥地微笑着,它的前面烛光闪烁香烟袅袅,供品和糖瓜一字排开,奶奶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正虔诚地冲它行跪拜礼。小黑屋的外面,爆竹声声,如鼓如雷,正在催生一个崭新的春节……
  

共 3657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这篇文章宛如一部温情的生活纪录片,以灶神为线索,串联起童年记忆、民俗风情与成长感悟,字里行间满是对往昔岁月的眷恋和对传统信仰的思索。作者从腊月二十三灶神上天述职的民俗讲起,详细描绘了祭灶时的糖瓜、叫卖声,以及灶王爷画像的模样,生动再现了儿时过年的热闹场景。在对祭灶仪式的描述中,既有奶奶的虔诚,又有 “我” 的懵懂与质疑,通过祖孙间关于信仰的小小辩论,展现出传统与现代观念的碰撞。同时,文章巧妙地融入了杨柳青古镇与灶王爷画像渊源的介绍,丰富了故事的文化底蕴。随着岁月流逝,奶奶的离去、厨房的变迁,曾经的祭灶场景逐渐远去,却在作者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记。如今,面对社会的浮躁和信仰的缺失,作者对儿时经历的回忆与反思,更显真挚动人。它让我们看到,传统民俗不仅是一种仪式,更是情感的寄托和文化的传承,即便时过境迁,那份对过往生活的怀念和对精神家园的追寻,始终不曾褪色。【编辑:刘昊】【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2010012】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刘昊        2025-01-31 10:39:53
  拜读文友的这篇文章,引发了我的共鸣,勾起了我浓浓的乡愁。遥祝文友新年快乐!
回复1 楼        文友:沧桑战神        2025-02-01 15:41:51
  谢谢刘老师精彩编辑,辛苦了!
共 1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