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醒来
　　 这是第几天了？不知道，仿佛是过了很多个世纪，又仿佛只是在昨天。说不清，但是，还能说出个时间的概念，哈妮已经很开心。不自觉地笑出声：原来自己并没有那样的失忆或者是失去生活的能力。
　　 头发缕缕蓬乱的，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自己居然会睡得这样的深沉。那个梦究竟是在提示什么呢？
　　 哈妮一边刷牙洗脸，一边沉思着梦中的场景。
　　 好久没有这样的随意和开心了，仿佛有什么神奇的事情会降生在自己身上一样的。至少是出门会捡钱，买彩票会中头奖。不自觉地一下子笑出了声。
　　 遗忘的感觉真好。一下子把身心都倒空了。那么接下来干些什么呢？不知道。或许是去逛街，或许是去采买接下来要吃的食品，或许应该去一下书店，看看有什么新书，或者是新的作家诞生了。
　　 作为一个码字的作家，宅家的基本活动就是采买日常的生活用品。或许一个闭关就是一个月，至少也是半个月十天的。
　　 上次那本小说是什么时候完工的？稿费有没有结算？卡里还有没有生活费？这真是一个非常令人焦急的问题，是摆在自由作家面前的典型问题。生存，只有生存，才是人活着的必要理由。这个问题真的是初出茅庐的所有年轻人的焦虑。城市的阳光和灿烂，城市的工作很多种，城市的街道都是黄金。城市还有你意想不到的便利。啊，这就是城市，所有毕业生向往的集中地。
　　 “我之所以留下来，不就是因为它能给与我很多嘛！更多更多的东西，只有在城市，也只有在城市里才能博取到。所以必须留下来，必须。”这不是第一次哈妮逼迫自己，不给自己留后路的激励自己了。这就是她的全部理由，生存的理由，活着的理由。
　　 直到几天前，主编把她的稿件劝退了，毫不留情的。任她怎么求情、解释，都没有用，因为主编的理由是：不符合新时代的文化建设的需要了。哈妮问：“那什么是新时期的文化建设的需要呢？”
　　 哈妮本以为主编会被问得哑口无言，重新考虑用她的稿件。但是主编斩钉截铁地说：“新时期的文化需要就是摒弃性描写，摒弃暴力冲突，摒弃迷信的鬼怪妖魔的传说。”哈妮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因为她的稿件向来是以清新的小情小爱为基础的。她不由自主地审问了一句：“主编，不是你也要我写那些吧？可是您说的是摒弃呀？”
　　 “年轻人，出去多历练历练吧！社会的导向就是你们这些文化工作者，码字者的社会责任就是对读者的心灵做彻底的清洁，还有就是精神的保养。而不是靠乌七八糟的描写和说明赚取稿费。Doyoouknow?你回去吧，并且今后我们决定不会再用你的稿件了，请见谅。要么你换行，要么你领悟了我的话后重新写稿，做社会的精神领袖。”
　　 哈妮被说得毫无思考能力。她只知道自己是失业了。她知道自己没有了写作的机会了。这是致命的打击。一个在外打拼的女孩，独自一个人，只是凭着大学时的那点写作能力，好不容易有了出版她文章的出版社。现在还不到三年，她就要面临失业。想当初，她可是全寝室第一个有自己喜欢工作的大学生。现在……现在，她该做何考虑？她该怎么样开始她的思考？瞬间，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回到了她的出租屋。面对唯一的财富，一台笔记本电脑，她欲哭无泪。她不敢砸了电脑，因为这是她唯一的财富，唯一的陪伴，唯一与外界联系的工具。
　　 睡觉！说不定，一睡致死！
　　 于是，哈妮拉上了窗帘，关闭了门窗。她洗了个澡，舒舒服服地躺进了被窝。真的，好久没有体会到被窝的温暖了。上一次记得躺在被窝的时候，是什么时候？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不记得了。此时，眼帘里只有父母的身影，可是不敢给他们打电话。因为好强，因为绝望，因为家住农村的她的骄傲。她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她希望自己会醒来，她期望被人发现的时候，自己不是自杀，而是只是睡觉而已。
　　 于是，一切静默了。一切都消失了。一切，就让一切全都成为记忆的库囊吧！
　　
　　 二、梦境
　　 停车坐爱枫林晚，白云深处有人家。
　　 言师采药去，云深不知处。
