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龙平时上完夜班，就会马上回家，一分钟都不耽搁。今天却有点反常，坐在岗亭里迟迟不肯走，并且还与来上班的员工打起招呼来。一直呆了好长时间，他才慢腾腾地骑上电瓶车回家，到家已经快八点钟了。老婆阿秀气得双脚跳，指着他鼻子斥责道：“侬到啥地方充军去了？不晓得今朝上午要接阿爸出院啊？”
　　 “我晓得，就是这辆老爷电瓶车，半路上出了点故障，我有啥办法？”阿龙摊着双手，脸上一副无奈的样子。
　　 “那电瓶车修好了吗？”
　　 “不修好，我能回来吗？”
　　 “那侬还不快去揩面刷牙齿？”阿秀没好气道。
　　 于是，阿龙迅速跑到卫生间洗漱起来。完毕，他正要拿碗吃早饭，却被老婆一把夺过碗，说：“都啥晨光了，侬还要吃早饭？等侬早饭吃好，阿爸急得都要跳黄浦江了。”
　　 “早饭总归要吃的吧？”阿龙眨着眼睛。
　　 “吃侬个魂！”阿秀从饼干箱掏出几包饼干，往男人手里一塞，急急忙忙先走了。
　　 阿龙苦笑了一下，无奈地穿好衣服，拿着饼干跟在了老婆身后。
　　 阿龙的老爸，前段时间因肠梗阻住院治疗，今天可以康复出院了。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又离老爸住的医院最近，所以，给老爸办出院手续，自然落在了他身上。可他今天慢腾腾像没事似的，一直拖到很晚才走。由于阿龙的拖延，夫妻俩乘车到达医院，已经是上午九点多钟，再赶到病房一看，老爸不在病房，阿龙的大姐二姐却坐在病床旁边。
　　 阿龙叫了一声大姐二姐，假装诧异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大姐阿珍笑笑：“阿拉不能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阿爸出院的事情，应该由我负责，你们就不要操心了。”阿龙陪笑道。
　　 “都是自家人，客气啥？”二姐阿凤微笑着。
　　 “那我去给阿爸结账，办出院手续。”阿龙假意道。
　　 “我都办好了，侬不必去了。”阿珍摆摆手。
　　 “这哪能可以？我是阿爸的儿子，从道理上来说，账应该由我来结，我这就将钞票转给侬。”阿龙装模作样地掏出手机。
　　 阿珍以为弟弟真要转，急忙抓着他的手说：“啥儿子女儿的？分得介清楚做啥？难道阿爸不是我的阿爸？”
　　 阿龙挠着头发，笑笑：“大阿姐，让侬掏腰包，我多不好意思。”
　　 “哎，都是自家人，一家人不讲两家话。”阿珍淡然道。
　　 正说着，老爷子从卫生间里出来，冷冷地盯了儿子一眼，没好气道：“阿龙，侬今朝太不像话，慢腾腾的到现在才来，我看侬索性在这里吃中饭算了。”
　　 “阿爸不要生气，阿龙是下班回家，半路上电瓶车出故障了，所以就来晚了。”阿秀忙替男人解释。
　　 “是呀，阿爸，侬就不要责怪阿龙了，伊也不容易，夜班下班，到现在还没有困觉。”阿珍也帮着解释。
　　 “既然这样，那就让大阿姐二阿姐送我回去，阿龙侬就早点回去困觉。”老爷子板着面孔说。
　　 “那大阿姐二阿姐辛苦了，我和阿秀就先走一步。”阿龙尴尬地笑笑。
　　 说完，夫妻俩与大姐二姐打了声招呼后走了。可刚离开病房没多久，二姐阿凤又追出来，喊道：“阿龙阿秀，后天中午在大阿姐家里给阿爸接风，到晨光你们一定要来哦！”
　　 “肯定来。”夫妻俩连忙点点头。
　　
　　 二
　　 回去的路上，阿秀却一直板着面孔，没跟男人说一句话，自顾往前走。阿龙见状，忙上前扯了她一下：“喂，侬老是板着面孔做啥？好像我欠侬多还侬少似的。”
　　 “侬今朝的表现，让我实在不开心。”阿秀冷冷道。
　　 “噢，侬是指老头子出院，我没有主动去结账？唉，侬真拎勿清，大阿姐愿意结，就让伊结好了，又不是我让伊去结的。”阿龙狡黠道。
　　 “侬晓得个屁！老爸这次住院，自费就要两千多块，都是大阿姐掏的腰包，侬作为一个儿子，一分铜佃都不出，侬好意思吗？”阿秀白了他一眼。
　　 “哎呀，大阿姐条件比阿拉好，伊愿意出，就让伊出，有啥不好意思的？”阿龙又嬉皮笑脸道。
　　 阿秀恼火了，上前死拧男人的耳朵：“我怀疑侬今朝晚点去，就是故意的，故意让大阿姐去结账，侬说是不是？”
　　 拧得阿龙直喊吃不消，阿秀这才罢休。
　　 “侬老实交代，到底是不是？”阿秀喝道。
　　 阿龙这才承认，今天拖这么晚去医院，确实是为了让大姐二姐她们去结账，因为这样做，自己可以省一笔钞票。这下把阿秀气得不行，又连连踢了他几下：“我眼睛算瞎脱了，嫁了侬这么一个小气的男人，台都被侬坍光了。”
　　 阿龙躲闪着，苦笑道：“好了好了，我下次不这样行了吧？”
　　 “如果侬再这样，我就告诉阿爸和大阿姐，让大家从此都看不起侬。”阿秀严厉道。
　　 “好好，我晓得了。”阿龙害怕了，慌忙答应，但又忍不住嘀咕，“侬也真是的，夫妻俩应该一条心，侬倒好，胳膊老往外拐。”
　　 “这叫做人的道理，你懂不懂？”阿秀瞪起眼睛，“小气鬼，侬还有理由了？”
　　 阿龙捂着耳朵不吱声了。
　　 走了一段路后，阿秀白了男人一眼，又问：“后天大阿姐给老爸接风，侬打算买点啥去？”
　　 “就随便拎点水果吧！反正老头子又不是过生日。”阿龙咕哝着。
　　 “侬好意思的？侬做得出，我做不出。”阿秀白了他一眼，想了想，又说，“老爸身体不好，我看还不如买一只翡翠平安扣给伊，现在市面上非常流行，阿拉单位同事都买给自己父母戴。听单位同事说，老人戴翡翠平安扣，既能避邪又能保平安。”
　　 “那翡翠平安扣，多少钞票一只？”阿龙淡淡地问。
　　 “听同事说，翡翠平安扣有贵的，也有便宜的，贵的要几万块一只，品质差点的也要一两千块，阿拉贵的买不动，就买中等的吧！”
　　 “中等的是多少？侬说个确切数字。”
　　 阿秀想了想，说：“那就买六千块左右的吧！”
　　 “啥，要介些多钞票？”阿龙瞪大了眼睛。
　　 “侬吃啥惊？又不用侬掏钞票，我来掏。”
　　 “这啥话？不都是在一个缸里舀水喝吗？”
　　 “哎，侬要搞搞清楚，这是给侬老爸买，又不是给别人买，我要是给我老爸买，侬大概又要不舒服了是吧？”阿秀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阿龙叹息了声，有些不情愿道：“那就听侬的吧！”
　　 果然，阿龙在家只睡了一会儿，下午就到外面去买了，吃晚饭时，他带回来一只标价“6666元”的翡翠平安扣。阿秀打开丝绒的礼品盒一看，嚯，翡翠平安扣看来非常漂亮，直径大约有4公分，晶亮中飘着绿花，还附有一张鉴定证书。她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称赞男人：“哟，结婚至今，侬总算做了一桩像点样的事情。”
　　 阿龙没吱声，嘴角却微妙地蠕动了一下。
　　
　　 三
　　 去大姐家的那天，夫妻俩带着儿子一块去了，到那儿一看，二姐阿凤也带着全家人来了，加上大姐一家，一大家子十口人，围着圆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别提多开心了。开席前，大姐给老爷子呈上一件貂皮大衣，二姐则送上两大瓶人参大补酒，老爷子都笑眯眯地收下了。