　　 这是什么地方？云雾缭绕中，有若隐若现的殿角屋宇。那该是寺院吧？应该是！好几次江郎才尽的时候，都想去的地方，可是从来都没有去过。因为觉得自己是个城市的精英，因为觉得自己是个万事洒脱的现代人，因为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遇到人生的挫折。更因为自己是个无神论者，对神佛的尊敬，纯粹是因为他们是可敬可爱的。可是没有意识过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神佛，是解救世间受苦众生的生灵的！
　　 走呀，走呀！我怎么会来到这里呢？难道有人叫我来的？是谁？是你吗？那个曾经在街道上看见过的一个僧人？是你吗？那个已经失去了好多年的初恋？还有谁？是爸爸妈妈的无形保佑，在祈求佛祖的加被护佑？不，是我的需求。是我的需求。是我的需求。我不想死！
　　 是的，我不想死！至少现在，暂时不想死。爸爸妈妈！喾利，初恋！还有你，真的是你吗？应该是你！真的，我确信，是你。那个给我神秘背影的僧人。你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是在做梦，还是在寻找你？
　　 你在哪？在哪？
　　 我在呼唤你！我现在需要你。就像需要空气、水和食物一样的迫切。在哪？我可以找到你吗？让我看看你！可不可以？就算是请求，就算是求命的生存。
　　 这是哪儿？小溪。潺潺的流水，声音好清脆。是给我的指引吗？是在告诉我什么呢？
　　 你在哪儿？在哪儿？我能不能呼唤你？可是我竟然不知道你的名字！后悔！真的是很后悔的！因为那时她在看到那个僧人的背影的时候，好想跑上他的跟前，问他一声：为什么出家？可是她没有。之后，一直在梦中，在脑海中出现过他的身影，那挥之不去的身影：颖长，修身，清瘦。她真的想跑上前去看看他是否玉树临风，是否风流倜傥，是否像曾经某人说的那样：威仪三千，不可侵犯！是的，那是某人！他叫喾利，是她的初恋。他们是大学时的同学。他修的功课是哲学，她的课程是汉语言文学。他们经常讨论学业上的话题。是个无话不谈，形影不离的恋人。可是，因为临毕业时，学校的分配，让他去了政府的宗教部门。本来是说好了，毕业三年后，各自不忘彼此的话，就举行婚礼。可是，他出家了。真的出家了。一个政府宗教部门的工作人员，在三年后居然出家了。这让她非常的难以接受，也难以理解。她质问过，也要求过。可是，什么都不能改变一个男子的决定，何况是一个宗教人士的决定。是的，他拥抱了他的责任。她只好无奈地离去。这是比他移情别恋更不能让她接受的事情。因为恋情三年的时光，是他们志同道合的磨合期；毕业三年的鸿信传音里，是他们彼此的考验。可是，在约定的时间里，他回归了他的责任。这是他的原话。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谁也不能怎么办？即便是他的爸爸妈妈。因为他邀请了她和他的爸爸妈妈来参加他的剃度礼。那一刻，他的发落，一缕一缕，一寸一寸。剃度师的剃刀一下一下地刮着。
　　 他是那样的安静，那样的慈悲。她看到了他身上的一圈圣光。
　　 那一刻，她明白了，自己至死都不能拥有的是圣子的身体。崩溃！想泪流。可是，眼泪在肚子里，没翻上来；可能在心里，没有酿好成什么滋味，所以也没有成为泪，流出来！她就这样傻呆呆地看着，看着。剃刀，他的背影，还有静默！洪亮的梵呗响彻在佛殿里，回音缭绕！
　　 心还在不在？
　　 在！
　　 啊！我居然对待他的态度是那样的无所谓。我的心还在！
　　 不，是我给你按了一颗心。从此以后，你就拥有了我的一颗心。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不会是唯一，但却会是独一！我不会忘记你的所有对我说过的话。你的才情，你的向往，你的性情，你的外形，都让我开启了追求圣明光亮的心思。爱，你是我永生的追求！
　　 泪，终于在那一刻倾然而下！
　　 是的，如果她不流泪，就不会摆脱他和她的美好时光。记忆是一道永恒的音符，永远刻录在拥有的人的心尖，不会磨灭。因为爱，所以记得；因为爱，所以活着；因为爱，所以我的眼里只有你。也因为爱，所以要给你最好的，全部的。守护，不是给你一个孩子，让你在我离去的时候，还能回忆我在记得你，看着你好好地活着。守护，是用生命的力量去为你化险为夷。守护，是用无法言说的真情让你永远都感受不到孤独和寂寞。因为我是你生命中最闪亮的星星，是你迷途时最安静的月亮，是你觉得寒冷时的冬日暖阳。
　　 我记得了！我真的记得了！
　　 你说你会出现在我需要的时候。现在是你吗？真的是你吗？2021-06-5
　　 哈妮挣扎着，猛然睁开眼。是的，只是在出租屋里，没有他，没有衣袂翩翩的样子，好像也没有给她擦拭眼泪。一切都是幻境，是梦？不，他真的存在过，他来过。在她睡着的时候，在她几欲离世的时候。他来过了。依然如他的承诺。