　　 轮到阿龙献礼品时，他小心翼翼地递上平安扣礼盒，老爷子打开眼睛一亮，开心道：“这东西蛮好，我喜欢。”
　　 阿龙一听，忙问：“阿爸，侬晓得这叫啥？”
　　 “侬当我洋盘啊？我告诉侬，这叫平安扣，翡翠材质的，贵得很。”老爷子呵呵道，又补充说，“我同一个病房里，就有人戴这个平安扣。说也奇怪，戴这个东西的人，没住几天医院，毛病就好了，比我还早一个礼拜出院，侬说神奇不神奇？”
　　 阿秀一旁听了，顿时喜笑颜开，忙说：“阿爸，照这么说，阿龙给侬买平安扣，是买对了？”
　　 “当然买对了，我住院时就在想，出院后一定要买一只平安扣戴戴，嘿，真没想侬送上门来了，真是心想事成。”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
　　 老爷子当场就将平安扣，戴在了头颈里，晶莹剔透的平安扣，配上深棕色的手工挂绳，格外弹眼落睛，人也显得特别精神。
　　 “谢谢侬，阿龙，侬想得真周到。”老爷子边照镜子边说。
　　 “阿爸，谢啥？给侬买是应该的。”阿龙微微一笑。
　　 “这只平安扣，需要多少钞票？我给侬。”
　　 “阿爸，我不是说了吗？给侬买是应该的，哪能要侬钞票？”阿龙假装客气道。
　　 “不行，侬和阿秀工资不高，给我买翡翠平安扣不容易。”老爷子非要将钱给阿龙。
　　 阿龙为难地朝老婆看看，阿秀想了想，说：“阿爸，要不，侬就给一千块吧！”
　　 “哎，不行，一千块钞票，哪能买到这么好的平安扣？至少要三千块，我就给侬三千块吧！”老爷子说着，从随身腰包里取出手机：“阿龙，来扫一扫。”
　　 阿龙有些惊讶：“阿爸，侬啥晨光学会用手机支付的？”
　　 “哎，我告诉侬，尽管我七十多岁了，但脑子还没有糊涂，我早就学会用手机支付了，侬还当我是土包子啊？”老爷子得意道。
　　 阿龙乐了，一大家子人也都笑了。
　　
　　 四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了。一天晚上，阿秀忙完家务，正在沙发上坐着，老爷子突然来电话，说要找阿龙商量事情，阿秀说，他上夜班去了，要到明天上午回来。老爷子哦了一声，就挂了电话。阿秀不放心，又将电话打了过去，问老爷子有啥要紧的事情？老爷子支吾了半天，才将事情说了说。原来昨天晚上，老爷子在家洗澡，在脱内衣时，不当心连同平安扣，一起脱了下来，平安扣跌落地上，碎了一小块边缘。他非常心疼，于是今天上午跑到一家玉器店去打听，人家说修是没问题的，但修理费要五百块，他吃不准人家是否斩他？想问问阿龙。阿秀一听，也拿不定主意，只好说等阿龙回来，跟他商量商量，再给老爷子回音。
　　 第二天早上，在阿秀准备上班时，阿龙回来了。阿秀将昨晚老爷子说的事情，跟男人这么一转告，阿龙脸顿时绿了，结结巴巴道：“老头子……哪能……介不小心？”
　　 “咦，侬这话说得奇怪吧？谁都有粗心大意的时候，何况老爸是老年人。”阿秀以为男人是心疼平安扣，便解释。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要花五百块钞票去修这个东西，太不值得了。”阿龙嘀咕着。
　　 “咦，侬这账怎么算的？这平安扣价值六千六百多块，现在修一下只要五百块，当然还是修合算。”阿秀坐在沙发上，朝男人盯了一眼。
　　 “侬不晓得，这只平安扣，实际上没有介些多钞票。”阿龙脱口而出。
　　 阿秀顿时愕然，朝男人眨巴着眼睛，问：“哎，侬究竟啥意思？难道这只平安扣不是这个价佃？侬倒要讲讲清楚。”
　　 “这……”阿龙支吾着。
　　 “哎，侬讲呀！”阿秀催促着。
　　 “我……我怕讲出来，侬要骂我。”阿龙说。
　　 “我不骂侬，但侬要实事求是讲，不能隐瞒。”阿秀沉下脸。
　　 阿龙迟疑了一会儿，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三百块。”
　　 “啥，这平安扣只要三百块？”阿秀吃惊地张大着嘴巴。
　　 “阿秀，侬不要生气，这事情是我做的不对，但我也是为侬考虑。阿拉经济条件不好，儿子读大学开销又大，所以我当时脑子一热，就动了这脑筋……”阿龙慌忙坐在老婆身边，拼命解释。
　　 “难道这平安扣不是翡翠的？”阿秀好容易转过神来，死死地盯着男人。
　　 “嗯……玻璃的，不过，我也是事后才晓得。”阿龙竭力为自己开脱。
　　 “啥地方买的？”
　　 “地……地摊上买的。”
　　 “那发票和鉴定证书，又是怎么回事？”
　　 “也是假……假的。”阿龙支支吾吾道。
　　 阿秀火冒三丈，倏地站起身，朝男人头上，狠狠地敲了一记“毛栗子”，横眉竖眼道：“侬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这种事情侬也做得出？如果传出去，台都被侬坍光了。我早就关照过侬，宁可自己节省点，对别人绝对不能节省，侬偏偏没有记性，何况老爸是自家人，侬也做得出？唉，真气死我了，侬这个抠门的毛病，啥时候能改哦！”
　　 阿秀说着说着，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阿龙一看，慌忙抱住她，安慰道：“补救还来得及，我马上到市中心的一家翡翠专卖店，买一只跟伊差不多的真品回来。”
　　 “侬以为这样做，就能瞒过老爸了？如果老爸问侬，怎么又买一只的？侬怎么回答？”阿秀吼道。
　　 阿龙想了想，说：“要不，我先去老头子那里，就说我去修，将那只假的先骗到手，然后再去买一只真的？”
　　 “侬又要去骗阿爸？”阿秀嚷了一声，怒不可遏地盯着男人，但又一转念，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于是忙咽下了后面的话。阿龙见老婆不吱声了，匆匆洗漱吃早饭，连觉都没睡，就急忙往老爷子那里赶。
　　 其实，阿龙并没有上当受骗，他就是奔着假货去买的，三百块他也是多说了，那玩意实际上连一百块都不值。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省钱，以假乱真，鱼目混珠，反正老爸又不懂。阿龙自以为聪明，小算盘打得十分精明，却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他心想，用五百块钞票去修几十块的假货，太不划算了。这点上，他总算是有了良心发现。
　　 阿龙今年四十七岁，儿子刚读大学，也难怪阿龙小气，他从小就这样。可能是从小受家庭经济条件不好的影响，从小就养成了勤俭节约的习惯，平时不太舍得花钱，即便人到中年做起了“黑猫”，他也是一套保安制服穿到底，从来不舍得买一件新衣服。阿秀当初嫁给他，也主要看中他会过日子这点，她心想，社会上能做到不沾烟酒、不赌博，而且懂得勤俭节约的男人真不多。然而，婚后，她逐渐发现男人这个优点反而成了缺点，因为他把节约变成了抠门，而且常常不分场合不分内外，经常让阿秀很尴尬，但拿他又没有办法。