　　 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眼泪在那一刻，尽情地流下来了。他没有忘记她，可是为什么要遁入空门，不再理她。她原以为这是他的理想，他的生命职责所在。她成全他，因为好男儿就该度众四方，这是她曾经和他的对话。现在是多么讽刺的一种尴尬。是自己亲手把他送到了寺庙，远离了自己。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有挣扎，没有挽留，只有祝福，只有相送。现在后悔了，现在明悟了。爱之深，可以为对方的任何一句话，一个心愿，一种生活态度而去努力地争取。他叫什么？是该叫他纲鎏，原名；还是照澈法师？想当年，她总是拿他的名字开玩笑：鎏，鎏金，流金岁月。哎，为什么你的爸妈会给你起这个名字？喻义是什么呢？我学了中文，也不能理解你的名字的意思。
　　 这就是你和我在一起的理由吗？为了解字！
　　 不。你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清逸，特殊的香洁，特殊的风流书香。
　　 本来微笑着的纲鎏，一下子，收起了笑容。是吗？那是我的修行不够。风流书香。
　　 应该是风流倜傥。可是那不是形容贵族公子纨绔不堪的样子吗？可是他的身上真的可以用风流二字来形容。
　　 为了他，她选择了写作。选择了解字，选择了作为唯一的解字高手，而想着挽回他们的感情。她不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嘴角没了笑意，不是没有注意到他微锁的眉头，显得那样的愠怒。那一刻，她的心都是凉的，都是紧缩的，那一股不明所以的不知所措，让她的情绪瞬间紧绷，神经在那一刻是凝结的。她很害怕。她觉得纲鎏有一种她不为所知的一面，那是什么？是对她的要求，理解？还是对自己人生的执著、追求。亦或是他的人生使命。这是他们之所以能够在一起的原因：他们从讨论生之为人的人生使命开始交往的。
　　 她凝噎了。无语。
　　 爱情究竟是什么呀？是成全？是付出？是拥有？还是默默的守候？
　　 我们今生还能否相逢？我们还能否交流？不敢说谈笑自如，风生水起，至少也应该脉脉述说，真知灼见。你出家，我拜访。我访佛，你就是！
　　 你在我梦里出现，你在我要独自离去的时刻出现。是不是你在召唤？是不是你要对我挽留？是不是意味着我还是你的知心，还是你的心？
　　 我想你了。
　　 本以为写作能够让我忘记你，让我钟情一生。可是现在才知道，爱情是两个人的守候，不是分离的陪伴。
　　 到底哪里做错了，你会这样毅然决然的离我而去？
　　 心化了，情逝了。
　　 哈妮醒了！她决定去找他，说清楚。因为她累了。是的，牵挂不是情，是需要；爱情才是情，是付出。所有的爱人都必须在一起。必须，因为那是生命，那是人的依靠。相扶相携才是生存的王道。
　　 她要离开他。不能因为不解，不能因为难以化解的心结，而纠错一生。
　　 我来了！照澈法师！
　　
　　 三、寺院
　　 皈依生命的主，清净身心的浊。一念无望的生命，执著人生的轨。
　　 所有人都认为出家是为了清净自身的罪孽，是为了替别人洗刷不耻的罪行。没有人知道，出家也是为了情的延续，爱的付出。在没有权利、能力，去爱自己的心中所属，那么唯有出家。用尽生命的能量去周全爱人的生命。这是大爱这是伟爱，这是一个男子的垂死挣扎。是的，在生命的理念里，给与生命才是真正的爱情。承诺，是执著，是坚守，是爱意。
　　 我为了那一个承诺独身一生了？至少是前半生了。
　　 哈妮笑了。
　　 一进寺院，她就释然了。2021-06-07
　　 这里不是他的执著，不是他的爱情，不是他的寄居，不是他的理想。
　　 这里是她的执念，是她的爱情，是她的梦巨，是她的理想。
　　 青砖黛瓦，黄衣飘飘，行走袂扬。梵呗声声，震人心扉。这是她的家园，而不是他的归处。
　　 错置了！错置了！
　　 应该找到他，并且跟他说清楚，他们的人生道路选择错位了。
　　 “师父，请问照澈法师在哪里？我想找他说点事情。”哈妮进到知客堂，问一个站着的老者。老者髯须飘逸，神情矍铄，目光慈和。哈妮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突然又不想说话了。或许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归宿。这一念头在心海里一闪而过。哑然失笑。却又不敢造次，怕冒犯了老法师。忙收敛神情，等待老法师的垂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